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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梅优优的脾气

脾气不适合她这样的普通人,只有钻石才有资格棱角分明,其他的,早就被生活磨得圆润而平滑,成为沙滩上万千同样卵石中的一颗——就像梅优优。

1

梅优优一直都记得十八岁那天早上的情形,那是她高考的最后一天,闹钟是前一天晚上就调好的,用了许多年的老货,钟面上还有生了一点锈斑的鸡啄米,响倒是真的很响,一屋子人都可以听得到。

但家里没有人是因为闹钟的声音醒过来的,她早早就穿好衣服从床上坐起来,还想着是不是要再看一遍书上划出来的重点,妈妈更是一桌子早饭都摆好了,就等着她出来吃。

房间是朝北的,窗还开在走廊里,上上下下十几户人家,窗式空调是老式窗上卸了一块玻璃才装上的,开起来嗡嗡的响,声音大制冷小,听着也觉得胸口闷。

梅优优拿着书刚坐到桌子边上,门就“砰”的一声被推了开来,爸爸大步从外头走进来,带进热烘烘的一股暑气。

就听到妈妈埋怨:“叫你不要去了非要去,现在才回来。”

梅大成是个大嗓门:“难得拉到一个跑外地的,来回三百五呢,我不跑便宜老吴了。”

梅大成下岗以后才开的出租车,男人养家说起来是好听的,做起来就辛苦了,一辆出租车两个人轮着开,上车就是十二个小时,女儿就要读大学了,为了省钱,路边小饭店都不舍得进去吃,每天带饭盒,难得有这样的长途可跑,怎么舍得放弃?

“优优高考要紧还是跑外地要紧?”

“我这不是赶回来了?”爸爸说着把头低下来,对着女儿笑:“说好了每天都要送女儿去考试的,优优,你看老爸赶得及时不?今天最后一场了对不对?优优辛苦了,考完我们全家庆祝庆祝。”

十八岁的梅优优眉头紧皱,脸都快埋进书里了:“别说话,再让我背一遍。”

父母俩立刻噤声,面对面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梅优优一直都记不清那天早晨自己究竟吃了些什么,也忘了那本书上的任何一个重点,但她永远都记得爸爸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进了厕所用冷水洗脸的声音,狼吞虎咽吃早饭的咀嚼声,还有下楼再次发动车子的声音。

坐进车里梅优优也没怎么抬头,一路都在看书。她不是那种书读得出类拔萃的天才,高中三年全靠死读,现在十年寒窗最后一搏了,一分钟都不敢浪费。

跑了一夜的长途,车里味道肯定不太好,梅优优一上车就闻到了,皱着眉头说了句:“爸,好臭。”

爸爸立刻开了窗,但七月的热浪又涌了进来,车子老旧了,空调力道不够大,爸爸便把所有的出风口都转向女儿,自己隔几分钟就抹一把汗,过一会儿梅优优总算抬了抬头,说:“爸,关上窗吧,看你热的。”

“没事没事,你看书。”梅大成一直笑,看着女儿就像看着一块宝。

考场在另一个区,路上有点堵,好不容易开到了,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梅优优抱着书包下车,梅大成想从车里下来,维持交通的警察就过来了。

“这里不能停车啊,快走快走。”

梅大成就把头从窗里伸出来跟女儿说话:“东西都带齐了吗?好好考啊,回头爸再来接你。”

梅优优到了这个时候,才正面地看了一眼她爸,到底是快五十的人了,开了一晚上的车子,两只眼睛都熬红了,眼袋挂下来,两抹深深的黑,怎么抹都抹不掉。

她看着心疼,就说了句:“别了,我自己坐车回去,爸你回去睡吧。”

车里的男人就笑得更开了:“乖,爸不累,一会儿路上再拉两单生意,等你考完了一起回家吃饭。”

梅优优还想再说句什么,那警察就第二次过来催了,身后又有同学在叫她,她应了一声,再回头爸爸已经开着车往前去了,最后笑着朝她挥了挥手,还比了个大拇指。

走得这么急,她连一句“路上小心”都没来得及说。

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爸爸的笑容。

梅优优十八岁那年,开出租车的父亲送女儿到考场以后在三条街外出了车祸,抢救以后就成了植物人,因为是疲劳驾驶闯红灯,负的是全责,没有一分钱的赔偿。对方司机是个刚结婚不久的小伙子,当场死亡,怀了孕的妻子与老母在医院里哭得撕心裂肺,梅优优她妈被她们推搡得立都立不稳,梅优优哭着上去想拉开她们,却被那老妇一把推到地上。

