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959400000009

第9章 千里之遥时,才敢想念你

某天晚上,我闲来无事,跟远在山东的燕子打长途电话。心情极好,也不知乱说些什么,嘻嘻哈哈地一直讲到手机发烫。燕子还在那边喊呀喊,我拿起手机一瞅,呀,二十五分钟。刚想跟她说再见,她却突然变得严肃,说:“本子,我总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的好奇心被她多年不见的一本正经给勾着了,马上应道:“你问,赶紧问!”燕子继续低沉着声音:“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西安买房子?在哪里不都一样吗?”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西安?

说来话长。我先喝口水。”

我妈是受过教育的农村妇女,高中毕业家里穷,没能上大学,留在村里做会计,后来嫁给我爸。我爸爱打麻将,把好好的日子过得一穷二白,常常揭不开锅,半辈子一事无成。对于心高气傲的我妈来说,这简直是她人生莫大的黑点。而我从小乐于读书,也读得好,逢考必第一,慢慢地就成了我妈的希望之星,替她把黑点遮掩得好好的。

作为她生命中的星星之火,我很争气地一路拿高分,冷静地升级、得奖,像打游戏一样,轻轻松松过了一关又一关,好不得意。一度,我以为所谓的人生就是这样,考试、得分、获奖,接受赞美和鲜花,还有女生们爱慕又自卑的神色,有吃有喝,稍微使点劲就能博个满堂彩。然而,不是。

在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少女玛蒂尔达问里昂:“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里昂回答她:“Always like this.”

Always like this.谁都无法一直幸运,在漫漫的人生路途中,上帝的宠爱往往被均匀地分配在不相干的时间段。所以,上了大学以后,我的生活突然涌现出了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不如意。比如,专业不对口,泯然众人矣;比如,发现了城市的美,每个月生活费只有三百;比如,室友讨论着专卖店,耐克、阿迪达斯,我一个人去康复路看廉价甩卖。

如今回想,大学确实是我最尴尬的一段经历。高中时候,我英语奇好,奥赛拿奖,可大学里第一次考试,最拿手的这门课我只得了六十多分,班级倒数。当时查成绩,我妈站跟前,她看了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颤抖着问我:“是不是没好好学习呀?”这之后我更加紧张,紧张到自暴自弃,逃避一切。逃课、旷课,就算身在教室也基本埋头苦睡,昏昏然不知日月晨昏。

总之,整个大学上得很不成功,一无是处,跟我妈形容的我爸的前半生一样。毕业的时候,我作为学科类学生,也没乖乖地考个学校为人师长,倒是瞎折腾,把简历写得花里胡哨,投给西安的知名传媒单位。投出去的简历,大多数石沉大海。最后万不得已,我跟着出版社的老师写书,说得好听点是写,说得难听点那叫“拼凑”,拼拼凑凑,字数第一。工资待遇不高,一千来块,只够租个远离城市的城中村,日子过得前无理想,后没退路。一个人,从城市的大西郊到城市的大南郊,披星戴月,用现在时髦点的话修饰:像狗一样奔跑。

我也敬自己是条汉子,百毒不侵,所有这些不如意,都没跟我妈提过。怕她伤感,怕她操心,只强调“底薪是一千多,加上绩效会有两三千”“老师说了,写得好的话会很快涨工资的”“干满一年底薪加一百,两年加两百”,说得好像会地久天长一样。其实那份工作,我并没有做太久。因为自己当时年轻气盛只顾着矫情和强烈的表达,而十分缺乏扎实的文字功底和基本的写作宽度,所以,能力有限,老师也着急,没办法,我实难胜任,自动离职了事。与以往一样,我报喜不报忧,离职一事,守口如瓶,没跟我妈提。

要说这段又痛又痒的经历,对于当时不谙世事的我来说,并不坏,它就像一道闪电,哗,击碎了不凡的王子;哗,唤醒了平常的小子。平常的小子,一颗心跳得扑腾扑腾的,开始接受平凡的自己。

