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长,今天有饭吃吗?”那罗浑斜着眼睛看着吹了半天,连火都生不起来的贺穆兰,冷着脸说道,“有现成的火塘都生不起来,出去行军,怎么埋锅做饭?”
我活了两辈子,啊不,三辈子,都没做过饭啊……贺穆兰无比怀念以前家中有袁氏和房氏做饭的日子。
她气馁地放下手中的吹筒,大叫了起来:“阿单志奇!阿单志奇!”
火没生起来之前是放在帐外的,营帐里的火塘是把烧红的柴火放进去,给营帐取暖的,真要烧火做饭,还是在伙房里。
但是冬天饭菜都容易冷,所以军中大部分火长都是清早在伙房用炊灶做好饭食,然后端到帐子里,放在火塘温一温,两餐都是这么吃的。
军中只提供朝食和晚食,想要多吃,那得自己用东西去伙房里换。
阿单志奇从营帐里跑出来,一看贺穆兰满脸烟灰的样子,顿时乐了:“火长,你这是怎么弄的?”
“教我如何生火做饭!”贺穆兰快被那罗浑的眼神给郁闷坏了,立刻向外援求助。
“咦?火还没升起来吗?都已经半个时辰……啊啊啊,半个时辰也是正常的……”阿单志奇被贺穆兰泫然欲泣的眼神打败,“我看看,我看看……”
他蹲下身子,熟练地把柴火抽出一半。“放得太实了生不起火,吹筒不能伸进去吹,要从下面……”
阿单志奇随意拨弄了几下,指点贺穆兰窍门,然后把火生了起来。
阿单志奇把烧好的火堆移到金柝中,然后放入营帐内的火塘里,转身问贺穆兰:“火长,烧好的粥饭和胡饼呢?”
“啊?啊?啊!”贺穆兰立刻收起满脸的敬佩,一把抓住他的手,“走走走,我还没去伙房呢,一早上就生火了!”
“可是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操练了!”
“没事,我相信你一个时辰做得好!”贺穆兰扯着阿单志奇的袖子,大步流星往伙房而去。
“怎么觉得火长对阿单志奇特别熟悉……”吐罗大蛮搓了搓下巴,将自己的兵器挂在木柱上,“杀鬼,你也是从沃野来的?镇中的,还是乡里的?”
“乡里的。”
“姓什么?”
“我是奴隶转成的军户,无姓。”杀鬼咧嘴一笑,丝毫不为自己的出身羞耻。
“奴隶转军户,那杀了不少柔然人啊。怎么还在新兵营?”
“我没跟着主人,被丢出来了。”
杀鬼性格怪异,吐罗大蛮则是特别爽直,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十分开心。
“喂,你说火长旁边睡的那个,是不是军中传言里的女扮男装之人?”胡力浑问早先就在黑一,一直没升迁的普战,“你在军中久,有听过此人吗?”
“啊,狄叶飞狄美人嘛,白营之花,人人都说他是女人,可他要是女人,还能这么好生生站着?”普战摇摇头,“他脾气不好,前不久才踢爆了一个新兵的蛋,你别惹他。”
“我哪里会惹他,我光看着他就觉得满足了。”胡力浑捂着鼻子胡思乱想,“啊,不知道他家里有没有妹妹。”
“我家里没有妹妹。”狄叶飞粗哑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帐子里的人抬眼望去,只见仅穿着一件单衣,敞开半边衣领的狄叶飞从帐外走了进来。
他大概是出去骑马或者练武了,全身上下都在冒汗,头顶上的汗最多。黑山大营的天气寒冷,汗水遇冷液化,让他看起来像是头顶和面上的毛孔都在冒烟似的,整个人如自带云烟缭绕效果,仿佛仙子出浴一般,再加上运动后白皙的脸庞上“娇红”一片,直看得吐罗大蛮等人鼻腔一热。
妖孽啊!
狄叶飞进到帐内,把鞋子丢到一边。这是贺穆兰火长立下的规矩,凡是入铺席,必须得脱鞋。
营帐不像黑山城,有火炕通铺,由于黑山大营是真正的军营,所有营帐都可以开拔,所以都是在地上睡觉。睡觉的那一侧叫铺席,铺着厚厚的皮垫和褥子,离门较远,中间是立柱和火塘。
贺穆兰在中军时见到有人穿着鞋子上铺席,晚上又在铺席上滚来滚去。她睡觉能闻到枕头上的脚臭味,或者看到被子上的灰脚印,也不知道是谁踩上去的。所以成了火长后,她立刻就立规矩。
想要反抗的吐罗大蛮和杀鬼合力与贺穆兰打了一架,结果以惨败告终。那罗浑和阿单志奇、狄叶飞都对此无所谓,普战和普桑两兄弟则是知道冬天若一天到晚穿鞋后晚上睡觉的气味,也都应承了下来。
狄叶飞练武回来正热着,上了铺席拿起水囊举起来就饮,美人仰首,脖颈修长,惹得吐罗大蛮大吼一声,跑了出去。
“饭呢?”狄叶飞喝完水更觉腹中饥饿,他在白营时晨练回来,早就有饭食送上,今天却见火塘上空空荡荡,刁斗里连个粟米渣都没有,不悦极了。
火长若不能喂饱同火之人的肚子,要了有何用?
