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妤说罢便匍匐在地,一点都不想看席间众人惊愕的神色。
她方才在座位上想了许多,虽然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却能选择不似其他人那样表现自己。
身旁的福晋被她吓得浑身发抖,忙不迭地对着孝庄太皇太后叩首。
“请太皇太后息怒,小女无状顶撞了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息怒!”
孝庄太皇太后脸色微微一沉,反倒对宛妤来了兴趣,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深究。
今日是她的寿辰,敢在这个日子公然顶撞她的,不是愚蠢至极便是想要别出一格,加深在自己心里的印象。
看着宛妤跪在下面的样子,又觉得这两者都不是,这丫头眼中反倒有种无欲无求的纯净。
难道她不愿入宫?
有了这个念头,孝庄对她更加好奇,只是不能在这么多女眷面前表现出来。
她转念一想,反正以后有得是时间观察,今日就暂且作罢吧!
孝庄微微一笑,说道:“虽然自古就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可咱们满人倒没那么讲究。算了,回去坐吧!大冷天的,别跪坏了身子。”
福晋又是浑身一哆嗦,谢了恩,颤颤巍巍起身,也不理宛妤,独自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席间又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似乎在说着鳌中堂家的怪异。
这让福晋更加难受,简直坐立难安,只恨不得宴会立刻结束,摆脱这尴尬场面才好。
她在心里又憎恨宛妤几分,简直以为她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一回来就没有好事。
芳仪有些担忧地看着默默走回座位的宛妤,心里叹了口气。
她们也算是好朋友了,宛妤是个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她现在这样,肯定是心里还记着叶子玄,否则不会如此赌气。如果她知道叶子玄的真实身份,她还会这样说吗?
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宴会照常进行着。
又是酒过三巡之后,孝庄看向她尤为中意的赫舍里芳仪,对她亲切地笑道:“芳仪,来,到哀家身边来。“
芳仪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快步走到孝庄面前。
早有识相的小太监端来一只小圆凳。芳仪也算是经常在宫中走动的,加上本就落落大方,一点也不觉得胆怯,反而显得和孝庄异常亲密。
她从苏麻拉姑手里接过酒壶,亲手替孝庄斟了一杯,然后接过小太监手里的空杯又斟了一杯,举到身前对孝庄说:“芳仪给太皇太后贺寿,愿太皇太后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好好好,来,快坐下,又好些日子不见,真是越长越水灵了。”
“太皇太后真是谬赞了,芳仪担当不起。”
孝庄握住芳仪的手拍了拍,满脸地慈祥:“你就不要这般谦逊了,快说说,你可准备了什么逗哀家高兴?”
芳仪站起身,对身边的随身丫头低声嘱咐了几句,便对孝庄俏皮地说道:“暂时保密,太皇太后等会瞧着就是了。”
席间的小姐们都有些羡慕地看着赫舍里芳仪在太皇太后面前这样自然,身旁的家人也时不时对她们投去责怪的目光。先前表演才艺的纳喇怜蓉和钮钴禄雅琴更是一脸不服气地瞪着芳仪,手里的帕子机会要被她们绞断。
凭什么?凭什么同是四大辅臣家的女孩儿,凭什么她就能得到太皇太后的青睐?
还有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就这等才貌还指望登上皇后的宝座?
要不是她们两人的家主一个贵为四大辅臣之首,一个把持着朝政,哪里轮得到她们在这里耀武扬威的?