那是个阴郁欲雨的傍晚,湿气浸透每个人的胸肺,医院走廊惨白的墙壁上都蒙着一层水汽,地上到处都是被踩出来的潮湿的黑色脚印,进出的每一双鞋都是脏的,就连阿姨拖抹地面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拖把布条都是乌黑的,看不出本来颜色。

她跌在一地脏污中,手撑在湿滑的地面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将她如同透明的墙,四面挤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然后她便听到自己母亲可怕的叫声。

她记得自己的妈妈原本一直都沉默着任那对婆媳推搡叫骂,这时却突然发了狂,扑在她身上对她们叫喊。

“你们还想怎么样?我都说了我赔,我倾家荡产赔给你们。”

“你撞死我儿子,拿什么赔我的儿子啊?”老妇人歇斯底里地哭叫着,乱发飞舞。

那怀了孕的女人满脸是泪,略有些浮肿的手指抓上来:“你看看,我肚子里都有孩子了,你还我孩子的爸爸,还我老公!”

梅优优她妈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护着女儿,一只手挡在身前,脖子扭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梅优优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发现短短几天,她妈妈鬓角边的头已经全白了。

她听到自己妈妈的声音,非常陌生的,从胸口里血淋淋地掏出来的那样。

“我老公是错了,但他已经是个植物人了,你们想我怎么样?我老公已经是个植物人了!我不能把命赔给你们,我还有女儿,我女儿还要读大学,我还要供她读书的。”

说着眼泪终于从血红的眼睛里滚了出来,哀哀地看着那女人的肚子求。

“你也要当妈了,谁都不想的,留条生路给我的孩子吧,求你们了。”

其情之苦,其状之凄,让那对疯狂的婆媳也安静了下来。

交通肇事的赔偿花尽了梅优优家里所有的存款,躺在医院里的梅大成的医疗费也是断不了的,梅优优的妈妈不得已出去借了钱,把所有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

就这样,梅优优十八岁的时候,最疼她的爸爸成了只能躺在医院里维持生命的植物人,妈妈死活不让女儿放弃那张录取通知书,找了份在超市打零工的工作供她读大学,家里就剩下还不完的债,整条弄堂都觉得这母女俩可怜,但都是普通人家,也帮不上多少忙。

就连韩童都只能默默地陪着梅优优,看她哭了一个晚上。

韩童是梅优优的邻居,只比她大了三岁,小时候韩童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韩童摔上一跤她能哭得比自己挨揍还大声。她妈都服了,常恨恨地对她爸抱怨,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女儿。

梅大成爱女无可救药,听了反倒夸女儿:“这是优优眼光好,先下手为强。”

听得她妈跺脚,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恨铁不成钢的一声“呸!”

梅韩两家住同一条弄堂,都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老房子了,一道门进去十七八家人家挤在一起,小区里的路窄得QQ都没法掉头,偏偏还横七竖八停满了电动车和助动车,开车的都只能直着进来倒着出去,没点技术根本不行。煤卫公用的地方,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传遍整条弄堂,谁家都没有秘密。

所以梅优优她爸撞死人自己也成了植物人不是秘密,韩童很小就没了爸妈是姐姐带着嫁过来的也不是个秘密。

但韩童争气,自小品学兼优一路直升,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而梅优优,头悬梁锥刺股死读死读的,最后只吊着车尾进了个二本。

——还连累了她爸。

2

布料市场里的颜色铺天盖地,环境并不算好,楼梯上到处都是擦不掉污渍,走廊两边无数窄小的门面里堆满了各色布料与样板,化纤与混纺棉的气味让空气呼进嗓子里的时候带着毛毛的感觉,色彩太多太杂,反令人目迷五色,第一次进来的人,往往是要迷路的。

但来的人还是多,年轻女孩子带着杂志来做成衣,想要用不到十分之一的价钱仿一件铜版纸上的矜贵大牌;实惠主妇选上好的羊绒裁大衣,一边还要跟老板讨论好料子年年都在涨,买下来就当保值了;肤色各异的外国人结伴而来,对着描龙绣凤的锦缎料子神态夸张地大呼小叫,小老板们都能用外语熟练地谈生意,英法美德意日轮番上阵,声传百里,说不出的天下大同。