再往后,随着自己的沉淀和积累,一切都慢慢好了起来。新工作,新生活,新住所。我终于能有资格站在十九层的高楼上欣赏城市的夜晚,终于不必在城中村几平方米的房子里听市井晨昏,终于可以给我妈打个电话,趾高气扬地说:“嗯,暖气不热,我去找找物业。”“家里网费交了吗?我给你两千。”“家里热吗?我买个小空调吧。”

我妈慢慢安心下来,但是又像天底下所有的妈一样“贪得无厌”地希望子女能更好,更上千层楼,开始指导我:“在西安找个对象,比自己小的最好,谁谁谁都结婚了。”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当在西安的美好生活逐渐实现以后,我却哗啦摇身一变,把自己变作人家的丈夫,还私自辞了工作去对方的城市打拼,两个人同租了一间条件好一点的房子。而这个人所在的城市,和西安、和我家,有着一千多里的路程,开车得七个小时,坐火车十二个小时。结婚的时候,我妈没说什么,但是她的惆怅喷薄欲出。

龙应台有句话传播得很广泛: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用追。

而我,从入了大学以后,一直都背对着我妈,无论境遇如何,是好是坏,坚持用僵硬的背影告诉她:我很好,你不用追。可是她不听,她的一颗心,始终悬在那里。

大家都在潇洒地说“从来处来,向去处去”,而我,非常想要“回到来处”。我呢,我就是特别想在人生的长路上,缓缓地转个身,向着我妈的方向,走一点算一点,让她不要追得太累。一辈子很短,迎着爱走。

我想如我妈说的那样,赚些钱,等到自己中年了就辗转回去西安,贷款买个小点的房子,最好附近有小公园,有点水,小区周边各种设施齐全。然后,接我妈和我爸过来,陪他们逛逛超市,走走亲戚,散散步,去那所我耿耿于怀的大学里坐一坐,说一说匆匆那些年自己的失败以及失败的原因。放慢脚步生活一段时间,弥补一下大学以来自己带给她的所有有惊无喜。

陕北民歌《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里有句歌词:羊啦肚子手啦巾哟三道道格蓝,咱们见格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的难。而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正好相反——咱们拉格话话容易哎呀见面面的难。难怪我妈哭。

我结婚以后也常回老家,一年三四回四五回,待几天就走,不长不短。每次走的时候,我妈都会哭,眼睛红红的,哽咽着,忙忙碌碌地帮我收拾,什么都想塞进车里,又什么都塞不进去,是那种做母亲的特有的一种爱莫能助。她焦急地搓着双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却找不到一样儿子需要的物件来。她看着儿子,像看着一位旅客一样,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后来我老婆生孩子,我妈伺候完月子,临走又是一场哭。送她上了火车,打电话,她还是哭腔沙哑,我安慰她:“过不了多久又再见了啊。”她说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她不听那些道理,只剩下哭。哭得我越发伤感,不停地扪心自问:人这一生,到底最应该陪伴在谁的身边?

我妈真的是,见我一次,哭一回。哭得我怒不知所怒又肝肠寸断。大家都说她:“日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哭?”她一边哽咽一边点头:“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不停止地哭,哭得再没有谁去安慰她。人都一样,越被安慰,越是伤心,不如不安慰的好,让难过悄悄地走。

有一回,我妈来看我,背着个不大的包,包里装满了葱、姜、蒜,还有各种调料、纱布。我一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直到临走的几天,我看见她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晒着太阳,一手捏针,密密地缝纱布,一块块纱布在她手里变成一只只小小的口袋。她撑开口袋,把各种调料一点点装进去,装好一包了缝起来,再装另一包。而她身边的桌子上,已经放了许多圆滚滚的小包。

我问她:“做那些干什么?”我妈连头都没抬,一边缝一边说:“你总买调料炖肉,我给你缝好,以后炖一次肉放一包,不用再买了,悠着点花钱,攒着些,在西安买个房子,离我近。”

八月份的一个早晨,爸爸打来电话,支支吾吾的,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开口,说妈妈昨晚突发脑溢血,正在中心医院抢救。他守了一夜没睡,病情不容乐观。我发疯似的赶到千里之外,妈妈刚挨过了危险期,还没醒过来,我悄声叫了声妈,所有的人都看到我妈的睫毛颤了颤。

