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次铃声响起的时候，左靥其实是完全不想接那个电话的。
理由简单到正直——想睡觉。
昨天跑了一个晚上，但却完全没有找到要除去的魔物，然后直到凌晨四点天色大亮了，才挫败地回家补眠的左靥少女只感觉她似乎才刚刚入睡，紧接着就被那个该死的铃声吵醒了。
真是太可恶了！！
不知道打搅少女的美梦是会遭到报应的吗！
一边迷迷糊糊地诽谤着，左靥少女从床上伸出手来，看也没看，精准无比地挂掉那个来电，然后就幸福地抱着自己的枕头，继续沉入那黑甜的梦乡。
被挂掉的铃声沉默了一瞬，然后，咬牙切齿地响了起来。
呜哇！
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左靥少女在床上滚来滚去。
烦死了烦死了！！
终于，恼怒地将怀里的枕头砸在地上，左靥少女生气地接通了这个神烦的电话，怒道：“谁！”
那边又沉默了一瞬，然后一个比左靥更为气愤的声音说：“小靥笨蛋！！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去上课的，你看现在几点了啦！！”
啊……啊咧？
左靥一愣，抬头看向自己床前那个小白猫的可爱闹钟。
七、七点五十一？？！！
救命！！！
噼里啪啦砰！
随着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左靥一把抓过了昨天回家后就没打开过的包，扭头就想冲出门。
不！等等！
家里离学校……似乎有相当遥远的距离啊。
难道要等公交吗？
就在左靥举棋不定的时候，又是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手慢脚乱地接通后，左靥一咬牙，一边穿鞋，一边道：“我马上到！”
另一边的声音狐疑道：“真的吗？”
“是的。”
“多久？”
推开门，左靥看着蔚蓝的天空，方才还有些混乱的脑子里渐渐清晰了起来，就连语调也终于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深吸一口气，左靥反手阖上门，身后黑色的长发竟诡异地飘了起来。下一瞬间，左靥的身影就突兀地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余音：
“一分钟！”
清晨7：59。
在教室门口同自己的好友分开，左靥踩着铃声，在数学老师的虎视眈眈中将书包扔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目不斜视地坐了上去。
安全上垒！
看到自己的瞪视被某些死不悔改的家伙全然无视，数学老师不由得咬牙切齿，但是，却又不敢直接发作。
毕竟无数前人惨痛的教训，早已教会了给文科109班任教的老师们一个真理——永远不要跟那个古古怪怪的叫左靥的女生玩嘴皮上的功夫。
怨念地扫了一眼将那些偷眼瞧着左靥窃窃私语的学生，微微有些发福的数学老师使劲敲了敲教鞭，将那些家伙吓得噤若寒蝉之后，这才满意地推了推自己没有一点度数、纯粹耍帅的平光眼镜，然后清清嗓子，拖长了语调，“恩咳！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左靥用手支着左脸，向窗外望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映在桌面上，伴随着窗外树影的摇曳而晃动。
在宽大的教室里，平光眼镜的数学老师那拿腔拿调的声音回响着，伴随着笔尖摩挲纸页的沙沙声，就像是粗糙的催眠曲，催人入睡。
漫不经心地瞥了讲台上的唾沫横飞的数学老师，左靥闭上眼，毫不在意地睡了起来。
讲台上的老师气得一噎，但也只是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之后，也就由她去了。
于是，对左靥来说，这一天，又是按部就班的一天。
至少，现在的她，还是这样想的。
就像是掐着点一样。
在午休铃声响起的瞬间，左靥那手机的铃声也响了起来了。
但是这一次却不再是好友薛瑶瑶的了，而是……
话语中带上了三分诧异，左靥接通了电话，道：“姜大叔？有什么事吗？”
“……”
听到另一头的话语，左靥讶然抬头，看向自己头顶上明艳的日光，“你在说笑吗？除去作恶的鬼怪？现在？”
泸城，其实并不是个相当大的城市，相反，它其实很小。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这样多的妖魔鬼怪盘踞在这个地方。毕竟在这个大部分除魔师都追随时代的潮流，迁去了大城市之后，稍稍长点眼色的，都不会选择住在那么多除魔师的眼皮子底下找死的。
而因为同样的一个理由，左靥才会出现在这里。
才会以一个除魔师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黑色的长鞭如同幻影一般卷了过来，挟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声，在瞬间就击散了那个尖叫着的鬼气森森的灰影。