梅优优与林晓白走进转角店铺的时候,正遇上老板在给一个洋妞试旗袍,店里统共就这么点地方,还堆满了纸箱子和零散布料,哪有专门的试衣间?角落里用布围起来的一小块地方就将就用了,里面试衣服的人动作稍微大一点,布帘子就在那儿危险地波涛起伏着,看的她们两个目瞪口呆,待问清了这是国际友人在试旗袍,直想着要不要进去帮一把手,免得国际友人被困在里头出不来。

开店的是夫妻档,今天老板娘不在,就剩下瘦瘦的常年在脖子上挂一卷皮尺的老板,哪个角度看都是专业人士,听她们俩问,只抱着手肘站在旁边摇头:“娘伊起,不是第一次来了,会穿。”

梅优优心里就说了句,怕老婆怕得这么优雅,真是当之无愧的上海男人。

正说着,那洋妞就扭着出来了,红底白梅花的缎子旗袍,贴着曲线一溜就下来了,侧过身来的时候,白花花的大腿从打开的高衩内几乎是一览无遗地露了出来,晃得梅优优和林晓白眼前一阵闪光。

“这衩也开得太高了吧?”林晓白瞠目。

“嘘!”梅优优怕坏了老板的生意,立刻阻止。

林晓白根本不停:“肩膀也太宽了,穿旗袍就是要削肩膀才好看,你看看她,撑得两边一字平。”

林晓白学设计出身的,自己还开了家精品店,专卖设计款,眼里就见不得人家穿错一点,开口点评从没一句好话。

相熟的老板瞪过来,梅优优立刻用手捂住林晓白的嘴,其实晓白都是凑着她耳朵说的,那洋妞又怎么听得到,仍美滋滋地在镜前转身,还回过头问她们。

“好看吗?”一口京腔,字正腔圆。

梅优优立刻点头,诚恳又热情地:“好看!这料子真好看!”

一句话说得皆大欢喜,客人已经十分满意,都不舍得把穿上身的旗袍脱下来,付了钱挽着风衣就走了,临走还握着老板的手说了一长串的谢谢。

老板这才有空招呼梅优优:“又来看料子?”

梅优优点头,笑得又乖又可爱:“昨天老板娘给我电话,说我要的料子到了。”

老板“哦”了一声:“那个啊?等会儿。”说完进里间去了。

林晓白用手肘拐了一下梅优优:“可以啊,真会说话。”

梅优优眨着一双纯洁的眼睛:“我说实话啊,那料子真好看。”

林晓白翻了翻眼睛。

梅优优没脾气地笑着,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但十八岁以后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她这样普通的一个女孩子,相貌不够出众,家境不够出众,也没有一百八十的智商能够知识改变命运,连那个唯一让她觉得自己是公主的人都不能再看护着她了,为了过得好一点,那就只有让自己性格变得更好一点。

到后来就成了没有脾气。

但脾气不适合她这样的普通人,只有钻石才有资格棱角分明,其他的,早就被生活磨得圆润而平滑,成为沙滩上万千同样卵石中的一颗——就像梅优优。

3

老板里间探出头来,对她们招了招手。

“进来吧。”

两个人走进里间,桌上一只扁扁的木盒已经打开了,居然是一整盒各种色彩的布料,每一种颜色都只是尺余的一块,四角对齐方正折起,依次叠出一盒由浅入深的春色满园来,其色之美之正,旁边的万紫千红就立刻暗淡了,就连挑剔成性的林晓白都忍不住上去摸了一下,手感细腻爽滑,她是最识货的,立刻赞叹了一句。

“好料子!”

老板得意地动了动眉毛:“怎么样?”

梅优优立刻摸钱包。

动作干脆,表情就不太好看了,牙咬了好几下,出来以后又对着掏空以后瘪瘪的钱包心疼,那难过可真是情真意切的,连林晓白在旁边看着都替她心疼了:“干吗买这么好的?这是人家的色系样板吧,不就是做个包吗?差不多的弄几块就行了。”

“不行。”梅优优说得斩钉截铁:“这是要给韩童的。”

轮到林晓白咬着牙跺脚,手指恨不能戳到她的脑袋里头:“韩童怎么了?不过是一个男人,要你这么赴汤蹈火?”

梅优优扑哧一声笑了:“我跟他很多年朋友了。”

“我跟你也很多年朋友了。”

“那不一样,你是我……”

林晓白俐齿伶牙地打断她:“是是,不一样,我是你的白米饭,他是你的白月光,他一开口,你就不惜倾家荡产。”

梅优优虚弱地:“我哪里倾家荡产了?”

