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宛妤蜷缩在巷子里的一堆杂物篓中,心急如焚。
这一夜已经过去了,她始终没有等到云霜赶来同她会和。
从鳌拜府上来醉仙楼的路并不难走,她尚且记得住,云霜更不可能忘记,唯一的可能便是,云霜并没有成功离开,很可能已经被家丁抓住,扭送到鳌拜那里。
如此一想,宛妤更加惊慌起来,手指紧紧攥着包袱,浑身都在发抖。
她一个人逃出来有和意义?如果她的自由要用云霜的命来换,她情愿不要。
又纠结了好一会,宛妤再也等不下去了,匆忙从杂物篓里挣脱出来,抱着包袱疾步往外走去。
才走到路口,就撞见一列行动有素的侍卫,见到宛妤,立刻将她围了起来。
为首的侍卫队长对着宛妤行了一礼,说了声得罪了,便将她塞入尾随在后的马车中,快速回到了鳌拜府。
鳌拜府内气氛紧张,一进入其中就能感受得到。
宛妤没有被带回她的小院子,而是带入了正堂。
一进门,她就看见鳌拜气势威严地坐在首座,福晋侧福晋其他妾室全部在场,还有她的那些哥哥们。
而正堂中间跪着的是被五花大绑的云霜,已经被折腾得没了力气,跪都跪不住,身体摇摇晃晃。
“云霜!”宛妤扔下包袱,飞奔过去抱住了云霜,看着她泛白的脸色,以及脸上的瘀伤,心痛不已。
是她连累她了。
云霜听见宛妤的声音,缓缓张了眼,待看清楚后立刻心急起来。
“小姐,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不能丢下你。”
“小姐,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你不想要找叶公子了?”
宛妤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落泪,心里满是心酸。
叶子玄是遥不可及的星辰,而云霜却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姐妹,她不可能那么自私,为了爱情放弃云霜。
站在鳌拜身侧的福晋冷哼了一声,呵斥道:“好一副主仆情深,此等刁奴就不应该放在主子身边,败坏主子名声。”
侧福晋看着宛妤和云霜,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憋了回去,这个时候实在不是顶撞福晋的好时机。
鳌拜一直没有说话,就这么死盯着自己唯一的这个女儿。
这个女儿从小不在他身边长大,脾气秉性和府内众人一点都不相似。就像一块没有被雕琢的璞玉,天真烂漫又勇敢聪慧。他并不想将她逼急了,最后落得个鱼死网破的境地。他需要她,需要她达成自己的霸业,需要她生下这个天下的继承人。
他原本以为宛妤只是贪玩,并没有把她私自外出放在心上,反正教训过了,也就算了,却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反抗他的决定。
他必须要让她屈服,否则后患无穷。
而让她屈服又不至于鱼死网破的人也许就只有云霜这个丫头了。
“来人,把这个挑唆主子的丫头拖出去,卖去春花坊。”
愧疚中的宛妤尚不知道春花坊是什么地方,没有听到杖毙两个字还暗暗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侧福晋的惊呼就出了口,一下将主仆二人吓得面无血色。
“啊!老爷使不得,春花坊可是出了名的勾栏妓院,卖去那里可是身不如死啊!”
