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接近三个时辰的休息,袁魁的体力终于恢复了许多。
走上日月镜前去,念动咒语,沉默开裂的镜子猛地打开,画面中先是满天繁星,宛如一道光穿进镜子中,忽地显现出了一个青葱少年的模样。
这少年正是张星凌。
他在暗夜中的街道中,快速奔跑着。
袁魁蹙眉不解。
为什么他会这番模样?
还是在深更半夜,还是在三日前对峙过的小路上,疯狂跑着。
看这慌张胆怯的神情,像是刚犯了什么大错。
星月镜没有时光倒转的功能,所以还无法看到他之前是经历了怎样的事。
的确,此刻的星凌是在紧张而惧怕地奔跑着,心脏宛如要跳出来。
在刚才,自己一刀刺中了叶雄的心脏部位。
叶雄连转身都没有,直直地向前趴去。
‘砰’的重重声响,透过空气传向四周。大概是因为在寂静深夜,所以声音听起来格外沉重。
丢掉匕首,双腿克制不住地剧烈发抖。
转身,朝着后门疯狂地跑去了。
星凌意识到,从此刻开始,自己便不再是纯粹而清白的一个人了。
愤怒淹没下,自己竟然杀了人……。
大唐法律,此等罪名,足以问斩。
即使日后,天下妖物找不到自己,大唐的官府,也会有理由通缉自己的吧!
那日答应爷爷的,从今往后过上低调平稳的日子,难不成成为泡影了?
一边发疯地跑着,一边泪水已溢满双眼。
忽地,暗淡的小路上,看到一个青葱的背影。
身穿黑衣,婀娜窈窕的身姿尽显无疑。背着一个黑色的小包裹,左右微微摇摆着。
他步伐很慢,似是舍不得什么的慢慢悠悠的。
星凌意识到,前面的这女孩正是叶皖。
叶皖……
就在刚才,自己亲手杀了他的父亲啊。
此刻,自己又看到了她在夜路上行走着,难道是如同前几次,离家出走吗?
停下脚步的星凌猛然想到,之前叶皖与自己倾诉过,说他父亲醉酒之后,经常找些女子寻欢作乐。
那时,自己从没想到,找寻的女子,可以是自己的母亲。
伫立在原地,猛然间冰冷的身躯,不敢踏前一步。
倒是叶皖,似乎隐隐意识到了有人在靠近自己,转身看过去。
一个只比自己高一点的少年站在黑夜街道中。
“李星?”
叶皖惊呼,转身跑了过去。
这几日的担忧和惆怅在瞬间一扫而过,眉头间涌入了几分欣喜,跑过去紧紧抱住了李星。
“你这几日……去哪里了啊?”
与叶皖诧异喜悦的神情不同,星凌却是紧绷着脸庞,眼神复杂忐忑,捉摸不透。
“叶皖,告诉你一件事情。”
像是终于扛不住了,决定把重担卸下来,星凌沉重而舒缓地说道。
袁魁忽地微笑起来。
看着星月镜中,突然出现的女生,自己脑海中忽然有了另一番联想。
虽然直到现在,还并不清楚这个女孩的身份,以及他们所在的地方,但是可以猜想的是,应该距离这条路不算远。
这条小路四周,最显眼的就属一个名为‘盛华酒馆’的酒庄了。
但看他们此刻这个样子,是要一起去往什么地方吗?
若是如此,那么事情还稍微好办一些。
这小子身体上拥有极强的反噬术,连魑魅这等水平都为之重伤,恐怕自己也难敌。
况且,此刻自己为了救治魑魅,灵力耗费太多,恐怕在很长时间内都无法站在他面前了。而魑魅更不用多说,身体极度虚弱,即使是此刻用上了古老的炼化神器,也是需要漫长时间恢复。
那么既然如此,无法强攻,为何不使用其他方法呢?
袁魁转身看着地下密室的门外方向。
在门外更远的地方,自己的孩子,也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名为袁越,还在学堂中读着书。
只是在每月月末的时候,会来到知府中的练武场上,传授他一些夺魂术。
如果利用他,靠近这画魂师小子……那未尝不可?
