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兮镯闭眼小憩,微不可查的应了声。
见状兮缎也不再打扰她,就这般静静替她捏肩按揉。
四周重又安静,兮镯的心情却完全无法安静。
原本以为,只要找到晋安,就能得知当年的真相。可现在看来,是她将事想简单了。
——晋安根本就不愿将真相告知于她。
回想起之前在晋安那受到的冷对待,兮镯眉目深蹙,认真思索了起来。
晋安与那人虽未住在一起,但应该有书信往来,这一点从他知晓她回了临江城一事上,就能看得出……
可是兮家已被他们彻底搞垮,应该如愿了才是,为何还对她的去留这般在意?
此举着实有些奇怪。
难不成……他们还想对付她?
想至此,兮镯不免冷笑。
——他们还当她是六年前只知玩乐的兮家‘少爷’吗?
傻将敌人做心上人……
已被背叛一次,她又怎会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马车一路西行,终于在午后时分到达青州城。街上人潮密集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空气中甚至还飘散着油饼糖糕的香气。兮缎扶着兮镯下了车,慢慢往前方的客栈中走去。
一枚兰芷形玉扣绾住了她的所有发丝,继而柔顺垂落肩际。兮镯的眉目虽隐隐透着女子的雅丽清素,神色却冷峻淡然得很。她目不斜视的迈步上阶,刚过了门槛,身后便传来软软的呼喊,“兮……兮镯。”
她脚下一顿,兮缎回头望了一眼,低声道:“是尤少夫人。”
兮镯旋身,因为角度的关系恰有一缕艳阳射入,无数金尘颗粒沉浮于她周侧,透出股令人屏息的清素脱尘。
伊惊鸿逆光扑进她怀中,双臂紧搂上她的脖颈,巨大的冲撞力使得她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世界仿佛有一瞬间的宁静,兮镯眸透微愕的接住她,耳畔除却猎猎风声外便再无其他。
就在刚才那刹那,许多应早被她遗忘的零碎片段一一闪过脑海,在她还未回神之际便被吞没。
当年,在兮府偏院的缠花石廊间,绿柳飘絮百花争相绽放,她便是在这香气霏霏薰人欲醉的暖春午后,扑进那人怀中。有那么几缕艳阳透檐射入,那人逆着光,窥不见是何神色,但她还是能感觉到独属于他的温柔缱绻。
那么深、那么的渗入骨髓……
兮镯的唇角不自觉上扬,原本冷峻的眉眼也慢慢柔和。但就在此时,眼前的画面骤然破碎,缓慢飞溅了开去。
“念在以往的情谊,我可以让你留下。”
阴沉灰暗的傍晚,雨势滂沱。
那人长身玉立站于她面前,平日的温柔缱绻悉数不见,只于满目冷冽,如凝寒霜,“只不过现在这宅邸,姓杜。”
“临江兮家再不复存在。”
兮镯慢慢合上双眼。
她难道还没死心吗?那人如此狠决的背叛她,不仅毁了兮家的百年基业,还让她背负数万债务无法立足临江城,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还想着他?
伊惊鸿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失神,只趴在她耳边小声道:“兮镯,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客栈中有人认出惊鸿的身份,见她紧紧抱着个年轻男子不由咂舌,暗叹世风日下。
“嗯?”兮镯按下心中那些莫名的酸涩,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请她帮忙?她有什么能帮得上她的?
若论背景,她既是武林魁首伊天堡的大小姐,又是江南富商尤家庄的少夫人;而她自己……不过是个刚刚还清债务的普通百姓,哪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你先随我走趟伊天堡,路上我再和你细说。”惊鸿有些着急的揪着她的衣袖,声音难得透出几丝哀求。
见状兮镯也没废话,与她一同上了客栈外伊天堡的专用马车。
烫紫为盖、白玉嵌身,马车的侧面还印了金色的雨燕徽号。兮缎将窗棂处的帘幔掩下,兮镯则坐在惊鸿身边,听她絮叨着事情经过。
“这么说,你想让我当挡箭牌,气气尤少主?”兮镯了然挑眉。
这世间知道她女子身份的人并不多,除却家中两老与自小服侍她的侍婢外……也就只有眼前这位了。
六年前她前往渝州尤家庄谈生意,却在机缘巧合下让惊鸿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想当然了,由兮少爷变为兮小姐,惊鸿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但在听了兮镯的解释后,她又觉得有些心酸。
兮老爷就兮镯一个独女,日后也只能由她继任兮家。
但以女子之身周旋商场……
莫说是流言蜚语,光是家主身为女子这条,就足以让人退而生怯了。
兮镯是好强的,兮老爷也不愿这万贯家财随了别家的姓,所以女扮男装这一掩饰……就掩饰了快二十年。
“嗯,翩若老是和珈荷一起。”惊鸿清俏的小脸绷得紧紧,嘟嘴不忿道:“好过分……翩若明明是我的夫君!”
