理想在这里放飞
我们入学时植下的那些马尾松树,已挺拔秀逸,气薄云天。
在车水马龙的防城港市南北大道旁,也就是在我老家村口边,坐落着一所时新漂亮的学校,特别惹眼的是赫然矗立的那栋六七层雄伟气派的教师宿舍楼。这就是城南小学。
这所学校原址在它面前大道下的一片田野中,建于民国时期,有近百年历史。民国时为私塾,叫“神龙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将其扩建,更名为“城南小学”,是公立学校。我初识的城南小学形貌是泥砖瓦房四合院,里面有一个铺着小石子的长方形大院场。大门前面是平展展的球场和草坪,东南两边也有宽阔的草地。
我们大队村子多,地域广,有三所小学,城南小学是中心校,高完小。还有红旗小学和滩头小学两所分校,属初小。这两所分校的学生读到四年级就到城南小学来读。从家乡走出去的将军、地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工程师、医生、教师等各类人才,都从这里起步。这所学校的教学质量是不错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各大队小学附设初中教育,那时从小学到高中学制为九年,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记得1977年,那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防城公社上分数线的考生只有六个人,我们大队占了三个,录取四个人,我们大队占了两个。他们从小学到高中读书时间百分之七十几是在城南小学,不可置疑,城南小学给他们打下了坚实的知识基础。
我对城南小学有一种特殊的情结,它是我真正意义的母校。我每次回老家,都到母校走走,到我植的那棵树下伫立一会儿。我开蒙的那年春天,学校组织植树活动,在学校周围植上两排马尾松树苗。高年级挖树坑,填肥泥;低年级每人种一棵树苗,植好后,要浇上些水。我非常认真地种上一棵,为了认出这棵树,我记住了这棵树的特征,还从这排树的开端数起,知道它是第几棵。以后,每天早晨我都比以前早些上学,还多带个小木勺。来到学校先给小树饶水,用勺子从旁边稻田里取水。有时还给它除草施肥,盼它快快长。几周后,它满树的针叶变绿了,像姑娘的秀发,充满勃勃生机,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我和这棵小树一同成长,老师就像呵护小树一样,呵护我们。
我读一年级是下半学期才人学的,上半学期的课程还没学过,学习一下子跟不上。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经常在放晚学后,轮流给我补习上学期的功课。我父母知道后非常感动,嘱咐我好好学习,报答老师教育之恩。经过两位老师一段时间的辛勤辅导,我终于赶上了班上的同学。我与老师接触多,觉得他们非常亲切,很听老师的话,热爱学校,勤奋学习,成绩渐渐靠前。就在这个学期,“六一”节将近的一天,早读,我一如既往激情投人地大声朗读课文,班主任谢永娥老师悄悄来到我的身旁,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小声叫我出教室一下。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心里忐忑不安,低着头跟在她后面。走出教室门口,她转身拉着我的手,走到教室旁边的一棵树下,微笑着告诉我一个天大的喜讯,说学校已批准我加人少年先锋队,人队仪式在“六一”节举行。她还给我说了人队的意义,表扬了我的进步,向我提出一些新的要求。我兴奋地连连点头,心里像有头小鹿在撒欢。那时学校发展少先队员,各班名额是极有限的,能加人少先队,是非常光荣的事情。鲜艳的红领巾戴在脖子上,多么神气,多么令人向往!
