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醉一路跟着她们二人去了一个较为偏僻的院子。
相比大夫人的院子,这个这个李府二夫人的院子实在是太简陋了。
院子内外十分的破旧,明显是好久没修葺了,不过倒是打扫的很干净。整体看来也只有满墙的爬山虎为此处增添了几分生机。
意外的是,她居然在院子里到了韦景牧。
从丫鬟见到他愣住的表情,赵卿醉知道他也是刚来没多久。
产婆带着几分不满被众人拥着进了产房。
韦景牧朝着她看过来,赵卿醉大惊,难道他能看见我?
她朝一旁走了几步站立,见他的视线仍然没有移开,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他看向的是门口。
看来他是在等人。
从她进入院子开始,便一直未停过的痛苦呻吟声这时更是大了起来。
这一次的分娩很顺利,没过多久,房内便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韦景牧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这冷厉让她一惊,她转身,却见到李偏安身边的那个小厮前来说老爷让他来看望二夫人,想知道孩子好不好。
韦景牧一把捉住他的衣领:“我姐刚才难产,差点一命呜呼,李偏安连人影都不见。如今孩子生了,他却只关心孩子好不好,他怎么不想想我姐?!”
说着,一个拳头就要揍下来,却被身边人拦住。
小厮平日里张扬惯了,没想到有人敢这么对他,一时也愣住了。
一个丫鬟匆忙跑出来:“少爷,小姐刚分娩,你就不能让她省点心吗?她身体还虚着,产后最忌心情不好,你就别让她再替你操心了。”
韦景牧手一顿,拳头没有揍下去,却狠狠地踢了那小厮一脚。
这一脚下手颇重,小厮当即痛哼起来。
产房床来虚弱的声音:“牧儿,住手!”
听到谭缕玉的声音,韦景牧将小厮扔到一边:“给我滚!”
韦景牧?
他不是宁王之子吗?怎么会是谭缕玉的弟弟?
凝神看他的过往,她居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现在的能力尚浅,看不出来也很正常。
不过既然他是谭缕玉的弟弟,她可以从谭缕玉身上着手。
她跟着众人进了房。
谭缕玉刚分娩,身体很虚。
她凝神看了一会儿,原来如此!
也难怪!
孩子眼神呆滞,众人逗弄他半天,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不哭也不笑。
众人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不对劲。
一个丫鬟道:“我记得三少爷出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这孩子该不会是……”
众人沉默。
那个贴身丫鬟道:“胡说八道什么,小姐的孩子个个聪明,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大夫人两个月前找人算命,说她的孩子聪明绝顶,而二夫人的孩子则是非常愚钝。”
众人看向二夫人。
赵卿醉也跟着看过去,却见她眼含泪花,紧咬下唇,因为刚分娩过,脸色有几分苍白,显得更加的楚楚可人。
“啪”一巴掌扇下来。
“你敢打我?”
“别以为你是大夫人送到院中的我就不敢,再给我胡说八道,有你好看的。滚!”
众人一致愤怒的看着那找事的婢女,那婢女见形势不对,立刻转身退出了房间。
赵卿醉看着微微皱眉,不明白心中那股愤怒的情绪是从何而来,转身去了另一个院落。
与二夫人的产房的一片忧愁不同,大夫人这里则是一派喜气。
孩子一双黑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武意怀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撒手,李偏安也跟在一旁逗着孩子。
一家三口,好不热闹。
房内的众人早已退下,李偏安四处看看,对着她道:“夫人,咱们的这个孩子一定可以扛起李家的家业。”
武意怀将食指从孩子的手中抽出,掩不住的一脸兴奋:“那可不。”
李偏安欲言又止。
武意怀抬头看到他脸上没有喜色反而是担忧,不悦道:“你想说什么?!”
“我已经把两个孩子的才智对调了,你就放过他们吧。”
这话说的有几分唯唯诺诺,底气不足。
武意怀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却快速的被李偏安捕捉到:“你?”
武意怀没说话,一个劲地逗弄孩子。
李偏安放柔声音哄劝道:“将来李家的一切都是都是佐儿的,他们母子什么都得不到,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见武意怀不为所动,他脑中快速冒出一个主意:“我当日典当的时候,钟羽楼主说佐儿的福气本身就不属于自己,如果不好好珍惜,即便他得到了,他也无法享用这份福气。”
武意怀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佐儿的才智会……”
李偏安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那人说让我们多做好事,佐儿才能用的心安理得,所以,对于他们,还请夫人不要再把他们当作眼中钉了。”
武意怀怀疑的上下打量他:“这该不会你为了维护他们母子而编出这番话来骗我的吧?李偏安,你好大的胆子。”
赵卿醉侧躺在他们对面武意怀常卧的软榻上,冷笑的看着这一切。
“夫人,我哪里敢啊?这的确是钟羽楼主说的,再说了,为了佐儿,也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当为佐儿积德了。”
怀中的孩子正巧哭了起来,武意怀轻声哄着。
可孩子不领情,哭的更大声。
李偏安趁机道:“你看,孩子也同意我说的话。”
武意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孩子哭的更凶。
她没办法,只好道:“好好好,娘答应你,不动他们,你别哭了啊!乖乖!”
