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简在李芷这儿待了一阵子,没多久后听到婢女来道,说是徐仁、史从戎等要好的世家子弟在寻他,又急急火火地走了,离开前还不忘转头告诉李芷,下回依然会给她带些宫中罕见的玩意儿来。
李芷接连送走了李谖、李简两名兄长,心道总算可以与轻波明月继续之前未竟的话题,未料才刚缓了口气,婢女又来报,道是李芷的五哥晋王入宫了。
难得因昨日魏涵之一事可在轻波的眼皮子底下与李芷八卦一番,却老是被打断,明月有些小不满,嘟着嘴去准备新的甜点果品,轻波则亲自去迎了晋王来,因为晋王一旦入宫,总是会带着一些珍贵的物品。
晋王李钰是帝后的嫡四子,在所有皇子中行五,只比李芷稍长一岁,加上性格与喜好等因素,比起上头各有所长的兄长与个性跋扈的姊姊们,素来和李芷这个小妹走得近一些。
李钰前年才刚封王出宫,他喜结交一些没有功名的文人骚客,在王府中养了不少客卿,一得到什么珍稀的墨宝便喜欢和小妹分享,几乎每一回进宫来见李芷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这回也不出李芷所料,婢女传话之后不久,李钰便抱着一缧字画快步走来,去迎人的轻波则不见踪影,似乎是被落在了后头。
离亭子尚有段距离,李钰便满面红光,雀跃地高喊:「小妹小妹,五哥带着前朝钟太傅的宣示表摹本来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客卿手中购得的,你快来看看。」
李芷早习惯了平日畏畏缩缩的五哥谈及宝贝字画便犹如换了人似的,替他先将石桌上的物事挪到一旁,让他来了之后有余地将绢纸摊开。
李钰一面将摹本摊开,一面洋洋得意道:「虽然只是个摹本,就连阿爷也没能弄到手呢,可见这有多珍贵了!阿爷若是知晓了,肯定也会羡慕我的……唉,那名客卿说,这原是他一名挚友所藏,若非那人家徒四壁,实在是不得已了,那人是万死不会将这个转手给我的……」
李芷一听即知李钰定然又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开销,真被皇帝知道了,怕又是得对他又爱又恨地责骂一番了。
李钰在喜文这方面与李效神似,大概就只比太子略逊一筹,可惜的是除此之外也无其他大志,搞得李效这个做父亲的又是欣慰又是烦忧。
正当她在心底感叹,李钰天外飞来一句话把她当头劈醒,「对了,我在来的路上恰巧遇到了魏子容,当时他正从阿爷那儿出来,我便一并请他来赏画了。」
李芷怔了怔,辨清了李钰指的是谁之后,蹭地一声站起,「魏、魏子容?是魏涵之魏左丞吗?」
明月在念叨着魏涵之的家世时,尽管她正为昨日的事情烦恼着,还是有记进心里。
李钰整个人整颗心都扑在字画上,没将小妹少有的失态放在心上,他轻手轻脚地将字画的每个边摊平了,「是啊,原来小妹还记得他吗?我还以为当时你年纪小忘了呢!魏子容曾是我的侍读,几年前被大哥的师父选中作为弟子离了京,昨年才回……」
他正说着,眼角余光瞥见轻波领着人来了,立马朝他们招手,「子容,你可来了!这是我方才向你提的那幅钟公摹本,你能书善画的,快来帮我看看!」
李芷僵直着背,缓缓转头朝亭外看去,可惜的是无论她如何在心底求神拜佛,那张在昨日里令她心惊胆跳的俊雅脸容依然还是映入眼中。
今日的魏涵之身着一袭圆领深绿官服,腰系犀带,乌发齐整束在崭新的一梁冠中,应是方入宫朝参完毕。
魏涵之神容殊美,文质君子,原本再寻常不过的六品官服,愣是让他穿出了几分南方的风流蕴藉来。
彷佛没看出李芷僵硬的神色,魏涵之噙着笑拱手道:「公主,臣叨扰了。」
李芷额头冒汗。
她、她还没想出法子应对这人啊!
明月正端着果子走来,一见到魏涵之,惊得差点失手将盘上的果子洒了一地。
天,如此俊美的男人她还是头一回见到,难道他就是魏左丞吗?