——真奇怪，这就是能在日光下出现的鬼魂？
这可真是……
“不堪一击。”冷淡地说着，左靥接通了电话，对着那边似乎刚刚睡醒的人说道：“你不惜在我上课的时间里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鬼魂吗？大叔。”
电话的另一头，一个带着三分慵懒，和两份刚睡醒的迷糊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尚处于脑子不清的状态下，但即使是这样，那边的人依然果断说道：“不是大叔！是大哥！”
能说得这样迅速，想来类似的对话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不过……
“哦，知道了。”左靥少女面无表情，“姜爷爷。”
“丫头你找死吗？！”
“恼羞成怒还是杀人灭口？”
“说话好听点会死吗？！而且对着我这么一张年轻的脸，你也能叫出口？！”
“我只不过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而已，万年十八岁老妖怪。”
“喂！！”
总而言之，在单方面经过“被语言暴力-暴走-被语言暴力-依然暴走-继续被语言暴力-镇压成功”这一过程之后，被称作姜大叔的“万年十八岁老妖怪”似乎终于醒了过来。
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另一头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几分正经，说道：“怎么了，左少女，看起来你的任务似乎很不顺利？”
“你在说笑吗？”左靥右腕一颤，黑色长鞭就如同灵蛇一般缠上了她的小臂。
目光定定地看着方才鬼魂消散的地方，左靥淡漠地说道：“应该说，是太顺利了才是。”
“哦？”
“虽然也有可能是它苏醒的时候，拥有了相当强大的力量。但是或许是因为不知死活地行走在阳光之下的缘故吧，它非常顺利地魂飞魄散了。”
“少女，不要用这种轻松的语气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哦！”电话那边轻笑起来，“毕竟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异类的鬼魂也是你的同类呢！”
“那么，左靥少女啊，告诉我——杀死自己同类的感觉怎么样？”
——这样恶劣到极点的性格，竟然也好意思把“残忍”这样的字冠在她的头上吗？
嗤笑了一声，早就习惯了姜诀这样可恶性格的左靥淡漠说道：“你在说笑吗，妖怪大叔。”
“我的同类，只有我！”
‘我的同类，只有我！’
也正是因为怀抱着这样的念头，当左靥站在围墙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用惊恐的眼神望着她，嘶声喊着“明明我们是同类！为什么你竟然会保护人类”的半妖的时候，忍不住扬起了一个讥诮的笑容。
无视了那个因为长时间奔跑后突然放松而瘫坐在地上的人类少年，左靥好笑地重复道：“同类？！”
伸手，轻轻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左靥微微笑着，却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恶意，说道：“哦？同类？你说，我们是同类？”
“你在说笑吗？”轻笑一声，左靥道：“对我来说，这世上，可是只分两种类型呐。那就是人类，和——魔物！”
黑色的妖火在瞬间爬满了长鞭，然后在那只半妖惊恐的目光下，如同蛇一般，一点一点地绕上了她的脖子，然后一寸一寸地收紧。
依然微笑着，左靥看着被她的妖力压制得动弹不得的半妖，声音轻快道：“所以，作为魔物的你……”
“再……”
“等等！”
这是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人。
也是一句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声音。
左靥愕然看着拦在那个面色青紫的半妖面前，用手抓住布满了黑色妖火的长鞭，满脸恳求地看着她的人类少年，慢慢皱起了眉，“你在做什么？”视线越过人类少年，落在了那只勉强将鞭子扯开了些，大口喘息着的半妖身上，不悦地说道：“让开！”
“不行！”出乎意料的是，就连半妖也只能在她的威压之下瑟瑟发抖，连动弹一下都无法做到，这个人类少年却向着左靥大声反驳道：“你不能杀她！”
左靥和半妖都愣住了。
因为这样一句出乎意料的话，左靥的视线终于完全落在了这个人类少年身上，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人类少年。
黑色的碎发，普通的学生装束，还有一张很容易欺骗小女生的脸。
不管从哪里看来，这个敢大声反驳她的家伙，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罢了。
最多也就是……
有着一双纯粹到极致的黑色眼睛。
但是……
