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有些悲凉,却故意用一种流氓腔调说:“那我们怎样才好呢?我们要躺宾馆里探讨书法吗?”
“唉,我要说了你会不会不理我?其实我都没看过你写的字。”她来了兴致。
他笑笑:“我倒是看过你写的。”
“我那是写着玩儿的啊,和你不一样啊。”她忙说。
“谁不是写着玩儿呢?”
“不如我们写字吧。“她从他怀里仰着头,脸上漾着孩子似的表情。
“好啊,可怎么写啊?什么也没有。”他有些勉强地回答。
“写你背上,看你认不认得出来。”她狡黯地笑笑。
“那好,你先写吧。”他也来了兴致。
“你先写……我怕痒。”她定定地仰着脸望着他,“我浑身都是痒痒肉,你给我写时,别挠我痒痒,好吗?”
他低下头亲了她额头一下。
傅茄趴着,他半坐起身子。“写什么呢?”他看着她白腻的身体。“真好。”他又说了一遍。举着手指,却迟迟没有落下。许久,她咯咯地笑了,“你快点儿啊,不然我一直想着你什么时候写,越想越痒。”他略想了想,用楷书工工整整在她背上写了三个字。她难以自禁地扭动着身子,压抑着笑声。
“什么字?”他俯下身凑近她的脸。
“我不知道!”她止住笑,潮红着脸,眯了眯眼睛,微笑着,忽地翻身坐起,说,“轮到我写了,你趴下。”
他趴下,感到她的手指落在他身上。他的心渐渐冷下来。
“什么字?”她狡黯地笑着。
“我不知道。”他下意识地学着她说话。
轮到他写了。他再次在她背上写了三个字。他问她,她眯着眼睛,迟疑了一下,仍旧说:“我不知道!”而她,照旧在他背上写了两个字。她笑着问他是什么字。他也学着她说:“不知道。”再次轮到他,他还是写了三个字,再问她是什么字,她不说话,眯着眼看着,然后把他拉下来,又在他背上写了两个字。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可第四次轮到他,他仍旧重复着写了三个字。“什么字?”他凑近她的脸问她。她咐啦地喘着气,脸红得要涸出血来。
“亲爱的。”她翻了个身,一把拽住他的头发,把他拉到自己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结束。她给他擦着脸上的汗水,小声地喊着他,亲爱的。
次日清晨。他们再次醒来,看到赤身裸体的对方,想起昨晚的事儿,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她朝他无声地笑笑,他也笑笑。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他拥着她,往床边挪了挪。另一边床全湿了。头晚上她不停地要水喝,却几次把水泼在了床上。她咯咯笑着,“全湿了。”他也说:“全湿了。”相同的两句话有着难以理解的魔力,让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消饵了。他俯下头吻她,她回应着。这吻也是湿滴液的。
顺其自然地,他再次趴到她身上,然而,这次他没能成功。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感到了力不从心。他有些难堪,但她似乎并不介意,抱着他的头,一次又一次配合着他。但始终不行。他愧疚地亲着她的身体,往下,再往下。然后,拨开她交叉的双手,他深深地吻下去时,听到她叹息似的啊了一声。她拽着他的头发,仿佛他戴了假发。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这样。而且,一次又一次。他简直迷上了这件事。他想亲到她身体里,更深的深处,深处的深处。那些藏着谜底的深处。那些不能抵达的深处。那些让人着迷的深处。
他让自己往深渊里沉坠。
之前有过好几个女朋友,有几个他从未给她们口交过,即便有过的,也是浅尝即止。他心里始终觉得,这是不洁净的。然而,现在,她不过刚刚和他见过几面,刚刚睡了一晚,她还是别人的妻子,他却丝毫没觉得她有什么不洁净。这真奇怪。他深深地吻着她,像是焦渴的人大口大口嚷饮着甘美的酒浆。她轻声呻吟着,丰腆的双腿紧紧挨着他的脸,让他有种近乎重新出生的感觉。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次醒来时,他问傅茄要不要起床,傅茄说:“你先回吧,我再睡会儿。”他不愿意。她又说,“我很累啊,想独自睡一会儿,好吗?”他受不了她央求的神情,就答应了。似乎,也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酒算是彻底醒了。他想过,她丈夫会不会忽然出现呢?她和他说过,有次她去泰国,她丈夫都忽然出现在她的酒店。他越想越不安,如今,既然她让自己离开,那不如离开。他慢吞吞地起床,刷牙,洗澡,回到床边穿好内裤,穿好牛仔裤,穿好衬衫,穿好外套,可袜子差了一只。翻遍了床头床脚,没有。他怔怔地坐在床头,瞅着已经睡过去的她,脑子犹如一团浆糊。
她白净的脸上有着窗帘淡淡的影子。
忽地,她睁开了眼睛,柔声道:“你走吧,好吗?求求你。等我起床时给你打电话。”他笑了笑,一只脚光着,穿好鞋子,走到床头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脸。
“小熊,”他第一次这么喊她,“你像只毛绒熊。真好!”