她颊飞霞红,眼光发直地盯着魏涵之,过了好一阵子,才忆起主子和魏涵之可有些尚未解决的问题,于是又瞥了瞥李芷。
见李芷一脸呆然,她只能摇摇头。
唉……公主的事儿自个儿都解决不了,她这作人婢子的也没办法。
她还是继续欣赏魏左丞的俊脸吧!嘻嘻,回头她可是要同其他姊妹炫耀的。
早些轻波一看到魏涵之,便知情况要不好,也没办法回头给李芷报信。
果不其然,对魏涵之一事还未想出个所以然的李芷现下撞见本人,全然反应不过来了。
她先是咳了声吸引李芷的注意,待李芷看过来后,无声做出唇形,「公主,让他保守秘密。」
轻波的话点醒了李芷,李芷袖中的手暗自握了握拳,权当给自己打气,接着才坦荡荡迎上魏涵之,「我有事情想与魏左丞相商,能否请魏左丞单独与我一叙?」
魏涵之似乎略感诧异,依旧随和笑道:「当然可以。」
轻波趁此机会将李芷和魏涵之带离亭子,另寻个方便谈话的地方,李钰正要和友人与妹妹分享自己的喜悦,抬头见两人都走了,十分不明所以,「耶,怎么人都走了,这摹本都还没看呢……」
轻波寻了另外一座僻静的亭子,将两人送进去之后,一个人守在外边,颇有在外替他们把风的意思。
魏涵之问:「公主要和臣谈什么?」
李芷飞快瞥了他一眼后转而盯着地面,酝酿了片刻,轻声启口,「昨日……我……那个……」
李芷为自己出师未捷先结巴懊恼了下,偏偏几度张口,就是无法将令魏涵之不要将昨日的事情说出去这个请求堂堂然宣之于口。
魏涵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完整的句子,于是干脆主动问道:「公主可是指昨日之事?」
李芷松了口气,顺着他递来的梯子而上,接着说道:「……是,昨日之事,还请魏左丞不要让他人知晓。」
魏涵之不置可否,「恕臣直问,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吗?昨日臣不过是恰巧路经,可也未见到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李芷见他并未立刻答应,还有心探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这个……」
「昨日除了公主与臣,只有正在例行演兵的羽林军。」魏涵之沉吟了下,「当时公主似乎是有意避着羽林军,莫非公主……倾慕着军中的哪位子弟?」
李芷霎时红了耳根,忙不迭摆手,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对将军只是仰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他曾救过我,我很感激罢了,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徐将军……」
李芷话说到一半,发现自己不打自招,登时呆住了。
魏涵之仅是静静凝视着李芷,彷佛看透了她心中的真实想法,看得李芷不禁心虚地垂下头,双手抓紧了裙襦,犹不放弃地嗫嚅道:「我真的,只是仰慕将军而已,没有其他的念想。」
实在太奇怪了,魏左丞看起来那么平易近人,感觉却似乎很敏锐。
魏涵之的默然令李芷忐忑不安,正想找个地方将自己彻头彻尾给埋起来,突然听得魏涵之说:「臣不会说出去。」
李芷讶然抬起头,正好对上魏涵之和煦的浅笑,「公主放心,这些话和昨日之事,臣不会说出去。」
尚未从他的话中回过神来,又听闻他道:「非但不会说,不瞒公主,臣与徐大将军其实师出同门,都是师从于天机大师,算得上是一门师兄弟,若是公主有需要,臣或许还能给公主一点建议。」
李芷睁大眼望着跟前的男子,简直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
也就是说,他非但不会说出去,还能给她一点建议吗?
李芷懵了好半晌,才问道:「真的吗?」
魏涵之颔首。
心上悬着的大石总算有了着落,李芷吐出一口浊气,卸下烦恼过后的释然全写在脸上。
「不过,臣能否斗胆一问,为何公主心仪徐将军?」
尽管两人在此之前并不相熟,兴许是魏涵之的语调和神情太过温柔,又是明白她心事的少数人,李芷不知不觉对他敞开心房,吐露了连父母兄姊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六岁那年,有一回在宫中学骑马,本来骑的是三哥为我挑的马犊子,没料到那马在我三哥跟前看来温驯,实际上脾性却十足凶悍,我上马之后一个没注意便被牠甩下来了,当时是路经马场的徐将军救了我。」
李芷轻轻说道:「若不是他,或许我现在没法好好地站在这儿,自那时起,我便一直仰慕着将军……」
语毕,她又急忙朝魏涵之道:「你可别向他提起,这点陈年小事,也许徐将军早忘了,我也没想过拿这件事烦他……」
魏涵之轻声打断了她的解释:「臣明白。臣自会替公主保守秘密。」
李芷见他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不禁发自真心感谢道:「谢谢你。」
原来魏左丞是个好人啊,真是太好了。
总算放下心的李芷没注意到,魏涵之在她展露笑容的那一刻,也跟着微微笑了。
而他的笑意之中,有一丝令人难以分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