“放手！然后让开！”皱眉看着这个人类少年，左靥不耐道：“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但是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罢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类，却坚定地又一次反驳了她。
“我的回答是，不行！”
人类少年坚持地看着她，“而且我可以说第三遍、第四遍，无数遍！但是不管怎么样，我的回答都是——不行！”
真是个奇怪的人类。
怒到了极点，左靥反而笑了起来，生出了几分好奇。
“你为什么要救她？”将妖力的威压散去了几分，左靥饶有兴致地看着松了口气的少年，道，“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幸运地遇见了我，你现在，早就成了死人了。”
“是的，我知道。”温柔地笑着，这个人类少年说道，“所以我非常地感激您。”
“可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让您杀死她！”
对于这样的话，如果是从其他任何人口中说出，都会让人觉得是令人厌恶的自以为是，但是从这个人类少年口中说出的话，却好像带着奇异的魔力，让人忍不住静下心去倾听。
左靥也不例外。
勾起了嘴角，左靥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了起来。
“是吗？那么，为什么？”
“所有诞生在这个世界，并且具有思想的生命，都是受到上天的眷顾的。”人类少年的眼神坚定而温暖，“每一个生存在这个世上的生命，必定会有其存在的理由。所以如果主动去杀害其他的生命，是会背负上世界所给予的罪责的。”
左靥愣住了。
“您救了我。我非常地感激您。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愿意您背负上世界所给予的罪责。”
握着鞭子的右手慢慢收紧。
“所以，我请求您。”人类少年那双纯粹到了极致的黑色眼睛诚恳地看着她，“请您不要杀死她。”
“请您不要背负上这样令人悲伤的罪责！”
真是……真是相当自以为是的话啊……
但是这样的自以为是，却怎么都无法讨厌起来。
怔怔地望着人类少年那双眼睛，左靥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类少年会有这样纯粹而澄澈的眼睛。
抿了抿唇，左靥冷声道：“‘每一个生存在这个世上的生命，必定会有其存在的理由’吗？可笑的想法！”
但尽管是这样说着，对上人类少年那双眼睛，左靥却率先撇开了眼。
“那么一大堆的话，真是烦死了！烦的我连杀人的心情都没有了。”看着人类少年瞬间喜悦起来的眼神，左靥不自在地扭头，冷哼道，“笑什么笑！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因为你的话而不杀她的！只是突然没了心情而已！”
“是的，我知道。”人类少年笑得眼睛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我非常地感激您。”
脸色有些微红，左靥轻哼了一声，然后说道：“虽然我不杀她，但是也不能再放任她去害其他的人类，所以我要把她送到她该去的地方……你还有意见吗？！”侧脸，左靥瞥着人类少年，眼神凶恶，似乎只要人类少年说一句反对，就上去用鞭子抽他一顿。
完全没有被这种凶恶的眼神吓倒，人类少年放开了一直抓着鞭子的手，温柔地笑着，说道：“只要不是死亡，应有的惩罚是必要的……您的决定非常地英明呢！”
“哼！拍马屁的家伙！”一抖鞭子，左靥将那个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而至今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半妖拉的一个趔趄，头一甩，用鞭子捆着这个半妖就打算离去。
“请等等！”又是那个人类少年。
不耐烦地转头，左靥皱眉：“你还有什么事？！”
“我叫裴夏！”那个人类少年笑着，黑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对上人类少年的眼睛，左靥头一撇，“哼！麻烦的家伙！”
转身离开，左靥似乎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
失落地看着左靥离去的背影，人类少年有些沮丧地说着：“啊……不能告诉我吗……”
走在前头的左靥脚步一顿，但立即又恢复了过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听到的模样。
但就在左靥的身影即将彻底地消失在这一条街道上的时候，她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我叫左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