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涵之与李钰、李芷兄妹话别之后,本想着直接打道回府,却在路上遇上了正好解决了公事也要回府的方淮。
方淮是方司空的第二子,方淮的长兄方秦即是那位不凑巧在三年前尚了四公主李兰为妻的倒霉鬼,为此方淮没少跟魏涵之抱怨过家中的糟心事。
方淮幼时曾与魏涵之一同于国子学就读,又曾都是李钰的伴读,因此本就有些交情。之后方淮在十八岁时藉由恩荫做了鸿胪寺正,魏涵之则在十四岁便随师离京,晚了一年入朝,成了低他一品的鸿胪寺丞,两人目前称得上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只不过,大陇朝上下阶级并不如后世那般严明,下属见了上司也不必奴颜婢膝的,基本上两人间那层上下级关系就是浮云。
方淮远远便见到魏涵之,跟他挥了手权当招呼后便快步朝魏涵之走来,「魏子容,你同陛下叙完事了?」
大陇朝的官员都是午后下班,今日的方淮和魏涵之却是个例外,前者由于诸国使团即将前来大陇,留下来筹办接见事宜,后者则是被皇帝请走了。
魏涵之道:「方才还去见了晋王。」
方淮喔了声,对此兴致缺缺,「晋王啊,那想必是和字画墨宝有关了。」
李钰对于字画的喜爱萌芽得很早,他和魏涵之这两个伴读没少被李钰荼毒,尤其以笔法在很早便有风骨的魏涵之被缠得最凶,就是逢年过节李钰都巴着他不放,以至于几年前魏涵之离京时,他还以为魏涵之是被李钰给缠怕了,找了借口要开溜。
至今他就没想明白,当初魏涵之是怎么忍下来的。
魏涵之没接话,只顾着走,方淮侧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越看越不对劲,啧啧称奇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好事情?」
当真是天要下红雨了,就他所知,魏涵之脸上笑着不代表真高兴,心底什么情绪都有可能,可今日他的笑显然不是那种令人发毛的皮笑肉不笑,而是透着一种令他说不上来的诡异。
因为实在是太真实了,连他都看得出来的真实。
魏涵之罕见地没否认,反倒是爽快认了,「你竟然看出来了。」
他一说完,方淮可不乐意了,「嘿,瞧你说的,搞得好像我看不出来似的,好歹我们也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除了你爷娘兄嫂,全天下最了解你的舍我其谁?」
方淮就看不惯魏涵之自年幼老喜欢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他认为),本来应该见好就收,又憋不住嘲了句:「你难得笑得那般蠢,凡是有些眼色的谁看不出来呀。」
话一出口,他就心道不妙,果然一清醒就见魏涵之笑睨着他,当下只觉得背后直发毛,不禁忆起了十几年前那段往事。
那时年纪小,他见魏涵之老是端着一附小大人的模样,一时兴起对魏涵之小小恶作剧了一番,结果魏涵之当下不动声色,往后却花了整整一年谋划报仇,搞得他往后几年在同窗间都抬不起头来。
让你嘴贱、让你再嘴贱啊……十年都改不过来,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淮有心弥补,又知道魏涵之不是个好糊弄的,飞快想了想后道:「对了,听父亲说,陛下最近有心将八公主许配出去,魏公有对你提起吗?」
你也知道,我那公主嫂嫂上回和一个面首在外游玩那亲密状被我大哥和他的同僚撞见了,被公然戴了绿帽,大哥他气得不轻,一怒之下差点想和嫂嫂和离,若不是我娘晕的时机太刚好,我大哥大概真的会硬起心肠。」