林晓白指指她的皮夹:“好吧,没有倾家荡产,只有它壮烈成仁了,别告诉我你突然中彩票了,你买大衣都不舍得花那么多钱。”

“韩童头回要我帮忙,他有急用。”

“一个手工包?他有什么急用?易装上台?”

“他要送给客户。”

“送一个手工包?韩童不是做律师的吗?什么时候变这么小气了?”

梅优优瞪起眼睛,林晓白立刻改口:“什么时候变这么有品位了?”

梅优优笑了:“晓白,你别开精品店了,改行说相声吧。”

林晓白嗤之:“别岔开话题。”

梅优优叹口气,求饶了:“晓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他。”一句话说完,两颊就红了。

梅优优喜欢韩童。

打六岁起她就知道自己喜欢他了。

她一直都记得那一天,爸妈忙着将被单捆着的,纸箱装着的,还有零零碎碎的东西搬进新家,谁都没工夫管她,为了哄她乖乖坐着,还特地买了个气球让她玩。

谁知道眨眼就飞走了。

为了追那个飘走的气球,小小的梅优优跑得脸都涨红了,最后看到它险险地卡在两根晾衣竹竿当中,跟一堆花花绿绿的内衣衫裤在一起。

为了能勾着那根细细的棉线,她都不记得自己跳了多少下,最后是一个男孩子走过来,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就将那气球拖下来,还到她手里。

那天刚下过一场太阳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云后头的太阳已经洒下光来,韩童比她高了许多,弯下腰来与她说话,头发边缘毛绒绒的一圈金色。

梅优优觉得,她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中了一个咒,这一幕从此烙在她脑子里,永远都抹不去。

韩童比她大三岁,父母早就不在了,姐姐带大的,大学以后才搬出弄堂。

两家是邻居,梅优优跟他跟得紧,童年记忆里全都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片段。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摔得哇哇大哭他才回过头来扶。

她妈叫她端一碗茄子夹肉送到韩童家里去,她从夜的窗户里看到他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不停地拿着书要他回答她的难题,然后无一例外地看到韩童嗤之以鼻的表情。

她被同班的孩子欺负了,找他诉苦他一声不吭,但在学校里看到了,还是会走过来帮她,上去就给人家一巴掌。

其实他一直是个斯文好学生,只有她看到过韩童与弄堂里的男孩们打架,那么清秀的一个男孩子,打起架来却是不要命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连脖子都是红的,牙齿咬得紧紧的,被一群人按在地上也不吭声,还要爬起来再打,也不管自己头都破了,眼睛都被血蒙住了。

也就是为了一句——你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还有她爸爸出事的那个晚上,她被妈妈从医院里赶回家,韩童在弄堂底的石板条上陪她坐了半夜,也不说话,就看着她哭。

大概只有他知道,那种时候,她只想有个人在她旁边,只想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哭。

韩童离开弄堂,好学校好专业,毕业进最好的律所,渐渐成了一个璀璨的发光体,他还记得她,还偶尔与她见面她已经很高兴了,现在他第一次开口对她提要求,她真是心脏都开出花瓣来。

“他从来不求人的,这是第一次。”梅优优郑重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声音又软弱下来:“我觉得,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林晓白事到如今,终于明白人家父母说女大不中留时候的无奈了,只点了点头。

梅优优得了鼓励,眼睛都亮了,两簇小火苗那样:“晓白,你说我这次要不要……要不要……”

林晓白大声叹气:“要!赶快表白,赶快把你这颗少女心献到韩先生眼前去,否则我就要起鸡皮疙瘩了。”

4

制作一个纯手工的布包是件细致活,虽然梅优优紧赶慢赶,但三天的时间确实是紧张了一些。

尤其是她还要上班。

梅优优在日资公司上班,日本派过来的课长都快六十了,发线退到头顶心上,露出来的整个前半部分都是油光铮亮的,一张办公桌就放在所有人的最前头,连个百叶窗帘都没有,视线良好无遮无挡,所以每天梅优优上班的时候,办公室里除了此起彼伏的接电话的声音以外连一句闲聊都没有,那课长仍旧不满意,多上两次厕所看你的眼神都会有变化,恨不能所有的员工都是不吃不喝不拉不撒的永动机。

这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上班时间,每天九点之前必须到公司,但晚就没有底了,加班是家常便饭,偶尔有人想要拒绝加班请假先走,课长还要用生硬的汉语反问:“为什么?”