同类推荐
  • 辛弃疾文集4

    辛弃疾文集4

    辛弃疾以其独特的英雄壮志和豪情,极力使气逞辞,以文为词,大为扩展了词体的题材范围,形成了沉郁豪壮的主体风格,又兼有婉约深曲和清新质朴的格调,可以说熔铸百家,自由挥洒,多姿多彩。
  • 漫长的告别

    漫长的告别

    在这一消息没得到确认的过去二十八年里,我虽早已有心理准备,待终于等见尘埃落定,面对着后院一角那朱槿被北加州冬雨洗得青翠欲滴的一树繁枝,悲从中来。我下意识地扳着手指:于青是在2008年去世的;那一年五月,四川汶川发生了惨绝的大地震,二十多万人丧生;也是那一年,八月,在于青的家乡北京举办了奥运会。在这些重大的时间点之间,是于青在无知无觉中寂静地离开,一如在二十八年前的冬天,她在美国西北的漫天大雪中被推上飞机的时刻。2008年的世界,其实已经与她脱离了18年的干系。我低头再看了一遍瑾的短信息,目光停在最后一句:“她的母亲一直陪到她离开。”——到那个时刻,她母亲已经在她的床边陪了十八年。
  • 当代散文鉴赏

    当代散文鉴赏

    散文既无诗歌的音乐节奏,也无小说的故事情节,更无戏剧激烈的性格冲突,总之,从形式到内容,散文的确好像是显得太平常了一点。然而,人们忘情地读诗、读小说、看戏剧……也一样忘情地鉴赏散文!散文的魅力究竟在何处呢?我们又该沿着怎样的路径去寻幽访胜呢?本书收录了多篇当代名家散文佳作,有对大自然的无限热爱,有对亲人的无限深情,还有对人生的种种感悟。并且由专家、名家为您解析,引导您鉴赏每一篇散文,使您更加深刻体验文中的韵味与涵义。
  • 阿迅

    阿迅

    《阿迅》是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朱迅的随笔集,记录了她从出国到归来、从童星到清洁工、从花瓶到花旦、从“海待”到“接盘侠”的悲欢记忆。北京姑娘朱迅15岁“触电”,17岁离开北京留学日本,清苦的打工读书生涯结束后,在NHK初绽芳华,成为日本主流媒体中的一位中国大陆人。十几年后又回到北京。清零战绩,海选进入央视,工作至今。《阿迅》全书以朱迅在每个人生阶段中被人称呼的名字为回忆的书签,“三儿、小小、阿迅、朱先生、朱大胆儿、朱十七、迅宝宝、王太太……这些名字似我一路拼来的宝剑,把把悬于头顶。”朱迅经历了亲人的生离死别,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病痛磨难,曾遍体鳞伤,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 时光的把戏

    时光的把戏

    看似西方才有的堕落少女成长经历——情窦初开时的初尝禁果,药物依赖,叛逆出逃——其实是谁都有过的年少轻狂,谁都有过的思乡之情,和年少时无法明白的,对父亲深深的爱。新西兰美女作家用清新淡雅的笔触回忆自己在新西兰和香港的特殊经历,同时探寻父亲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痕迹,表达对父亲深深的思念和爱。
热门推荐
  • 诸生之鬼道

    诸生之鬼道

    世间万物皆为轮回,适者生,往者逝,一切皆为虚无。鬼道视为人世间最为迷乱,最为低下的一种道,万物皆为道法自然,万物皆为道法为本源。鬼,有人说是人,牲畜,甚至是各种生命的死后一种存在的方式。道,为这个世间的本源,这个世界的道法,这个世界存在的一切的基本。
  • 索拉拉的飞天扫帚

    索拉拉的飞天扫帚

    女巫的故事太多太多了,但这本关于女巫的童话故事却能让你笑,让你哭,让你感动,让你温暖,让你沉思……偷梦小妖,开心魔法,看夕阳的斑纹贝……必将在你的记忆中画下重重的一笔!长雀斑的女巫、会魔法的姐姐、骑扫帚的索拉拉……
  • 魔邪之主

