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大陇龙兴末年储位争议的动荡,陇高祖第二子李效踏过杀弟逼父的血路,在其臣僚支持之下终于登基为帝。
新帝甫登基,便面临北夷对中原的虎视眈眈。北夷自百年前威势便凌于中原,且北夷族后为前朝公主,恼恨李氏夺其父兄江山,欲说服北夷可汗南下攻打根基未稳的大陇。与此同时,大陇朝中隐隐产生李效继位并非先帝所望,质疑其帝位正当性的声浪。
无论何者,都能严重威胁大陇得来不易的江山。
为此,新帝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克己复礼,对外征北夷,伐高里,平南越。十余年后,终获四方共主称号,八面来使朝贡,更有海外扶桑君子争相至,仿效大陇文化;对内则提拔各派,积极选任人才,知人善任,虚怀纳谏,令大陇朝廷一时间人才荟萃,缔造大陇往后的百来年盛世。
纵观李效在位十六年,个人皇帝生涯可谓是功德圆满,一想到史官落笔过后,百年之后世人能从史书上阅见自己彪炳功业,李效心想,自己是作梦也会笑醒。
只不过,唯有一事令他畅笑之余,弧度总是略少了那么些,不那么圆满儿了。
而这一件事,还得从建业十六年年初的某日说起。
又一日早朝,按照过去十五年的习惯,皇帝李效这日依旧被迫绑在龙椅上,耳听目睹下头的臣子们户部长兵部短,这厢薪饷苛扣那厢经费不足,然后按往例御史台的白眉老头儿跳出来大骂某某官员在前来早朝的途中在街边买了个包子边走边吃不甚文雅,有辱官节,应该罢官叽咕叽咕、吧啦吧啦……
李效坐在龙椅上,借着袍袖遮掩打了个哈欠。
李效表示,自己平时真的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问题是他们提的这些事情都是公事里老梗中的老梗了,他实在没耐性听他们复读一遍。
再说了,今日他可是有正事要办,好不容易决心要在今日办的,没心情听他们说长道短,太败兴了。
等拉杂公事过后,群臣总算停下口舌之争,翘首企盼着皇帝喊声退朝以便下岗归家。
他们有些是睡晚了饿着肚子来上朝的,本来想在路边随手买个包子吃,经过方才那一段弹劾,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没冲动了。
李效一双龙目扫来扫去,清了清喉咙,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缓缓道:「朕今日见到诸卿,颇有些感慨,不知诸卿可有兴趣能听朕道来几句。」
群臣互望一眼,倏然觉得今日皇帝静默得有些反常,有些不得其解,仍旧恭谨道:「陛下请说。」
尔后便拿一双双真诚的眼望着龙座上的皇帝,彷佛个个都争着要为亲爱的陛下分忧解劳。
李效道:「自朕龙御以来后,转眼也过了十五个年头,今见旧时随朕一同平乱的诸位爱卿风采一如往昔,看来能再为大陇奉献三十载,朕心,甚慰啊!」
难得耳闻皇帝感性之言,群臣顿时湿红了老眼,言出肺腑地激动道,「陛下!陛下龙体康健亦如当年!」
「陛下!臣等能为陛下效力,能为大陇效力,是臣等之幸啊陛下!」
「陛下嗷嗷嗷嗷──」
见底下的老臣们呈现千年后后世所谓的迷妹状态,李效淡定地抬了抬手,激动不已的老臣们顿时止住了干嚎,收放自如。
李效看向底下拭着老泪的矮个儿老头道:「虞卿,当年你随朕追击秦如海残部,那飒爽迎敌的英姿犹存。」
「圣人谬赞,臣如今也不过是个白眉老头儿,哪能比得从前啊!」
李效搁在扶手上的掌微微一动,笑了笑,「曾闻虞卿的郎君们,除却大郎二郎外,三郎好读经,已是五经博士,在外也负有美名。」
三儿子是老头的老来子,被皇帝口头表扬,老头有些得意,在皇帝面前却谦虚得很,顺便很够意思地拍拍龙屁,「圣人谬赞,犬子只会咀嚼那些死书,如今得圣人一夸,当真是镶金镀银,其实若是论真才实学,又怎能比得上诸位皇子?」
来了!