“我们那火长,连生火都不会……”胡力浑不屑地嗤道,“看来,他在家没做过活儿,也就是武艺厉害点,若论人情练达,还不如阿单志奇……”
从他们几个到文书那里报到开始,花木兰就木着个脸,见他们就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就算他是新兵里的冠军,那也是后来之人,不论是在黑一待了几个月的普氏兄弟,还是从其他队里升上来的他和杀鬼,那都是前辈,结果花木兰倒好……
一来就指定狄叶飞睡他左边,阿单志奇睡他右边!
他以为他是谁啊?皇帝吗?还左拥右抱的!
不爽!忒不爽!
狄叶飞倒是对这个火长挺满意的,晚上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借睡乱滚躺到他怀里装傻。晚上睡得直挺挺的,老实得很。就是面皮太浅,早上醒来看到他,把脸憋得通红,直发窘。
不过他也习惯了,谁教阿母把他生成这样,别人要不脸红,他反而会吃惊。
“手上功夫厉害就行了,肚子饿总有吃饱的时候,有个强一点的火长,死得也慢些。”一直不说话的普桑突然开了口,“黑一的新兵没有能待满三个月的,不是升到了正军,就是死了。我们兄弟是犯了错,否则也升了。”
“咦?犯了什么错?”胡力浑好奇地问。
“我们……杀错了人。”两兄弟不欲多说,不再开口。
正在说话间,贺穆兰提着两个大瓦罐回来了,阿单志奇手中抱着一个盛满饭的陶盆,随后进了帐。
“今日胡饼是来不及了,先吃点粟米饭,喝点萝卜汤。明日去早点,给你们做些干的。”贺穆兰在伙房里惊讶得要命,那炒菜做饭的锅比她家澡盆还大,十人份的饭菜要做完是能把人累死的。
她已经和阿单志奇说好了,以后他主厨,她只打打下手,若真是她来做,这一火人几个月内是不要想按时吃到饭了。
“啊,还有得吃?真稀奇。”胡力浑撇了撇嘴。
那罗浑看了看一直在笑的阿单志奇,再看了看把瓦罐放在地上的贺穆兰,默不作声地从包袱里掏出碗,去盆里盛饭。
一时间,营帐里的人全部凑了过来。
“吐罗大蛮呢?”贺穆兰看了看,同火九人里,少了一个。
“刚才大叫一声出去了。”
胡力浑饿得不行,来不及用饭勺盛了,随手抓了两把丢碗里,抱到一边去吃。
那罗浑原本在狄叶飞之前拿到饭勺的,狄叶飞早上练武回来,肚中咕咕直叫,那罗浑握着饭勺,看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狄叶飞,突然将手中勺子一转,递给他:“你先吃。”
狄叶飞愣了愣,接过饭勺,道了声谢,盛起饭来。
那罗浑耳根微红地扭过头去,假意看哪个瓦罐里汤更多一点。
贺穆兰等所有人都盛好饭才开始去盛,刚吃两口,一头水的吐罗大蛮钻进了帐子,见饭来了,也不拿碗,直接伸手就在陶盆里抓了饭往嘴中放。
“咦,吐罗兄弟,你怎么一头水?”阿单志奇不清楚之前的事情,奇怪地看着他,“这大冷天,小心别得了风寒。我风寒刚好,拖了半个多月,实在是苦不堪言。”
“没事,浇浇水清净。”吐罗大蛮不甚在意地继续狼吞虎咽。
贺穆兰这一火新人吃饭吃得太晚,还没吃上几口,右军中操练的擂鼓就响了。那罗浑几人骂了句该死,丢下手中的碗,穿好皮甲立刻就往外跑。
清晨练的是阵列和各种变阵,大魏和其他国家不同,以骑兵为主,所以最重要的就是马术和骑射。
军中人人入伍都有马,没有马的只能去当杂役或者苦役,若是在战场上战马不幸死了,军中也会补充战马,但之后要扣除粮草作为补偿。是以人人都珍视自己的坐骑,马上功夫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古代军中指挥体系混乱,即使左右中三军,指挥之法也不一定相同。除了擂鼓出战,鸣金收兵,旗摇变阵以外,每百人队队长有队旗,每千人队队长有角旗,骑将的主将有牙旗,昼战多旌旗,夜战多金鼓,金如何鸣,鼓如何响,旗子如何动,都要一点点学。
贺穆兰学了中军的,到了右军,发现金鼓没什么变化,就是旗语居然五花八门,还得从头再学。
其实为将者学的阵法和旗语更多,当兵的只要大概懂得一些基本的,知道跟着队长怎么跑就行了,口令和信号旗都会不停变化,只要跟对了人,大抵不会错到哪里去。
右军死的人多,进的人也多,新兵营白日里没完没了地练骑阵和兵阵,贺穆兰之前被嘱咐过,火长在战场上还要负责同火作战,必须记住所有的旗令。
她已经被什么横倒旗竖倒旗,一声鼓二声鼓搞疯了,饶是自认读了十几年书非常会死记硬背,待练完回了帐中,也是一脑子浆糊。
她从包袱里取出草纸,摇了摇头,还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想来以后只能用厕筹解决了。
见贺穆兰从包袱里取出纸,帐中大半人都忍不住把眼睛往她的方向猛瞟过去。
只见她拿出粗纸和毛笔、墨盒,坐到案后,一边在纸上写,一边絮絮叨叨了起来:“横倒突进,竖倒佯攻,摇三竖倒……摇三竖倒什么来着?”