    魔邪之主

    魔者,欲心,邪者,诡变,魔邪者,随心所欲,千变万化。黑暗流,无女主。。。。 qq群:650561608,咳咳已经是死群,如果不介意可以进来_(:з」∠)_
  • 山高树大

    山高树大

    这个故事发生在1974年。那一年,对于中国南方一座小城市来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水利建设年代。前两年,此地区遭受百年难遇特大旱灾,人们为了引水灌溉百万亩农田,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城市身边的那条小河上去了,小河是长江的一级支流,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黄柏河。人们先在小河边修了一条渠道,过两年又在小河上建一座大坝。于是,无数支民工队伍从家乡出发,以民兵连队为最基层单位,打着红旗,扛着铺盖卷,提着粮食,带着劳动工具,浩浩荡荡向黄柏河进军。
  • 跟任何人都可以聊得来

    跟任何人都可以聊得来

    一开口就冷场,让人尴尬?一张嘴就惹事,引发争吵?一说话就紧张,脑袋短路?……跟人聊得来,到底有多重要?跟人聊得来是一种需要。聊得来,我们才能保持在同一频道上顺畅沟通;聊得来,我们才能约得到、吃得开、关系牢、职位好。聊天不仅是一项技术、一种能力,更是一门能够让你交到许多朋友的社交艺术。本书通过生动的小故事和典型的生活实例,全面系统地介绍了聊天的技巧和方式,条分缕析地总结出切实可行的聊天规律,有效助你全面掌握交流技能,从而让你的语言更有魅力,跟任何人都能迅速成为朋友。
  • 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5

    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5

    大学时期,作者的宿舍转来了一个古怪的同学,这个同学的肚子里装满了稀奇古怪的故事。故事中有水鬼,吊死鬼等等,也有不曾听说过的箢箕鬼、一目五先生等等……一幅民间的百鬼夜行情景顿时展现开来……不过,这个同学还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只有在午夜零点的时候才讲这些故事。
  • 暴躁公爵娶红妆(下)

    暴躁公爵娶红妆(下)

    这男人的暴躁无人能及,说话更是难听得紧,开口闭口不是王八蛋就是滚!他有权有势,跺一下脚便能引起商场大地震,却因一场车祸造成瘫痪毁容而一蹶不振。见人就咬的疯狗行为,弄得众人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偏就是有个他又爱又恨的女人不怕死的硬缠着他,无论他怎么咒骂或是摆臭脸,她都不当一回事。为了让她死心自动离去,他卯起来赶人。打翻食物,她气呼呼的要他看它们腐烂长蛆;打死不肯复建,她威胁要他光着屁股给人看……好吧,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弱的胆小鬼,害怕她对他只是同情,一旦他痊愈就会再度离开。他逃避着现实,不去想将来,也不去面对自己的良心,直到一颗子弹击中他的梦,世界在他眼前崩毁碎裂……
  • 藏香: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藏香: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继《川藏秘录》后,80后青年作家廖宇靖另一部藏地风情小说《藏香:只为途中与你相见》由当代世界出版社出版发行。廖宇靖坦言,“这是一个让你一见倾心的爱情故事”。
  • 记忆里的温柔

    记忆里的温柔

    我怕你流够了泪水离开,你就不怕我攒够了失望转身吗?
  • 香甜小萌妻:贪欢老公吃不够

    香甜小萌妻:贪欢老公吃不够

    【已完结】“我们来谈笔交易吧!”此时的他就是潜伏在暗处的猎豹,等着他的‘猎物’进入他的领地。“什么交易?”“既然我未婚,你未嫁,不如我们结婚试试。”结婚有试试的?想到无数次的相亲她就烦,这个男人勉强算用的上吧,至少能刺激刺激那个小婊砸不是?“唔……”不是说假结婚吗?靠,这个该死的男人,简直就是卑鄙下流无耻。“下次记得叫老公!”“……”奋力抗议,她要离婚。若若新文《99次追妻:陆少,不可以》求收藏,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