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皇帝在乾清宫宴请群臣,慈宁宫也就成了女眷的天地。
孝庄太皇太后休息好了,精神头很足,又恰逢喜事,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满脸的喜气。
她自大草原而来,也不怎么讲究繁文缛节,对待众大臣的女眷皆是一派亲切,尤其是几位重臣的家眷。她的孙子玄烨还小,她必须要替他笼络大臣,平衡好朝野关系才行。
酒过三巡,原本还有些绷着的气氛已经活络起来,宫内一片欢声笑语。
“平时也难得将大家凑一块聚一聚,也难得瞧见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姐们,哀家觉得自己都年轻了不少呢!”孝庄坐在首席,望着下面含苞待放的少女非常满意。
这次寿宴,她特意嘱咐众臣将家中适龄女孩带入宫中,美其名曰是增添些热闹的气氛,实际谁都清楚她的真实目的,只怕是要给小皇帝纳后选妃,充实后宫了。
她身边的嬷嬷苏麻拉姑连忙接过她的话,笑道:“可不是嘛,放眼看去一个个都像朵花似的,奴婢的眼都瞧花了呢!”
小姐们都是被家里调教过的,自然懂得此行的目的,也都端着架子,故作矜持,还带着点羞涩的样子,倒都有些大同小异了。
孝庄太皇太后在人群中少了一眼,不由皱了皱眉。
这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感觉,看在眼里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上头的主子不发话,底下的女眷们也不敢作声,就这么古怪地僵持了一会。
突然,席间为首的几张桌子里走出来一个少女,对着孝庄太皇太后跪拜下去。
“奴才纳喇怜蓉,是内大臣苏克萨哈之女,此番斗胆献艺,为太皇太后祝寿,祝太皇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有这么一个人打破僵局,孝庄还是很欣喜的,立刻抬手示意她起身,亲切地问道:“你准备表演点什么给哀家看啊?”
纳喇怜蓉从容地站起身,旁边立刻有奴婢送上了一把琵琶。
她搂着琵琶又对着孝庄太皇太后行了一礼,这才坐下用心弹奏。她弹的是琵琶名曲《阳春白雪》中的一段,曲调欢快活泼,清新流畅,描述着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景象,倒是非常应景。她的指法熟练,显然是练了许久,只是曲调中听不太出多少感情,显得有些呆板。
一曲结束,众人很给面子的鼓掌,她得意地站起来又向孝庄太皇太后行了一礼,像是一只胜利的孔雀,骄傲地瞥了席间众位世家小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孝庄太皇太后坐在席上,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对纳喇怜蓉有些不喜。但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含笑着看了苏麻拉姑一眼,后者立刻高声喊了一句:“赏。”立刻就有小太监端着一个托盘将赏赐的物件送到了纳喇怜蓉面前。
托盘上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纳喇怜蓉双手拿过,顿时喜上眉梢,更加得意。
“纳喇家的琵琶弹得好,还有没有别家的闺女愿意出来逗哀家高兴高兴的?”
既然纳喇怜蓉开了个头,孝庄太皇太后也就顺势引出了这个其实早就设计好的环节,也算是对这些世家小姐进行一番考校。
她的目光威严地扫过席间,有些内向的少女受不住这样的瞩目已经涨红着脸低下了头。她们的长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既要保持笑意,又要怂恿她们赶紧上去给太皇太后露个脸,表情真是个个精彩纷呈,很有看头。
孝庄太皇太后在心里冷笑:想要进入后宫享受荣华富贵可不是这般容易的事情,这点小事都经不起,如何配得上她那优秀的孙子?