“六一”节,我在队旗下举起了右手,老队员给我们戴上红领巾。之后,辅导员老师向我们讲话:“红领巾的颜色和五星红旗的颜色是一样的,鲜艳夺目。我们要做又红又专的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这几句话,我记得特别牢。从此,我对红领巾对五星红旗非常热爱。
学校集会、做操、升旗、演出等都在院场内举行。上三年级那年,我和一位叫赵爱兰的同学被学校挑选为升旗手。正式升旗前,体育老师训练了我们好几次,教我们如何出旗、如何敬礼、如何扎绳子、如何按国歌的节奏升旗、如何注意姿容姿态……不厌其烦,反复示范耐心指教,直到我们熟练掌握。
学校每周升旗一次,时间是星期一早晨。早读钟声敲响,全校师生集中院场,面向旗杆,列队肃立,神情庄重。我们两位新旗手,服装一致,深蓝色的裤子,白色衬衫,领子下面戴着红领巾。精神抖擞,操着正步,托展着红旗,走向旗杆,麻利地绑上绳子。校长起音,雄壮的国歌响起,我们便拉动绳子,伴随着歌声国旗缓缓升起,我们目不转睛地仰望国旗,心中充满自豪和神圣。升旗完毕,我们庄严地向国旗敬了一个队礼,转身向全校师生敬一个,随即,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第一次做旗手的升旗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我读中小学时,正处在那场轰轰烈烈的史无前例时期。我们大队尊师重教,学校没有受到任何冲击,教师努力工作,学习环境安定。学校常开展一些鼓舞人心的活动,如“向雷锋同志学习,做又红又专的革命事业接班人”“学先进,争三好”“我是祖国的未来”等等。同学们精神蓬勃,学习气氛浓厚。
我们初中毕业后,在本校考高中人学试。由教育局统一出题,防城中学老师下大队小学监考。听说我们学校考得最好,大家欢欣鼓舞,对母校深为感激。
我们人学时植下的那些马尾松树,已挺拔秀逸,气薄云天。毕业离校的那天,我们不由自主地走到自己植的树下,手抚树干,仰望树冠,缱绻缠绵,依依惜别。
我们高中毕业,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时代大潮,升学之路中断,收拾书包回乡务农。两年后,母校向大队领导提请,聘我为民办教师。我又回到了城南小学,担任初一年级数学课老师。
初为人师,感到压力很大,工作中遇到了许多困难。同事中,大多数是教过我的老师,他们热情地给予鼓励、帮助,经常抽空听我的课,指出不足,提出改进的意见,送我教学资料。在他们的关怀下,我在教中学,在学中教,逐步提高自己的教学水平和能力。
一天晚上,校长在教师会议上传达了本公社中心校的一个通知,说下周星期一,中心校领导组织全乡有关老师到我们学校听初中的一节语文和一节数学课,安排两位老师讲公开课,我是其中之一。我是个上阵不久的新兵,怕上不好给学校丢面子,恳求校长换有丰富经验的老师上。校长说“正因你是教学新手,多给你些机会磨炼,不然,怎能进步呢?不要怕,大家帮助你。”任务推不掉,只能战战兢兢接受。他叫我尽快把教案写出来交给他看看,第二天,我把教案交给他。当晚,他就组织数学老师讨论、完善。后来又两次组织老师听我试教,反复指导、提升。上公开课的日子在紧张忙碌的准备中来到了,早晨,看到几十位老师走进校园,走进我班教室,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师长上课,惊得心噗噗狂跳。上课前,校长对我说“不要怕,把听课的所有领导老师都当作学生就行了。”那次我们学校上的两节公开课,都得到了听课领导老师的好评,这是我们全校领导老师共同努力的结果。在这个充满关爱融合的集体里工作,我感到非常快乐,信心、干劲十足。老师教我,我教人,做一名忠诚合格的知识传承者,成为我执着的追求。
两年后,恢复高考,我一举成功,填报的所有志愿都是师范院校,终于如愿以偿,矢志不渝当一辈子老师。是母校给我插上一双坚硬的理想翅膀,也是母校慢慢托起我展翅。
十几年前,因发展需要,母校已搬迁,面貌焕然一新,前景更辉煌。万丈高楼从底起,这里是故乡孩子们放飞理想的地方。
爱你,城南小学!
2014年1月
天使的翅膀
那扇门,就像天使的翅膀那样美丽,常在我的梦里展翕,叩动着我的心弦。
我现住的地方,从搬来至今,有五年多了,但同一条街的人,至今认识不了几个。街两边都是楼房,多为四五层高,人出人,门即开即关。一扇扇紧闭的大门,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咫尺天涯。
我常常怀想岁月深处的那扇门。
当年,我在故乡中心小学上三年级,从城里调来了一位女教师,叫陈月莲。她任我们班的语文课和班主任,她高高的个子,大约三十出头,相貌虽然不怎么漂亮,但脸上常常带着微笑,和蔼可亲。她上课声音清亮悦耳,让我们人迷。她常领我们开展课外活动,做各种有趣的游戏,快乐无比。作文课也常带我们到校外观察景物,体验生活,开阔视野,培养写作兴趣。我们非常喜欢她,因而爱学乐学。