她咯咯笑着,并朱追问他毛绒熊的事儿。
走出宾馆,阳光耀眼。
秋天深了,一阵风过,路边的悬铃木簌簌地落着枯黄的叶子。他龋璃地走着,心里空洞得要命。一刻钟后,已经回到住处。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木木地喝了,心中莫名地不安,重新找了一双袜子穿上。又坐了会儿,决定回去。他往背包里塞了一本书,又到楼下超市买了一些吃的和几瓶饮料。再次走进宾馆,他觉得自己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不再是那个跟人偷情的人了。他离开时特意记过房号,230。到了,230,心里忽有些忐忑。她会不会已经不在了?他紧张起来。撂了门铃,没声音,又撂了一下,他听见她无力地喊:“谁啊?”他说:“我。”推开门,看到她裸身裹着白色床单站在跟前,比他矮了小半个头。像是失而复得的东西,他一下子抱住了她。
然而,她仍不愿他留下。
“我就坐你旁边看书,好吗?”
“不好,”她摇着头,“你回去吧,让我好好睡会儿,我起来时一定给你打电话。”
他拗不过她,只好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放在床头柜上,又拧了一瓶绿茶递给她。她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几口,放下瓶子,瞅着他,笑了一下,低声说:“谢谢你。”他看着她,像要把她吸进眼睛里似的。
回到住处,他躺到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了。醒来时,发现手机里有条短信。
她说,她已经走了。
他问她,去哪儿了。
她回说,北京。
他有些惊讶,又似乎松了口气。怎么会这样呢?他忽然觉得有些轻松。但这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很快,剧烈的空缺感占据了他全部的内心。他翻身起床,重新洗漱了一遍,穿好衣服。下了楼,朝前走了几步。可他不知道去哪儿。他感到眼前茫茫然一片空旷。小区里都是高大的悬铃木,无数叶子在落着,恍若整个秋天在落着。
他近乎本能地回到宾馆,前台服务员告诉他,230房间没人。“之前的人什么时候走的?”他问。“大概十一点吧。”服务员毫无感情地回答。那岂不是他第二次刚离开她就走了?他两手支在前台上,半晌无语。“先生?”服务员有点儿不耐烦,“你要订房吗?”他直直地看着服务员的脸,半晌,答道:“要,今晚,230房间。”
他到超市买了一瓶侬好。只喝了半瓶,就喝不下去了。剩下半瓶带回了宾馆。又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遍,仍旧没找到那只袜子。最后,他意兴索然地躺在换了被单的床上,脑海里回想着昨晚的情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窗帘淡淡的影子投在白色的床单上,有风吹过,淡淡的影子晃动着。他的思绪也跟着晃动着。时间久了,便有种眩晕的感觉。
整个白天,就这么在他的眼前晕晕乎乎地过去了。
夜色弥漫开,上海渐渐安静下来。窗外马路上有汽车快速驰过,一辆,接着一辆。
四
本以为,会像傅茄说的那样,今年他们不会再见面了。那明年呢?谁知道。也许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顾零洲有些伤感,不过也就是有些而已。他不是没经历过恋爱。然而,她忽然告诉他,她又可以到上海来了。十月二十八号有个活动,本来她可以不来的,可现在她还是想过来。他原以为渐渐平复的内心又蠢蠢地动着。我去接你!他给她发短信。他们开始计划时间,她什么时候到,二十八号那天参加完活动后做什么,二十九号他们可以自由地到田子坊逛逛……很快,他已经站在虹桥火车站二号线人口处等她了。她发短信给他,我好像记不得你长什么样了,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吗?他有些忧伤,说怎么会不记得呢?你脸圆圆的,头发短短的,像头紫色的毛绒熊。
可他又有点儿忐忑,待会儿会不会认不出她?他们分开十来天了。才十来天吗?确实才十来天。时间仿佛太慢,又仿佛太快了。
“我正以三百公里的时速向你飞来!”她发短信给他。
他瞬间被一种轻快的情绪击中了。
短信也在两人的手机间飞速地传递着,手机变得热乎乎的,像是他的心。
地铁快停运时,她才到。