到底还是四大辅臣家里的小姐大气。芳仪见刚才在暖阁中嬉笑欢闹的众人一个个如同闷葫芦一般不肯接下太皇太后的话,已经准备起身化解尴尬,谁知钮钴禄雅琴比她快了一步。
她显然也是有所准备的,走到宴会正中间脱去裹在身上的大氅,里面却是一身轻薄的舞衣。
席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显然是大家都没留意她是什么时候跑去换了衣服。
钮钴禄雅琴随身的小丫头跑到宫廷乐师身边低声说了个曲名,这边她已经摆好了起舞的姿势。
乐声响起,她踩着鼓点翩然起舞,仿佛一只在花丛中翻飞的蝴蝶,娇俏可爱。
席间众人都有些看入迷了,唯有孝庄太皇太后暗暗皱了皱眉。
这舞出自江南小调,是很有名的汉舞,而钮钴禄雅琴却是如假包换的满族少女。虽然大清朝入主中原也有五十多年,生活习惯也在悄然转变,但满族女子深入骨子里的奔放却是没那么容易抹去的。
孝庄太皇太后曾经就是大草原上最闪亮地一道风景,骑着马在辽阔的天地间奔驰,跳着最具满族特色的舞蹈,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活得万分畅快。
住进紫禁城那是她的丈夫对皇权的追逐,如果让她自己选择,情愿回到大草原上,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她不是不喜汉族女子,甚至觉得汉女更体贴温柔,懂得照顾人。但看着本该大气爽利的满族女子学着这汉女的样子,心里就是欢喜不起来。
眼瞧着钮钴禄雅琴跳到了最后,孝庄太皇太后突然想起了近日来的一个传闻。
据说鳌拜家突然也冒出来一个适龄的闺女,说是因为体弱多病被送去南方养大,才回到京城没多久。
她虽然也和其他人一样有过怀疑,还特意让人去翻了瓜尔佳氏的宗谱,上面倒是的的确确记录了鳌拜有这么一个女儿。
至于为什么是最近才将女儿从南方接回来,只怕和选后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鳌拜在朝堂上擅自弄权,孝庄太皇太后心里又阴郁了几分。她倒要看看这个女孩有何长处,值得鳌拜这厮如此细心培养。
于是钮钴禄雅琴才跳完,苏麻拉姑还没来得及喊那声“赏”,孝庄太皇太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听说鳌中堂尚有一女,养在深闺无人知晓,今日可来了?”
福晋连忙拉着宛妤的手从席间走出来,跪在正中央,一齐高呼着为孝庄太皇太后祝寿。
可怜的钮钴禄雅琴本自信满满,却最终被沦为了背景板,当即瘪着嘴,一跺脚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小丫头拿着大氅就要替她披上,还被她一手挥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真的哭出来。
跪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宛妤觉得有些迷茫。
从宴会开席至今她一直在走神,外界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过分留意。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孝庄太皇太后发话不得不遵从,宛妤缓缓抬起头,一张灵秀的小脸、一双亮如明珠的眼睛顿时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姑娘确实漂亮,整个宴会席间也只有赫舍里家的芳仪可以与之媲美。
孝庄太皇太后在心里感叹道,暗自揣测着宛妤会不会是孙子喜欢的那种类型。
今天来的这些世家女子基本上大多数都将选入宫中充盈后宫,不同的只是最初定下的位份罢了。
四大辅臣的女儿因为身世出众,哪怕丑如东施,也要占据一个妃位,这是对权臣的笼络。而皇后的位置,其实孝庄太皇太后心里已有主张,只是此刻还不便表露出来。
鳌拜的女儿,丑女也就罢了,好吃好喝供在宫里也算功德一件。但现在,孝庄太皇太后有些动摇了,她没想到此女容貌如此出色,若是再有些才识,只怕倒有和芳仪并驾齐驱的势头。
鳌拜的女儿......孝庄太皇太后神色一凝,放在桌下的双手紧紧握着,眼中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你叫什么名字?”仅仅一瞬之间,她便放松下来,神色恢复如常,还状似亲切地问道。
宛妤规规矩矩:“奴婢瓜尔佳宛妤给太皇太后贺寿了,祝太皇太后福泽绵长。”
“恩,倒是个乖巧的可人儿。”孝庄太皇太后对着福晋笑着。
“小女自小不在身边长大,有失管教,还请太皇太后见谅。”
“怎么会,要哀家说倒是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只是不知道宛妤小姐平时读了些什么书?喜欢做些什么事呢?”
被太皇太后如此评价,福晋倒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带着席间众人也是一片哗然。
刚才两个少女上前表演可没有得到这种待遇,仅仅一个打赏就打发了。现在这个不但是主动提及的,还亲口问了擅长的事情,可见太皇太后对瓜尔佳氏的看中。
再联系到前朝鳌拜的权势,只怕很多人心里都有了一个想法,那便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儿只怕真的要凤仪天下了。
本来坊间传闻赫舍里芳仪才是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人选,这么看来倒有些可惜,谁让她的爷爷已老,还久病缠身,远不如鳌拜正值壮年。
这么一深想,不少人向赫舍里芳仪投去同情的目光。
可谁知,跪在中央的少女突然开口,一句话惊得众人半天反应不过来。
“禀告太皇太后,奴婢不曾读过什么书,也没有太多喜好,无才无能,让太皇太后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