她的宿舍在教室旁边,一间十几平方米的瓦房,一扇陈旧的房门。屋内靠墙相对摆着两张木板床,一张是她和两个儿子的,一张是保姆的。她的两个儿子一个两岁、一个四岁。她的丈夫在外地工作。
她中午从不休息,煮饭、洗衣、照顾小孩,忙这忙那的。我们班的女同学,中午来学校早了,都喜欢到她宿舍逗逗小孩玩或看连环画书,她非常欢迎。有时,我们玩困看乏了,她就让我们到她的床上去睡,常常是一群女同学侧着身子横卧,占满了整张床。她的两个孩子只能跟保姆睡。我从来没有睡过这么漂亮的床,看到雪白的蚊帐、美丽的花床单,感到格外舒服,就像太阳底下的安琪儿,睡得非常甜美。那时,我们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想想,一群农村女孩,衣服破旧邋遢,没有鞋子穿,两脚粘满泥垢,睡前也无法洗,幸好大家还懂得把脚露在床外。她却毫不介意,常小心翼翼给我们盖被子。这是出于一种怎样的爱啊!她的床上也曾躺过生病的同学。
平时,同学们学习上有什么疑难问题,都喜欢到她宿舍去问,因为办公室老师多,怕羞,不敢进。久而久之,我们出人她的宿舍,就像出人自己的家一样自如。
有时刮风下雨,路远水隔的同学放学一时回不了家,她就叫他们到自己宿舍来吃饭。我在她那里吃饭的次数最多。那一年我被挑选进学校文艺宣传队,宣传队受大队支部的委派,老师们常带我们下生产队演出。
一曰,放晚学后,我刚煮好饭。陈老师急急赶来我家,说接大队部紧急通知,今晚宣传队配合一项政治任务下队演出。她叫我赶快吃饭,跟她回学校集中出发。我拿出两副碗筷,叫她一起吃,她笑笑说“我吃过了,你吃吧!”边说边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旁边看我吃。我从一大盆稀粥里舀了一碗,掀开桌上的菜罩,她看到里面只有一小碗吃了多餐的咸萝卜,眉头皱了皱。我就着一点咸菜,稀里哗啦喝了一碗粥,擦擦嘴,说饱了。她怜爱地说“你为什么不舀稠一点,吃这么稀哪能耐饱呀?”我说盆里都是这么稀的。她走近粥盆,用勺搅了搅,叹息着说“生活太苦了!”我看到她眼睛泛红。那是粮食匮乏的年代,我家人口多,长年以稀粥杂粮度日,肚子常饿得咕咕叫。
我家离学校不算远,隔着一片田畴,走出家门,远远可以望得见校舍的大致轮廓。每次演出回到学校,都由她护送我回家。那天晚上她没有即刻送我回家,叫我到她的房里等一等,我以为她有什么事,便跟着去了。她从锅里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稠稠的粥,放到餐桌上,说这是用鱼头汤炖的粥,是孩子们吃剩的,叫我坐下慢慢吃。我腼腆不好意思吃,说留给他们明天吃。她说明天就馊了,不能吃了。硬拉我坐下,把筷子放到我的手上,并故作生气地说“你不吃,我不送你回家。”我只好乖乖地吃了,那鲜美的味道令我至今不忘。
以后每次演出回来,她都借口让我吃这吃那。数年之后,我才明白,一粥一饭都是她特意给我留的。那时城镇户口定粮也是极有限的,她雇的保姆是乡下人,要付工钱包吃住。她也是勉强度日。她给我和同学们吃的,都是从她嘴里节省下来的。
每周上课的五天半时间,白天,她是从不锁门的。课间,同学们渴了,可以随便进去喝水。
我们学校整个房屋结构,像北方的四合院,中间是一个宽阔的铺石子的长方形场地,是升旗、集会、搞活动、演出的场所。大队有什么电影、演出的,都在这里举行。
一次,本县文工团来我们大队演出,晚上,拉起幕布,高高挂起两盏雪亮的大汽灯的时候,院场里看戏(我们乡里习惯把所有的演出统称为“戏”)的人接踵而至,不久,就站满了人,我们这里看戏不带凳子,习惯站着看。小时候,我非常喜欢看戏,每当有演出,就像过大年一样,欢天喜地,乐不可支。那晚,为了占靠前的位置,我踮起右脚跟,仄仄扭扭地早早来到学校。演出开始了,节目很精彩,我站在人群中,看得津津有味。渐渐的,脚麻脚痛,非常难受。右脚跟近日长出了一个大水泡,又红又肿,痛得不能触地,重力全落在左脚上。站的时间长了,左脚发麻发酸;右脚火烧火燎,疼痛加剧。我咬紧牙关想坚持住,但一阵阵剧痛像钢针乱刺直往心里钻,两腿发抖,额上冷汗直冒,实在站不住了。想回家,未散场,出不去,自己一个人也不敢回。我趔趄着沿着舞台边往场外走,不知不觉来到陈老师宿舍门口,门关着,里面黑黑的。她在外面看戏吧,这段时间,她爱人休假,把两个孩子接回城里老家小住,保姆也趁机回趟自己的家。屋里没有人,今夜看戏的人多,她一定锁门了。我没有细看,背对着门站着,一阵疼痛袭来,我站不稳,伸出一手撑着门扇,门“吱”的开了。啊,她没有锁门,我走进去,关了门,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