干嘛要和他那表妹走那么近!
兮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少夫人这是在吃醋了吧。
“可我去了有用吗?”兮镯也觉好笑。虽然她与尤翩若并不太熟,但也是有过接触的。像尤翩若那种寡言冷淡的人,实在是不大可能会拈酸吃醋……
惊鸿点头,认真道:“翩翩姐说了,翩若和别的女人好,我就该和别的男人好。可是……可是我又不能找真的男人……”
兮镯一听见‘翩翩姐’这三个字,莫名就哆嗦了下。当年在尤家庄时,她那翩翩少年郎的装扮可没少被这尊大佛轻薄。虽然说她本质是名女子,但时时被人以眼神轻薄、仿佛一个不查就会被扑倒拖上床的感觉……
一般人着实消受不起啊……
“尤小姐也来青州了?”她头回失了沉稳。
——不会吧……这种玩笑不能乱开,会死人的!
她可不想重回当年的噩梦……
惊鸿眨了眨盈润的水眸,附于其上的卷翘长睫也跟着扑闪扑闪,似乎不解于她为何这般激动,“是啊,翩翩姐就在伊天堡,待会儿你就能看到她了。”
“……”她现在能不能反悔,不走这一趟了。
“兮镯,你这趟来青州,真的很及时。”惊鸿完全没感觉到她在渐渐僵化,握着她的手感激道:“这个忙,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呵呵,这样啊……”兮镯僵硬的勾唇,却觉得额角抽搐的厉害。
——她完全不觉得荣幸……
马车一路往内城驶去,直到人烟渐渐稀少,前路越显空荡之时,伊天堡便近在咫尺了。
青州城分为两大块。
外城乃是普通百姓商贾所用之处,繁华是繁华,却并不奢华;内城乃伊天堡中人才能进入,地铺白玉墙为紫檀,府宅巍峨耸立,真不愧有武林魁首之称。
兮镯下了马车,仰望着檐上嵌玉烫金的牌匾,不免唏嘘。
“兮镯,翩若现在在东厢,我们快些过去吧。”惊鸿听了婢女的传话,转身握住了她的手。
兮镯点头,抬步刚打算进府,却被惊鸿的下一句阻了路,“等等……”
“这里脏了……”她微微蹙眉,另一只手抚上了兮镯所披的雪白狐裘。
——确实,很清晰的泥点。
兮镯垂睫望了眼,思索道:“怕是今早去村里时沾上的。”
晋安所住的村庄,着实不是一般的贫苦。小路泥泞得连马车都驶不进,害她只能独步潜行。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将衣物弄脏的吧。
“我帮你擦擦。”惊鸿接过婢女手中微微浸水的素帕,执了她狐裘的一角认真擦拭了起来。
兮镯不自觉将视线移至她手上。
那是双从未干过粗活的手,比之一般的大家闺秀来还要秀白,肤质细腻柔滑得很。她忽然有些不舍让这双手为她擦衣。
“还是我来吧。”她笑着附上惊鸿执帕的手,眉眼精秀间隐隐透着股雅丽,再衬了那身翩翩公子的装扮,倒是清素出尘得很。
只是他们这旁若无人的亲昵姿态落在旁人眼中,却不是回事了。
守门的堡中下人眼瞧着已经出嫁的大小姐与一名陌生男人如此亲密,就差没将眼珠子给瞪出来。
自家小姐一贯都是恪守礼教、知书达礼得很,现在怎会在府门口与其他男子拉扯?
兮镯感觉到有几双探究的视线落在身上,也装作不知。她解了狐裘的系带,兮缎却已默契接过,在旁认真擦拭了起来。惊鸿瞧着她衣着单薄的摸样,想也未想便解了自己的披风为她披上。
凛冽的寒风吹过,失了御寒之物的她不觉打了个哆嗦。
“小姐!”清秀侍女的惊呼才刚出口,惊鸿便被件银丝绘雪莲的玄色大氅所包得严实。尤翩若冷若冰霜的俊脸撞入眼底,眸色竟是少见的带着疼惜。
他看也不看一旁的兮镯,拥了惊鸿便离开。后者傻傻的仰头看他,明显还处于震惊之中没反应过来,以至于上阶时忘了抬脚,一个趔趄便往地上栽去。
尤翩若眼角微跳,抬臂搂住她的纤腰,大步往府内走去。
“小姐……姑爷……”那清秀的侍女一懵,继而便急急追赶了上去。
兮镯仍站在原地,身上的披风柔软温暖,虽是女子样式,衬了她那张脸却并不觉异样。
“少爷……”兮缎见人都走光了,不由低声唤她。
“走吧。”兮镯无奈勾唇,尾随惊鸿入府。
让尤少主瞧见自家夫人将御寒之物给其他男子而自己受冻……想来定是不会待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