侧福晋多年得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对揣摩鳌拜的心思比福晋更胜一筹。一个小丫头的死活,鳌拜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现在却特意要往青楼里送,只怕也不是真的,逼女儿就范而已。
所以,她适时开口,让宛妤提前知道这个决定的严重性,以免真毁了云霜的清誉。她老早就知道宛妤是要被送进宫的,以后的身份可就大不一样了,和她交好总是没错的。
果然,宛妤向侧福晋投去感激一瞥,随后跪着挪到鳌拜身边,抱住了他的腿。
“阿玛,求你不要把云霜送到那种地方去,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云霜哭得撕心裂肺,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
鳌拜端着架子,不为所动,对门口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名侍卫冲了进来,拖着已经瘫软在地的云霜就要往外走。
宛妤急得六神无主,转身又去抓云霜的手,以至于整个人都扑倒在地,连她的衣衫都没捞到。
“我嫁,我进宫,阿玛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放过云霜吧!阿玛。”宛妤趴在地上,望着云霜被拖走的方向,一边喊一边痛哭不已,那凄惨的模样让侧福晋都有些不忍。
怪只怪生在这有野心的权贵之家。
宛妤哭得精疲力竭,加上一夜未眠,情绪紧张,很快就昏了过去。
鳌拜命人将她送回住处严加看管,就连云霜也一并丢了进去。
主仆二人昏沉沉睡了两日这才恢复过来,相拥着又是好一阵伤怀。
那个属于少女独有的痴恋只怕就此结束,此生不会为谁再起波澜了。
歇了两日,鳌拜从宫里带回来的两个嬷嬷正式上岗,开始调教宛妤各种宫中礼仪。
纵使嬷嬷们看着鳌拜的面子态度和蔼,可一举一动还是万分严苛。
只是宛妤已经无所谓了,就如同木偶娃娃一般任由她们摆弄,脸上也再无半点生动的表情。
云霜看着她万分难受,可一想到鳌拜的狠辣,再不敢多嘴,每日战战兢兢地服侍着宛妤。
宛妤没有别的要求,唯独要云霜不离她左右,就算进宫也要跟她一起去。这本是无伤大雅之事,鳌拜只是让侧福晋好好敲打了云霜一番,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如此,云霜也加入了学习宫中礼仪的行列,甚至比宛妤还要辛苦。
日子这般一天天过去,渡过了凉爽的秋季,渡过了漫长寒冷的冬季,冰雪融化,准备迎接春天的到来。
康熙四年二月初八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孝庄太皇太后的寿辰,皇宫里早有懿旨传出,邀请各肱骨大臣的女眷前去慈宁宫赴宴。
京城上下的达官贵人谁都知道,这是太皇太后要给小皇帝大婚充盈后宫了。
在消息闭塞的小院落里,宛妤并不知道她这么快就要进宫,倒显得不那么紧张。
教养嬷嬷在新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将她调教得知书达理,也算圆满地交了差事。
只是她的性子已经沉静了许多,眼中的光彩也再不似从前那边璀璨了。
二月初七夜里,鳌拜亲自拿了宛妤进宫要穿的礼服走进这个他并没怎么踏足过的小院落,瞧见宛妤坐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一棵榕树发呆。
他知道女儿还在想着那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不由觉得有些气恼。
这样的状态就算进了宫怎能和其他佳丽相争,只怕战役还没开始就已经选择了退却。
可他也不能发脾气,只好忍了又忍,这才维持表面的云淡风轻,大步走进院落。
云霜打了一盆热水正准备给宛妤洗洗脚,服侍她就寝。才走到门口,就见夜色中走来一个人,单手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好些衣饰。
她有些好奇的去看来人的脸,一下惊得浑身颤抖,水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
鳌拜怒气更盛,想也没想就踢了云霜一脚,将她踢倒在地。
云霜忍着疼,连忙柔顺地跪着,整个人匍匐在地。
“没用的东西,这样怎么照顾得好小姐?”鳌拜虎着脸说完,再也不看云霜一眼,推门走进了宛妤的闺房。
宛妤早就被惊动,人已经站在门口,想要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当她看见自己的阿玛从门外走进来,也是一阵惧怕,匆匆行了一礼,垂着头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鳌拜将衣饰放在桌子上,冷冷通知道:“明日跟着你额娘进宫给太皇太后拜寿,仔细着点,莫出什么纰漏,否则......”
说了一半,鳌拜没有说下去,只是瞪着宛妤冷笑。
宛妤知道进宫这一日终于是来了,内心五味杂陈,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阿玛,宛妤知道了,宛妤一定乖乖地跟在额娘身边。”
鳌拜满意地嗯了一声,又坐了半响,这才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宛妤,状似无意地说道:“你的奶娘照顾你这么多年也辛苦了,我已经差人去江南接她回京养老。”
这话看似普通,不过是交代一个人的去向,可听在宛妤耳朵里却如同五雷轰顶。
阿玛对她还是不放心的,她保了云霜的安全,却不顾上奶娘的安危。阿玛这是在警告她,若是不乖乖为家族着想,她身边亲近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奶娘将她从嗷嗷待哺的幼子养到现在这般花样年纪,她早已将奶娘当做亲娘一样对待。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奶娘因为她而晚年凄惨。
宛妤抬起双手轻抚着托盘内的华丽衣饰,半响憋出一句回话:“是,宛妤替奶娘多谢阿玛。”
仿佛就等着她说这句话,鳌拜不再说什么,很快就离开了宛妤的院子。
云霜连忙从门外跑进来,就见宛妤匍匐在桌面上,脸上浮着笑容,眼中却满满地都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