袁魁转过头,看着魑魅躺着的方向,静静思索着……
其实,自从袁魁吞下那神秘黑影赠送的长生药丸,修炼‘夺魂术’后,也已经两百多年了。
两百年间,自己断断续续生育了有十一个孩子。
因为自己修行的夺魂术,早已使体内的血液发生变化。如此一来,生育的孩子也可能拥有奇异的天赋灵力。
所以,自己一直试图在自己儿子中寻找到天赋异禀的,长大后帮助自己实现天下梦。
而为了使得自己的孩子天赋灵力更强,每积攒接近二十年的灵力,才生育出一个。是在女子怀孕时,将自己的灵力灌入胎体中。
在胎儿出生之后,孕妇马上被反噬至死,但胎儿却能活下来。
但是,一直到十七年前,第十个孩子成长到二十岁的时候,仍然凡人一个。
按照一直以来的传统认识,拥有异类天赋的人,最多在二十岁的时候显现出来。若还是平淡无常,那么视为彻底的凡人。
于是,在十七年前一个宁静的夜空下,后院中,自己亲自将儿子杀死。
如此的事情,已经是第十次做了。
当年,自己在福陵城中,又娶了一位少女,第二年便产出了现在这个孩子。
孩子对于袁魁,似乎早已成为一种工具,而没有丝毫的亲情。
“袁越”
袁魁轻轻喃喃着这两个字,这是自己十六年前给他起的名字。
从出生起,自己也极少与他接触,几乎全部交给下人照顾。
只是在懂事之后,每到月底五天左右,将一本《夺魂术》的书交给他,亲眼看着他在练武场中练习。
若是有些灵力天赋,那么看着书籍无师自通是最起码的。
过去的十个孩子,直到二十岁,仍旧半字不懂。但是,这一次的袁越,却有些不同。
两年前,袁越逐渐开化的脑子,读懂了《夺魂术》的开篇。
因为他身上的夺魂师血统没有完全打开,所以一方面无法完全读懂《夺魂术》中的文字,另一方面,也不能接受大幅度的训练,否则必然伤及身体,如此才把修炼时间缩短到每月五天。
现在,他已基本能读懂一半的《夺魂术》,每天晚上会在学堂中吸取月光灵气。
本来,袁魁计划在他二十岁之后,再告知关于‘禁制令牌’的秘密,为自己所用。
但是,此刻似乎已经可以用得上去了。
安排他与画魂师小子相遇,并且结交为朋友,一路同行,套出关于禁制令牌的事情。
若是逃不出,在画魂师小子防卫松懈的时候,将他困住,带回密室中严加拷问,也是不错的办法。
或者,在最不得已的时候,可以狠心杀死,哪怕反噬后同归于尽。
只是,袁越心性偏善。修炼‘夺魂术’虽然可以使人心生恶念,却还没有完全吞噬他的心智。这倒是个问题。
不如封印了他的记忆,让他抱着白纸一样的心态接触画魂师小子。这样更可以成为好友。
而自己,就在星月镜前观察他们的举动。
在自己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刻,念动咒语解开封印,袁越登时明白自己的目的,必然会按照自己指示做事。
袁魁微笑起来,微微点着头,满意于自己的计划。
外面,天色蒙亮,有微弱的鸡啼声传来。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叶皖看着星凌沉重的眼神,兴高采烈地说道。
经过生死般的挣扎,星凌终于还是没能说出自己杀死他父亲的真相,而是转口一句:
“我想和你一起离家出走,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星凌心中忐忑不安,心潮澎湃,脸庞拧结在一块。
反倒是叶皖,并不能理解他真正的痛楚。愉悦地说道:
“嗯,嗯,太好了,我正好一个人觉得孤独,觉得害怕,有李星陪着最好了。反正你也是从池州来的流浪孩子,无家可归,不如我们就一起吧。”
“其实……”星凌又迟钝一下,“我不叫李星,我真名叫张星凌。”
离开了盛华酒馆,自己终于可以再以真名字示人。另一种考虑,若是天亮之后,官府查出是自己所为,那么必然下令抓捕自己。
而自己在酒馆中干活时,编造出的名字,就是李星。
此刻,倒不如真名字示人,外人听来,也不会有什么联想。
“呃……”叶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迟钝片刻,点了点头。
叶皖理解为,大概是以前流浪久了,忽然有地方干活和生存,为了安全感,所以改了名字吧。
“嗯,张星凌,很好听的名字,我知道了。不过,我的名字可一直是真的,叶皖哦。”
提起自己的名字,一下子联想到了自己那给自己起名的、可恶的父亲,嘴角显出些许阴郁。
但只是转瞬,又恢复了开朗的笑容。
眼神中透露出的,似乎只要有星凌在,一切都还没那么糟。
“那我们去哪呢?”
“不知道。你一直想去哪?”
“我想去……我一直想的就是四处游荡着玩玩,反正带的银票也够了。不如我们先去附近的昭源城,据说那里的包子很好吃。”
星凌一听,立马慌张起来,即刻反对着:“这……还是算了吧,不如我们往南走吧,越远越好。”
“好,听你的。”
“那,李……不,星凌哥哥,这几日里你到底去哪了啊?为什么第二天醒来,我就在自己屋子床上了啊?”
叶皖终究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星凌一时迟钝,紧握着拳头紧促不安,编造道:
“那日晚上我去外面找你,却见你跌倒在地面上昏了过去,我就把你抱了回去……然后……一个人出走了……”
“啊?”
“只是,这几日觉得外面颠沛流离,想回来找你一起走,所以……”
星凌自己都觉得难以自圆其说,但一旁瞪瞠目结舌的叶皖,宛若相信了。
两个人并作一排,一步步地走向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