从李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外面早已漆黑一片。
但这一切对她而言不成问题,周围如白日般亮堂。
她沿路慢慢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没几家就是方府。
这里就是当朝左拾遗方复之和他夫人刑部员外郎步道锡之女步莲若的居所。
一直以来,她都刻意避开他们,不想再让自己伤心难过,想不到怎么避都躲不过,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方复之,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居。
也是,曾经最爱的男人。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赵卿醉,也不是赵机言,她名为赵晓霜。
赵家本是金陵有名的商贾之家,到她父亲这一辈虽落败,但完全可以让全家人衣食无忧。
父亲见方复之颇有才学,便让他跟着她一起上私塾。
他中了秀才之后,父亲便让他们二人订婚,等他中举归来,二人便完婚。
没多久,父亲因病过世,而她等来的消息就是他中举后娶了刑部员外郎之女的消息,这一消息让她深受打击,不久一直体弱多病的母亲也跟着过世。
而自幼把她当亲生女儿看的方母对她的哭诉视若无睹,直接把她赶出了门。
想到这一切,她握紧了右手。
刚想走入方府,余光却看到一个熟悉的声影。
那不是韦景牧吗?他刚才还在李府,如今怎么到这里了?
脚比脑袋先行一步,她走向韦景牧。
见他左右张望,似乎是在等人。
两个钟头过去了,也不见人影,她正要准备离开,侧门突然开了。
一个丫鬟四处张望,见没有别人才快速跑了过来:“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别过来的吗?”
韦景牧焦急道:“听闻莲若昏倒了,她没事吧?”
那丫鬟似乎很忌讳什么:“不是让你别这么唤小姐吗?让人听到了多不好。大夫说小姐没事,以后你就别来了,我先走了,你赶紧回去吧。”
韦景牧的脸色本就不好,探听不出什么消息让他脸色更黑,但他什么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侧门在她面前关闭。
赵卿醉收回视线,径自朝前穿墙而入,一路跟着那丫鬟来到步莲若住的房间。
整个房间的风格清新雅致,一看就知道这是女人的房间。
赵卿醉四处看了看,最后在一个衣柜里看到了一些男人的服饰,要不是这衣柜里的衣服,她甚至会以为这是她一个人的房间。
纯白的大床帷幔下,一个五官秀致、脸色略白的美人正安静的躺在床上。
那丫鬟站在床头看了看步莲若,伸手摸了摸额头:“幸好没发烧。”
赵卿醉也跟着上前看了看,还好,没病没灾的,就是身体虚了点。
一直沉静的美人突然睁开眼,赵卿醉吓了一跳,虽说知道她没睡着,但就这么突如其来的睁眼,她的心脏略微受不了。
那婢女却十分高兴:“小姐,你醒了?”
步莲若挣扎着起身,那婢女立刻上前拿了一个软垫给她靠在身后。
她看向婢女:“银儿,他……回来没?”
这个叫银儿的婢女似乎早有准备:“姑爷已经让人回来通知了,说公务繁忙,要晚点会来。”
不过,头却是越来越低,不敢看她。
步莲若冷笑:“忙?他是忙着出去风流快活吧?!他怎么不死在外面,还回来做什么?”
步莲若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银儿连忙上前安抚:“小姐,何必呢?气坏了身体不值得。要不这样,你要是觉得这里呆了不舒服,我让人去准备轿子,我们回去。老爷和夫人知道你回去了一定很开心。”
步莲若苦笑着摇头,她对着银儿伸出手:“给我倒杯热茶来!”
银儿高兴的端来一杯热茶递给她:“我这就吩咐人去准备轿子,等你喝完了我们就回去吧。”
步莲若接过热茶,见她转身,大声道:“别去!”
突然拔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
银儿吓了一跳:“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步莲若看着不远处紧紧闭着的窗户:“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房间里太闷了,我要透透气!”
银儿还要说些什么,步莲若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说着,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银儿慌忙上前把窗户打开,然后跑到她身边给她顺背。
等气顺了,步莲若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喝着茶。
赵卿醉见她只是长期抑郁,导致体质虚弱实际并无大碍,只要心绪开阔,保持心情舒畅就没事了。
想看的也看到了,她看向门口,准备离去。
刚走了两步,就听步莲若道:“回去能有什么用处呢?娘只会让我忍,说让我不要放在心上。再说,当年这门婚事也是我自己同意的,我如今这一切都是自作孽。”
感觉到她流泪,赵卿醉回头,她一直以看戏的心态看着这一幕,此刻,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一阵溪水一样从心中缓缓淌过。
“小姐,”银儿担忧的看向她,“你可千万要想开一点啊,毕竟一辈子还长着呢。你不能这样过一辈子的。”
步莲若将茶杯递给银儿,拿出一块手绢擦泪:“是啊,一辈子长着呢。我为什么要活的这么悲催?这样的一个男人,我名义的上的丈夫,连我不舒服都不知道来看一眼,只会写情诗给我外人、给我爹看,说他有多爱我,那不过是他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
哭哭啼啼的声音让她一阵心烦,赵卿醉朝着门口的方向抬起一只脚。
“小姐,你记错了吧?姑爷写《双双传》不是骂赵晓霜的吗?也就是赵机言。她前几日午时的时候被斩首了。除此以外,姑爷作的诗都是给你的。”
赵卿醉终于知道自己迟疑着不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了,原来自己潜意识里还是放不下,还是想知道那段前程过往。
虽然如今,她得到的比这些凡人都多,可她始终放不下那一切。那是她的一个心结,如果不把它打开的话,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舒服。
安葬了父母亲之后,她在这个世上便再无其他任何亲人。她变卖家产,只身一人来长安,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她不相信,那个从小在她身后追着她跑,说长大以后要娶她的复之哥哥会负心薄幸,另娶他人。
等她好不容易在长安安定下来去方府找他的时候,他正携着夫人去寺庙上香。
他的余光瞄过来,她知道他看看她了。
可他的眼中不再有微笑,不再有宠溺,只是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在看着她。
她不甘心,跟着他们身后,一路到了寺庙。
她也去上香。
她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相亲相爱,心如同被刀绞着一般,成了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