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而来的往事冲垮了祁樊的意志。
他怎么会有那么一个瞬间怀疑无邪呢……那是他的女孩,他的妹妹啊。在苍鹰顶那段时间她花在他身上的时间和他花在她身上的时间是一样多的。不知什么时候,无邪已经习惯了这个哥哥对她的好,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他了。
如果你是一个像无邪这样的女孩,一个男人对你那么好,在他离开自己的时候无比的想念,你又怎么舍得背叛他呢?他就是你的人生啊!
无邪要的是他的血,因为风间月在撤离的时候偷偷告诉她,鬼王看不见东西,但他能从血液闻出一个人的气息,玄冥蛇要的是祁樊的命,别无选择。风间月不知道他这么一说,无邪就真的做了。
玄冥蛇会闻着祁樊的血的气息跟随她,气味传出去,很快很快,整个寒山寺的玄冥蛇都会追着她去了,这样他们才能安全地撤离。
他要失去什么东西了,永远地失去了,他为了自己的师傅和母亲不惜一切,现在却为失去了什么而几近发狂……是的,他准备好了要牺牲很多东西,可是偏偏不包括这一件,这是他永远陪不起的。
风间月抓着他的肩膀大吼:“无邪现在已经倒下了,可你不是一个人,由我来接替他的位置!振作起来!我们要冲出去!”
祁樊什么都听不进去,风间月是对的,在无邪被啃噬完之前,他们还有时间逃跑,他们逃跑的每一分钟时间,都是用无邪的血肉换来的。
他靠在墙上,想着无邪就这样离开他了,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她不应该承受血肉分离的痛苦。他以为她只是一只笨笨的小鸟,会永远在他身后不会飞走……
天邪站在暴雨中,看着树梢上的无邪和她下面的怪物,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雨水带走了他全身的热量,心脏疲倦地无法跳动,血液慢慢地凝固。
两个时辰前,一只乌鸦把祁樊的“求救信”送到苍鹰顶,无邪看了后去求天邪救祁樊。而天邪回想起那天的事情后,仍然无动于衷。无邪就默默地退出了天邪的房间。天邪以为自己的妹妹不会这么冲动,正想着要怎么救祁樊的时候,忽然有人就禀报:无邪一人去往寒山寺了。
他还是来迟了,他不能救自己一手抚养成人的妹妹,罪魁祸首就是祁樊!
寒山寺山腰,无邪在风里微微摇晃,像是一朵花儿一样。
她的下方全是玄冥蛇,黑色的鳞片遮蔽了山腰。被祁樊的血的味道所吸引,它们全部汇聚过来,蛇躯互相纠缠,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挂在树上的无邪。
无邪已经无路可退了,连续几次玄冥蛇都没有能爬上大树,它们也累了。每当玄冥蛇接近她的时候,她都会用树叶作为武器发射出去,形成了短暂的阻挡。现在的玄冥蛇们互相挤压着撕咬着,争夺着往上爬的机会。
她在绝境中独自作战,没人能帮到她。唯一的例外就是一个孤零零在射箭的人,那是刁涂,是游仙王烨派他来的,似乎是为了阻止鬼王干什么大事。在远处的树上,刁涂连续射箭,用他有限的火力支持着无邪。他的箭法很准,接二连三地洞穿玄冥蛇的蛇躯。
在刁涂的眼里,挂在树上的小女孩和小苏很像。她梳着马尾,把全身收拾得干净利落,没有一根多余的线条。现在她的长发和衣服在风中乱舞,有一种鲜花怒放的感觉。但他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只能拖延时间。
她是一朵一辈子都含苞的花,最终绽放的时候却这么肆意张扬。
刁涂并不觉得无邪已经死了,她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就像自己当年上阵杀敌的自己。
几条脱引而出的蛇接近了无邪,刁涂手忙脚乱地拿出箭,然后点上火。无邪冷冷地看着那些东西越来越近,她的手自然下垂,她总是这样,在极近的距离发射树叶,把没片树叶的威力都发挥到极致。
那一箭发射完毕后,刁涂再次进入瞄准姿势,他无意中发现,本就树叶凋零的大树已经只剩下树干了!