李效龙目深处精光一闪,「虞三郎的才气有目共睹,就不知……哪家堪为佳配?」
虞老被皇帝当着同僚面前夸奖,觉得分外有面子,正醺醺然,「夫人觉着不急,正想着让三郎磨练磨练再谈其他。」老来子嘛,老伴舍不得,还想放放。
除却兀自陶然的虞老,其他臣僚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那么这门亲让朕来办,虞卿以为如何?」
「这是臣……」虞老话说到一半,眼见丹陛上的皇帝正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那眼中的神采亮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顿了顿。
陛下要替虞家作媒?这不对啊……皇室宗亲里头,也没听过哪个郡主县主刚巧适婚的。
方才圣人提了,今年是第十六个年头,莫非……
思及某个可能,虞老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糟了!他方才还说三郎没定亲呢,这、这该用什么理由推托才好?
跟前李效仍静默着,深怕自己的迟疑惹皇帝不快,虞老赶紧道:「老臣多谢圣人抬爱,只是犬子怕是没这个福气……」
李效不高兴了,「虞卿才道虞三郎亲事还没定呢,怎么又没这福气了?」
虞老急得冷汗都下来了,「是、是这样的,其实早年臣与贱内便替犬子订了门娃娃亲,只不过未来媳妇还不到岁数,是以……令圣人误会,是臣之过,臣胡涂了,圣人恕罪!」
其余官员见状,不由得替老头捏了把冷汗。
虞老也一把年纪了,平日里谈个天也直犯胡涂,无怪乎忘了皇家还有个八公主尚未婚嫁。
不过倒是有些可惜了,若是虞三郎真尚了八公主,嘿!他们便不用日日烦恼花落谁家。
李效凝视了虞老半晌,直看得老头的背脊一阵发凉,这才移开目光,看向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身影缩到最小的紫袍官员,「王卿?据朕所知,令郎应当也还未定亲吧?」
被点名的王老顿时垂下脸,双手捧心摆出一副哀戚之色,「陛下,臣的小儿自去年起大病小病不断,怕是无福……」
李效眉角抽了抽。
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口!别以为朕不知道王四郎镇日随着简儿骑马疯玩,躺死你个病痨好了。
李效并不放弃,「杜卿?」
杜老一个噗噔跪在地上,抬头嗑嗑巴巴地道:「陛陛陛陛下,臣教子无方,孽子前些日子才对内人坦白,他他他与同袍断了那个袖了。」
群臣连忙吞回一肚子笑声,却遮不住扭曲的嘴角,在李效看来说有多碍眼就有多碍眼。
「……方卿?」
李效突然忆起自己身为王爷时的幕僚,那么多年的君臣情了,总不会不给面子吧!
方老的花白胡子随着他张嘴一抖一抖地,他神情镇定道:「陛下,您贵人多忘事,犬子早在三年前尚主,还是把这机运留给别人吧!」
娶公主这事儿,真真对心脏不好,这么刺激的事还是留给其他人吧,他年纪一大把了,经不起新一波折腾,唉!
群臣向不露半分胆怯的的方老投去同情而佩服的一眼。
自从三年前方家尚了四公主,闹得方府鸡飞狗跳的事他们可时有耳闻。
李效脸都绿了,本来没打算提事实上他所谓的作媒是让他们娶公主,没想到这班老臣倒是精明得很,早早看出他是在为自已及筓的小女儿投石问路。
李效尴尬地咳了声,不死心地试图掩饰,「朕可没说要把公主嫁给你们郎君哈……」
群臣顿时一改颓靡之态,堪比朽木回春。
「但朕当然也会给个机会。」
群臣各个垂首不语,或是目光忽然定点在某处,或是低头专注地盯着鞋面。
李效:「……」
朕只是想嫁个女儿你们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