“摇三竖倒,前方有诈,应原地不动。”普桑普战两兄弟在黑营待的时间最长,立刻接话。
“啊,是是,多谢!”贺穆兰眼睛一亮,道过谢立刻就在纸上记了起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等她把白天说的全部记下来,晚上多看几回,也就记熟了。新兵营果然来得好,否则连旗子都不会看,若是百夫长一死,她岂不是只能看着千夫长的旗子发傻?
呸呸呸,谁都不会死!
贺穆兰写写画画得认真,杀鬼羡慕的声音突然响起。
“火长,你会写字?你不是鲜卑人吗?”
“啊,我阿母是汉人,阿爷也会写一点字,我不会做文章,就会写些常用的字。”
贺穆兰此言一出,帐子里除了那罗浑,个个都露出复杂的表情。
鲜卑人有语言而无文字,汉人则不会将文字轻易教给人。寻常军户有了钱财寻名师买兵器钱就不够了,哪里还有闲钱去找先生学写字!
就算是汉人,会写字的都没有几个,更别说鲜卑人了。是以很多鲜卑人在战场死了,连只言片语都不能留下。
在这文盲遍地、通讯靠吼的右军,识字就是了不起的技能。
“那火长,回头我给家里阿婆带信,你帮我写吧,我给你买纸。”吐罗大蛮估计着自己和贺穆兰是全帐里最熟的,不要脸地开口相求,“若是你平时有什么差遣,我也都应着。”
“好,你给纸就行。”贺穆兰知道鲜卑人普遍不识字,点了点头答应得干脆。
“还有我。”阿单志奇眼神热切,“我家中有妻有子,若是可以,希望也能替我写上几封,若遇到去武川的队伍,正好可以托人送去。”
黑山城有商队,付上一点钱粮,等信到家另有酬谢,人人都愿意替他们送信,也算是个营生。
“行。”
这下子,帐篷里顿时讨论得火热,就连最冷面的狄叶飞,也忍不住凑了过来,问贺穆兰可否方便过几日替他写个信。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第一生产力啊!不知道好感可以刷得这么容易的贺穆兰顿觉自己十分受人追捧,有些受宠若惊。
贺穆兰记好白天的内容,收拾完纸笔,听到外面敲一更三刻的声音,就知道马上要到二更歇夜的点了。她见同帐开始找盆的找盆,找布巾的找布巾,立刻说了声“我出去会儿”,钻出了营帐。
古代军营里有公共厕所,是挖得极长的一道深坑,下面安有粪窖。这地方离水源和贮藏粮食的地方远远的,离营房也有一定距离,有专门的人来清理和打扫,大多是苦役。
但是男人吗,大冬天谁愿意跑到“公厕”去,大多时候趁夜找个角落,随便解决了事。若是大的,一般找个有土的地方,上完埋掉。若是没有埋,被抓住了,会被人暴打一顿。
花木兰前世就靠男人的这种懒惰躲过了不少次如厕的尴尬,当然,也有躲不过去的时候,比如说现在……
贺穆兰自认已经离营帐很远了,而且找的是比较偏僻的角落,四周都有遮挡。
可她刚解完裤子,蹲下身子,便见到那罗浑的身影从后面绕了出来。
“你大半夜鬼鬼祟祟是……呃……”那罗浑尴尬地看着蹲在地上一脸呆滞的贺穆兰,“火长?呃,原来你是要方便……”
谁也不会一直盯着大号的人,那罗浑没有多想,他退了几步,扭头就走。
贺穆兰刚松了口气,想着还好夜里看不清楚,又有肥大的裤褶遮着,那罗浑又绕了回来。
“我突然有些尿急,这里避风……”那罗浑对贺穆兰点了点头算是示意,背对着她的方向开始解起了裤带。
古代亵裤和现代内裤不同,贺穆兰见到两瓣大白屁股,想着自己的还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到,都快要疯了。
老子虽然打不过你,让你堵心还是行的!一阵水声传出后,那罗浑抖了几下,大摇大摆地走了。
“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活生生被憋得便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