等加班结束,再加上路上的交通,梅优优的到家时间通常不会早于十点。

韩童是很突然地来找她的,电话问一声她在哪里,立刻就开车到她公司楼下。她进他车里与他说话,他大概是从律所直接过来的,一身正装,因为是在车里,外套已经脱了,与她说话的时候半侧着身子,蛋壳青的衬衫挺括服帖,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韩童说他一个客户朋友需要一件纯手工制作的作品,他想来想去,也只有她能帮她了。

梅优优“啊”了一声:“什么手工作品?”

韩童看到她脸上茫然的表情,忍不住就是一笑,开口道:“就是你常做的那些东西,小包小袋子什么的,别致一点就行。”

梅优优“嗯”了一声,然后脸红了。

韩童有一管挺直的鼻梁,眉眼深黑,因为从小时候起就表情严肃,后来又选了必须以正色示人的职业,双眉中总有两道细细的竖纹,怎么抹都抹不掉,可越是严肃的人,笑起来越是对比强烈,就像韩童,偶尔一笑,眉目舒展不说,左边嘴角上方还会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坑,让人忍不住想要用手指点一下。

这个动作,梅优优小时候是做过的,后来,后来就不敢了。

韩童见她脸红,就拿手指来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好笑道:“怎么了?不肯帮忙?”声音调侃,好像她还是弄堂里那个老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女孩子。

梅优优摇头,脸更红了。喜欢一个人,面对他的时候就会紧张,仅仅四目相对便会脸红心跳,他平常看你,你便两颊潮红哑口无言,遮都遮不住的异常。

暗恋的人都知道,那叫情怯。

梅优优红着脸,怕被韩童看到,头就低下去了,只问:“是很重要的客户吗?什么时候要?”

韩童想一想,说:“是,很重要,能在三天以后给我吗?我知道时间很紧,不过优优,帮我一个忙。”

梅优优一愣。

三天——真是太紧了,就算不上班,她做一个包也至少要一周的时间。

但她抬起头,韩童正看着她,微笑的一双眼,等待她的回答,笃定从容地。

他从不担心梅优优会拒绝他,这个从六岁开始就在他身后跳着叫着韩家哥哥的小妹妹,她从不拒绝他。

果然,下一秒,梅优优便对他点头:“好的,三天以后我把包给你。”

就是这一句答应,让梅优优连着三个晚上都没怎么合眼。

原本到家时间就接近深夜了,好巧不巧,这几日日本大老板驾到,那课长鞍前马后地跟着鞠躬不说,恨不能将公司里的所有人都24小时留在办公室里,让大老板看看他治下有方。

加班时间明显有延长到无止境的趋势,到梅优优走出公司的时候,街上早已四顾冷落车马稀,只剩下昏黄街灯照出她的孤零零的一道长条影,悲情十足。

再等梅优优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开门进去,摸进自己的房间,开了灯动针线,都已经是第二天了。

梅妈妈听到动静,从床上起来去看女儿,梅优优睡小间,门没关实,只是虚掩着,门缝里一圈的光,走过去推门,就看到女儿趴在缝纫机前头正忙活着,小桌子上堆满了剪尺布料,全神贯注的,连她推门都不知道。

梅妈妈就想不通了,优优从小就喜欢做这些手工小玩意儿,裁裁剪剪的,她拎在手里的包都是女儿做的,可她们家都是实用主义者,凡是做了不赚钱的都属于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用的,就像闲人搓麻,忙着上班的哪花得起那个时间?尤其是从女儿进了这家小日本公司以后,每天起的比鸡还早,睡得比老鼠还晚,加班到深更半夜才回家,这些东西搁下很久了,现在居然又开始了,不但开始,看那个架势,好像打算做个通宵才罢休。

她上回看到女儿这样认真地挑灯夜战,还是在她准备高考的时候,这到底是在赶什么重大工程?

梅妈妈忍不住了,开口就问:“优优,这么晚了不睡觉,做什么哪?”