方淮说着,似乎还对当时家中骚动的情形心有余悸,「反正这『福气』必定是要便宜了其他家,我早有了一个公主嫂嫂,折腾起来够我们受的了,总不可能再让我去扛,不然我家老父大概会哭晕在佛堂。」
他笑着拍拍魏涵之的肩,「幸好你大哥也早早就娶了个公主,虽然不是帝后亲生的,养在皇后膝下,也同公主没两样了,一家断无娶两个公主之理,不然依魏府的显赫,这苦差事怕是要落到你头上啦。」
「苦差事?」
方淮以为魏涵之去年方回京,还不知道四五公主出嫁之后闹出的一连串糟心事,以及京城近日来由于八公主择驸一事正掀起一阵波澜,人人自危。
其实若不是他急着让魏涵之忘记他方才的嘴欠,也不会一时智商不够用了,没注意到魏涵之的神情和语气都别有深意。
他小心地看了眼四周,确认附近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没有别人,才绘声绘影道:「不是我在说,自从陛下开始打探各家子弟,似乎有意为八公主择驸马之后,京城的子弟最近都纷纷有动作了,该娶的赶紧连络了士族,要不就商量了下先订了婚事,每个老爷夫人都怕作了公主的舅姑。我还听说啊,许尚书的幼子才八岁,他却连八岁的男娃娃也先给他订了亲,就怕陛下找不到对象,丧心病狂选了个小的给公主玩养成了。」
见魏涵之没什么反应,方淮有些不甘寂寞,又加油添醋道:「依我看,那八公主大概只会比四、五公主更令人糟心,说不定吶还不如姊姊们美貌,不然怎么会拖过了及笄还没订下亲事呢?比四五公主还要乏人问津。总之,这门亲事是谁沾到谁倒霉了。」
方淮语毕,眼巴巴看着魏涵之,就等着魏涵之出声感谢自己提供了「内部消息」。
岂料魏涵之笑了笑,这次的笑意直教方淮打从脊梁骨发起凉来了,「这可是妄议皇族,不怕被我大哥听见,当着陛下的面参你一笔吗?」
魏涵之上头有一个兄长名唤魏允之,目前官拜御史中丞,虽然官位算不上太高,却随了父亲魏贤的性子,自初涉官场起,便常仗义直言、犯颜直谏,方入官那会儿也是闹得官场鸡飞狗跳的,参人那是叫一个快、狠、准。
如同过去被参到罢官的王家三郎所言,魏允之那就是条疯狗,咬着了人就不松口,可以说是参谁谁倒霉,和同样以谏诤闻名的魏贤一比那就只有青出于蓝更甚于蓝的份。
思及此,方淮顿时觉得魏涵之就是这家子的例外了,魏贤和魏允之的耿直那是从里透到外的,大概到入土都是如此;但魏涵之这厮却不同,弯弯绕绕的事情没少做过,比方说对他的恶作剧不是直接告诉先生,而是自己想方设法报仇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本来是想借这件事引开魏涵之的注意,哪知没顺着毛摸,还反而像是踩在了尾巴上,方淮当场就喊起冤,「我这不是为了你吗!我俩多少年的交情,你忍心把这些告诉你大哥吗!」
魏涵之依然不为所动,「你可以和我大哥谈交情去。」
方淮简直恨不得给魏涵之跪了。
苍天,他能跟魏涵之的大哥有个鬼交情呦!
魏涵之见他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仅是笑了笑,问道:「听说昨日图波国来了信是吗?」
见他表面看似没有要追究的样子,方淮心中有点忐忑,至少缓下来了,有些没精打采地回答:「这个嘛,底下的人还在翻译呢,搞得余四郎大为光火,要不明日你帮着看看?」
魏涵之随师在外行走五年,精通诸国语言,因此一回京皇帝给他的官职就是专门管理各国外交事务的鸿胪寺,虽然还只是个从六品的鸿胪寺左丞,在身兼翰林院侍书的情况下,只要是有点心眼的都看得出来皇帝是想重用他了,侍书虽只是个名头,却常常有与皇帝见面的机会。
「行。」
「那我们先喝一杯去吧!回府的话我还要面对大哥那张黑脸。」想到近日方秦将怒火都撒在奴仆身上,他就那个郁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