可这些埋怨的话也只敢放在心里想想,一丝一毫都不能表露出来。
芳仪的小丫头使人台上来四面一人高的屏风,中央嵌着上好的素色锦缎,还有一个半身高的小几,上面放着一些物件,用红布盖着。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孝庄更是好奇,忙问道:“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
芳仪莞尔一笑,“太皇太后您且瞧着,我这就下去为您贺寿。”
她走到屏风前,宫廷乐师便开始敲起了鼓点。这是一首来自大草原的曲调,孝庄一听就倍感亲切。
芳仪一抬手便舞了起来,踩着乐声绕着屏风翩然起舞,既有满族女孩的自在奔放,又不失如花少女的柔美。
那四扇屏风就好似道具一般,暂时看不出有何作用。
可就在乐曲到了最高潮的一刻,芳仪忽然掀开小几上的红布,露出里面的物件,竟是一套文房四宝。
墨汁是早就磨好的,她拿起毛笔蘸上墨汁,配合着舞蹈的动作,迅速移动到屏风前,在锦缎上奋笔疾书起来。
宛妤在人群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芳仪,心中生出些许佩服。
她还记得有一天两人聊着彼此遇到过的稀奇事,她就提到过在南方的一个庆典上,看见有人将舞蹈和书法结合起来表演,特别新奇有趣。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芳仪却能够凭着她的描述加上自己的改编,将这个表演重现在她的面前。
芳仪真的很聪明,也难怪太皇太后会如此喜欢她。
宛妤心里没有嫉妒,反而为好友获得青睐而感到自豪。
她想着,就见芳仪已经完成了表演,将四面屏风转了起来。
宫廷乐师重重敲下了最后一个鼓点,四面屏风恰好停了下来,上面已经不再是空白的一片,而是龙飞凤舞地写上了“寿福康宁”四个大字,还伴随着梅兰竹菊的水墨画,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席间安安静静的,所有视线都停留在半跪在地上,脸上含笑,轻微喘着气的芳仪身上。
不知从哪里响起了鼓掌的声音,这才让众人的神智清醒过来,不约而同向掌声发出的方向望去。
只见宫门口站着一行人,为首的是一身明黄龙袍的小皇帝,他的旁边还有一人,穿着贝勒样式的朝服,腰间却系着代表皇室子孙的黄带子,正是刚才鼓掌的人。
席间众人顿时惊得站起了身,皆是走到一旁跪拜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孝庄坐在上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孙子一步步走过来,慈爱地问道:“怎么想起来这会子到哀家这里来了?外头那么多大臣还在,怎好怠慢?福全啊,怎么不拦着你弟弟一点?”
被点名“批评”的福全哈哈大笑起来:“皇祖母,孙儿要是拦着皇上不来给皇祖母贺寿,那才是不忠不孝之举呢!”
“不是一早就来贺过了?一整天左一个仪式又一个仪式搅得哀家脑壳子疼,这会子正高兴着呢,你们倒会赶时候。”
所有人跪在地上,听着皇家祖孙三人的对话,只能瞧见明黄色的龙靴从她们眼前稳步走过。
那双靴子走到屏风面前时停了一会,似乎瞧了瞧上面的水墨画和四个大字,片刻后又向前行去。
孝庄对他的这个停留状似非常满意,微微点了点头,笑意更浓,倒忽视了另一个孙子福全望向跪地叩拜的芳仪那惊痛的神情。
“都起来吧!”小皇帝玄烨在孝庄面前坐下,淡然地说了一句。
众人又是一拜谢恩这才敢垂头站起身来。
“来来来,大家都坐,不要因为皇上来了就拘束了,这里还是哀家做主。”孝庄太皇太后知道孙儿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这般冷然,便替他对众人安抚了一番。
此时,席间众位世家小姐更加紧张起来,连忙抚弄着自己的仪容,生怕哪里不好,被皇上看见了嫌弃。
她们都不曾想到,那么多人在玄烨眼里乌泱泱的一片,全都是一个模样,哪里分得清谁长得好看,谁又长得不好看。
“皇祖母,下面这个屏风倒是挺不错的,可是哪位王爷送来的贺礼吗?”福全坐在玄烨身旁,瞧见芳仪还站在屏风前,忍不住替她解围。
孝庄猛然想起来,连忙道:“这么别出心裁的礼物怎么可能是那些王爷送的。”
“别出心裁?孙儿看着字写得还不错,画也挺好,就是整体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苏麻拉姑在一旁笑眯眯地解答道:“裕贝勒可是来晚了,要是知道这四面屏风如何从空无一字到现在这等模样,肯定也会赞不绝口的。”
“哦?是吗?能让皇祖母赞叹那一定是非常精彩。”福全又不自觉地看了芳仪一眼,心里明白这定是芳仪献的礼。
芳仪不敢看他,只是维持着矜持谦逊的模样,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无懈可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正在不停地颤抖,压抑着自己无处可发的情绪。
她早知道会在宫中见到他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
他们自从宛妤了无声讯之后便断了往来,准确地说是芳仪也得知了自己即将进宫选后的事情之后,就逼迫自己拒绝了福全的所有邀约。
还见面做什么呢?她马上就要嫁给他的弟弟了。
这边厢芳仪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那边坐在席位上的宛妤更是惊吓到了极点。
她本是一直低着头,对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夫婿的小皇帝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觉得福全的声音越听越耳熟,抬头望了一眼,立刻就被穿着龙袍的小皇帝吸引了。
他......他是叶子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