梅优优正给里料锁边呢,冷不防听到这一声,吓得差点把手指头都喂进缝纫机里头。一回头看到她妈,这才喘出一口气来。

“妈,这么晚了你都不睡。”

梅妈妈走过来指着墙上的钟说话:“晚?都这么早了!怎么才回来。”

“大老板来了,死拖着开会,就是不放我们下班。”

梅妈妈心疼,想说“要不辞了再找一家?”嘴巴动了动又没说出来。老公躺在医院里,每个月都是钱,欠亲戚的钱花了多少年才刚还上,还是人家心善,没收什么利息,现在大学生满街都是,找份工作不容易,听说有人读到博士还去卖猪肉呢,她们不是那种闲着没事上班当没有浪费人生的家庭,有一份工打都是要紧在肉里的,不敢不做,更不敢还没找好下家就说不做。

只是看到女儿这样早出晚归的,每天都心疼得要命,又没办法。

心里是疼的软的,嘴上就要再硬一点,瞪着眼睛骂:“那你还不睡觉!干什么呢?明天不用上班了啊?”

“上啊,我答应人家给做个包,人家急着用,你先去睡吧,我一会儿就上床。”

“又是林晓白吧?急着用包就自己买一个去。”

“不是晓白,是……”梅优优说到这里,顿一顿,改口:“是另外的朋友。”

梅妈妈眉毛就竖起来了:“什么朋友?不知道你没时间啊?还不上床,看你明天起不起得来。”

“我都答应人家了。”梅优优站起来撒娇,推着妈妈往外走:“你先去睡吧,用不了多久,我一会儿就做完睡觉啊。”

“明天早上……”梅妈妈不满。

“我调好闹钟了,误不了时间。”梅优优一鼓作气把妈妈推回自己房间:“还说我呢,你不要上早班?”

大老板到埠三天,梅优优也足熬了三个晚上,贴布是细致活,首先要根据图案用硬纸片剪出形状,接着用布料剪出轮廓,布料叠着纸片上缝边,整理好形状后烫平抽去纸片和缝线,再整理熨烫,这些工序不过是做完一个主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得用专门的隐形针法把布片仔细缝到包身上去,为了立体,完全缝合前还得垫入定型棉表现立体。至于包身,为了挺括光有布料是不行的,布料之间还需要加衬里,用绗缝的方法把内衬和布料缝合起来,一切都只能是手做,只有大体部分可以用缝纫机缝合,所以这样一个包,从头到尾花了她三个通宵,最后一针完结在凌晨三点半,梅优优从桌前站起来,最后检查了一遍手中的包,然后将它小心地放入棉布袋子里。

总算是赶出来了。

家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梅优优走进厕所,镜子里是一张惨不忍睹的隔夜面孔,脸色发青,两只眼睛熬得像兔子。

她都要被自己吓到了。

倒在床上的时候梅优优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怎么办?今晚还要和韩童见面呢,这么一张脸,他看到她的时候,会不会掉头就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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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老头》是法国19世纪伟大作家巴尔扎克的优秀作品之一,它入木三分地刻画了资本主义世界里人与人之间赤裸裸的金钱关系。高老头的两个女儿,在高老头的养育下一贯过着奢华的生活。她们一个高攀贵族,进入了上流社会,成了新贵雷斯托伯爵太太;一个喜欢金钱,嫁给了银行家,成为纽沁根夫人。她们出嫁时,每人得到了80万法郎的陪嫁,因此对父亲百般奉承体贴。但不久,这对宝贝女儿双双将父亲赶出大门,让他在破旧的伏盖公寓过着寒酸的生活。《高老头》通过高老头的悲剧,细致入微地描写了统治阶级的卑鄙罪恶,抨击了物欲横流、人性丑恶的社会现实,暴露了在金钱势力支配下资产阶级的人格沦丧和人与人之间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 飘(青少版)

    飘(青少版)

    斯佳丽是一个漂亮、任性、果断的美国南方女子,爱上了另一庄园主的儿子阿希利,但阿希利却选择了温柔善良的玫兰妮。斯佳丽赌气嫁给玫兰妮的弟弟查尔斯。南北战争爆发后,查尔斯上前线战死。斯佳丽和风度翩翩的商人瑞特相识,瑞特开始追求郝思嘉,但遭到她的拒绝。南方军战败,亚特兰大一片混乱。不巧玫兰妮孕期将至,斯佳丽只好留下来照顾她。战后斯佳丽在绝望中去找瑞特借钱,偶遇本来要迎娶她妹妹的暴发户弗兰克。为了保住家园,她勾引弗兰克跟她结婚。弗兰克因反政府活动遭北方军击毙,斯佳丽再次成为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