暗器最终还是用完了。
她抬起头看向刁涂所在的方向,刁涂不知道是不是她已经猜出自己是谁了,他也站起来,比了一个“你能行”的姿势。
无邪忽然笑了,用唇语和刁涂说了两个字。这是她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谢谢。”
她飞身一跃,血的气味早已刺激得玄冥蛇发狂,此刻看着这个活生生的血食从面前坠落,那些东西在空中张大了蛇嘴去咬她。刁涂知道她这是要自杀,神情非常哀伤,从腰间掏出最后一支箭,射向无邪。整个人在空中起火,玄冥蛇也被烧了起来,但它们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为了能喝到祁樊的鲜血,玄冥蛇多半也没法幸存。
刁涂塞紧耳朵紧闭双眼,不去看不去听那几秒钟恐怖的声响。刁涂觉得她棒极了,她那么镇静不是因为还存在着逃生的机会,而是她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谁说自己的结局不能猜到呢?在火中盛放,才是她想要的最好结局,而不是被蛇群们撕咬。
就为了鬼王的私欲,这么好的女孩都死了,所以他忽然就流下泪来。
天邪直视着这一切,没有挪开视线,他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和他一起长大了女孩坠落、在火中绽放。
天邪拿出金轮站在风雨中,眼睛通红。
他们终于到达山脚了,空气中残留着隐约的血腥味,说明不久前玄冥蛇在这儿活动过,现在它们已经离开了。
祁樊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他的内力还没有恢复过来,因为已经失去了斗志。
他只是强烈的想喝酒。他还能怎么洗去那种疼痛呢?
风间月拖着他们三人往前走,他们三人都处于一个状态,就是浑身没有力气,此刻这个看似女孩的人居然是他们中最有力量的。他们涉水而过,留下哗哗的水响和沉重的脚步声,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凝视着他们,可是仔细看过去的时候会发现那是好心人为他们准备逃亡的马,马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祁樊目光空洞,而风间月目光警觉,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危险在后面急迫。
“还能坚持么?能骑马么?”风间月不可能把四个人都压在一匹马上。祁樊空洞的眼神看向脸色苍白的胡嫣,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跟随他的人了。
“不知道,我试试。”祁樊抱起胡嫣,很显然他的手在颤抖。
清远也被风间月抱上马,四个人两匹马足够他们逃亡,“我们分头行动,以免一起被鬼王抓住。”风间月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披在祁樊和胡嫣身上,“一直向前就到南海了。如果我们都能顺利的离开这儿,就在南海岸上碰头。”
风间月拍了马背上一掌,黑马横冲直撞地跑起来,这是一匹很暴躁的黑马,祁樊几乎控制不住它。风间月也骑着另一匹马冲上来,风间月把裁决圣镰扔进祁樊的怀里。
祁樊骑着马身上背着胡嫣,一路前进,眼前一阵阵发黑,什么都是模糊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所以用圣镰不断地拍打马的背,让它能够跑得更快一些。
他没有遇到阻碍,通往南海的路是顺畅的,那么风间月呢?
跑了几分钟后, 前面有一群黑衣人站在雨中。祁樊心里忽然有种平静地感觉,他把衣服撕破,把胡嫣紧紧地系在自己的背上,把裁决圣镰紧捏在手中,随时准备决斗。他清楚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可惜了无邪,她的牺牲只为祁樊换来了几分钟的生命。
“死并不可怕,只是太孤独。”胡嫣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樊儿,我和你并肩作战!”
祁樊笑了,他放下胡嫣,两人背靠背向前后进攻。
一个黑衣人冲出来,落在他们面前,裁决圣镰挥出,镰尖刺穿了黑衣人的腹部,血液流淌在雨水中。他操控着裁决圣镰向前冲,时不时回头看看胡嫣,这些黑衣人武功不是很好,似乎是鬼王特意安排来给祁樊他们收尸的,那么鬼王他就错了。挥舞着裁决圣镰杀黑衣人,一泼又一泼的鲜血溅在他的身上,黑衣人根本奈何不了他,只有怒吼发泄着对厮杀的渴望。
祁樊不记得已经挥了多少下裁决圣镰,又有多少下砍中了黑衣人,他只是把裁决圣镰挥舞得密不透风。神智开始模糊,轻巧的裁决圣镰现在在他手中重若泰山,他的力量快用完了。
忽然又从天而降十多个黑衣人,对着那群黑衣人就是杀,这是上天派来救他的,他看着胡嫣的背影,倒在地上。圣寺大师以前和他说过“三界不安,犹如地狱”,此刻祁樊忽然想起这句话来,觉得说得真对,这武林中是这么的残酷和痛苦,每个人都活在地狱中,饱受折磨。
这是风间月带来的人,那是他秘密训练的杀手,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起到了他的价值。
风间月缓缓地对他挥手,祁樊这才看清楚了,是风间月回来了,连带着他的精锐来救他们了。
风间月果然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他接过了无邪的遗愿,要保护祁樊杀出重围。祁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风间月,没有走出去两步,又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倒在积水中。
一个巨大的金轮俯冲过来,把百余黑衣人切菜般切倒在地,尸首分离,连带风间月的杀手一同倒地。金光照亮了站在金轮上那人的脸,他没有说话,大雨沙沙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