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在德资公司上班时欢送德国外派到美国的同事及龄五十五岁退休，他谈起家乡的退休福利，说是刚退休可以拿全俸，以后随时间递减：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七十……详情不复记忆，原则是年纪渐长所得百分比渐低。
德国佬预备退休后先和妻子在美国到处游山玩水一番再返国。我开玩笑问他：旅游的开销大于上班，而且退休后正有时间出去玩，德国政府课重税，怎么可以越老反而福利金发得越少？民族性就是“较真”的德国佬一本正经地回驳：政府经过精算才设计了这个制度，因为统计显示，人越老，吃得越少，也越来越玩不动，老人既然吃不下、玩不动，生活开销降低，退休金跟着减少，很合理。
那时“退休”俩字还不在我人生的雷达网上，听他说人老了会“吃不下、玩不动”虽稍觉沮丧，却没有多想，哈哈一笑而过。
时间飞快消逝，轮到自己也退了休。近来常常想起这件事，就当成趣谈转述，顺便听听身边的人有没有吃得越来越少，或者越来越玩不动的感慨？
被我“问卷调查”的几个朋友，都自觉吃得只有太多，动得不够；一致的抱怨是记性大不如前。有人甚至拿这做借口说要多打麻将，做“头脑体操”，加强锻炼。我想想自己近来总是心不在焉，丢东落西，有时候从楼上走到楼下就忘了原来下楼的目的，不免有点害怕我这个素来以记得一大堆奇奇怪怪东西傲视同侪的人，将来会遭报应提早失忆。
今天我穿的家居服上面有个艺术体的中文字“云”。有感而发，吃早点的时候跟先生说：“以后我的衣服上都绣这么个字，万一老得忘记自己是谁，拉起衣襟看一看，就想起来，噢，是我！”
先生说：“那我的衣服都要绣个‘星’，忘记名字了拉起衣服一看，就想起来，噢，是我！”
如果穿错了呢？我问他。那天我们是改名字，还是你以为你是我？我以为我是你？
先生笑得厉害，说：还记得说笑就表示没老。
我想起来一个几年前电邮转寄来的笑话，只是当年不觉得好笑到值得分享，最近想起来觉得忒好笑，就跟他说：你听听看这个笑话好不好笑？如果觉得好笑你就可能老了。
几个四十多岁的女士热烈讨论后决定去莫内咖啡吃饭，因为那里的男招待都很帅。十年后，她们五十多了，热烈讨论后决定去莫内咖啡吃饭，因为那里的酒食可口。又十年后，她们六十多了，热烈讨论后决定去莫内咖啡吃饭，因为那里的环境清幽。再十年后，她们七十多了，热烈讨论后决定去莫内咖啡吃饭，因为那里无障碍设施完善，方便轮椅进出。又再十年，她们八十多了，热烈讨论后决定去莫内咖啡吃饭，因为那里大家都没有去过。
他正喝咖啡，呛得差点喷出来（舍下的早餐桌上可是个随时会被别人咖啡喷到的危险地方）。一面笑，一面可能怕表现出懂得笑点是坐实上了年纪，竟乱以他语，忽然问我：“欸，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海公寓附近就有一间莫内咖啡？就在人民公园边停很多游览车那里，记不记得？”
“不记得耶。”我想这可扯得远了，正打算拉回话题，讪笑听众果然是位老人家，忽然发现自己竟也着了道，忍不住相视大笑。这回换他差点被我的咖啡喷到。
“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帅哥美女的青春像美丽小鸟，再唱几句也就来到“别得那样哟，别得那样哟”；白头翁妪的笑语似檐下风铃，只要煦风轻拂，就叮当不绝，清脆动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