他看着她背着那个米白色的背包,穿着一件没袖的小棉袄,过了安检,朝他走来。她再次站在他面前了。但没有拥抱。那种陌生的气氛再次魔咒似的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从她略显尴尬的微笑上看出来了,她一定也这么觉得。他只揽了揽她的肩膀。上了地铁,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呵呵笑出了声。“笑什么呢?”他问。“我真贱哪,说今年不见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她自嘲似的笑笑,脸色排红。他说怎么会呢,搂住她往怀里拉,但她挣脱了。真陌生啊。他有些不知所措。所幸他们有很多可以说的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话,为此他们还坐过了站。到了浦东,下地铁,打车,先去宾馆,然后,他们再到旁边找点儿吃的。都商量好了,可到了宾馆门口,她忽然让他离自己远点儿。
“你今晚在旁边开一间房,好吗?”她问他。
“不好。”他说。
“那你就回去吧。”她冷下了脸,“这房是我朋友订的,他会知道你来的。”
他没再说话,跟着她进了大堂,离开一段距离,看她办理好人住手续。出了宾馆,两人都不说话。浦东不比浦西,人夜了便有些荒凉,就连路灯也不怎么亮堂。两人黑地里默默走着,许久,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她略微挣了一下。她的手像只温顺的小动物,乖乖地蜷在他手里。
“你生气了吗?”她低声说。
“没有啊。”他说。他停住脚步,转过脸看着她。
她今年二十九岁,脸上却满是稚气。他俯下身吻她,她害羞似的躲避着,避无可避了,才稍稍回应着他。他把她拥在怀里,她却缩着手,并没抱住她。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在路边抱了一会儿,他松开她,拉着她的手,继续找地方吃饭。
找到一家小小的羊肉火锅店。
灯还亮亮地照着,却没一个人了。问老板还营业吗?老板说,你们想到什么时候都成。他们相视一笑,拣了靠墙的位置相对坐下。她坐沙发,他坐椅子。“我还想喝那个黄酒,可以吗?”她孩子央求大人似的,低声央求着他。“当然好。”他说。“我还想喝点儿啤酒。”她又说,微笑着。“好!”他说。“你真好。”她咬了咬嘴唇,微笑着。他绽开脸笑,学了她的表情,眯缝着眼睛朝左右看看,“这样就算好吗?”她使劲儿点了点头,“真好!”他呵呵笑着,拧开了黄酒瓶子。
一杯一杯喝着,一句一句说着。很快,顾零洲就看到傅茄把两条腿都蹬上了沙发,尽力缩成一团,紧紧挤进墙角。他看着她这样子,心里涌动着莫名的疼惜。不记得喝了几瓶,两人都有些微醇了,这才离开小店往酒店走。
“还要我另开一间房吗?”他拥着她。
她不说话,脸红红的,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忽然想,傅茄会不会也像自己,如果不喝一点儿酒,就没有勇气呢?说到底,他们都是有些懦弱的人。
这次他们很从容,她孩子似的站在他面前,任凭他给她除去衣服。就如一枚光洁莹白的荔枝,她从衣服里蹦了出来。相拥着,他们倒在床上。整个过程是那么漫长,简直绵绵无尽。他先一点一点地亲着她的身体,从上到下,那么贪馋,不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然后,他让她掉过身子趴在自己身上,他抱着她的两条腿,几乎把整张脸都压了进去。他听得到她的喘息,从身体一阵一阵传来。她紧紧拽着他的头发,他抱紧了她,有一种奇异的伤感,却又偷悦无比。“我爱你。”他喃喃地说,脑袋里被一团乱糟糟的光亮塞满了,嘴巴下意识地挪了一个地方,开始往上亲。很明显的,他感到她的身体猛然抖了一下,她一只手抓回来,抓住了他的头发。“脏!”她说。但他没理会她。她的颤抖便一阵接一阵传到他身上。此时此刻,他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也讶异无比。所有的关于洁净的想法,一瞬间都没有了。不,不是没有了。在他看来,傅茄就是全然洁净的。
“小熊,怎么会这样?我从没这样过……”当他们重新抱在一起,他告诉傅茄。傅茄只是抱紧了他。
“亲爱的。”她低低地喊他。
第二天,踌躇再三,傅茄最终没到活动现场去。“你们领导要是知道了,不被你气死才怪!”他说。“他早被我气死七十次了!”她微笑着抱住他。“既然不去了,那就去动物园吧?”他们合计着。
时间一点点后移,但他们哪儿都没去。
他们只做了三件事:说话,接吻,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