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寒风凄凄,一人抱剑在怀,倚在弗州城外最大的那棵枯树之下。
那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五官深邃,棱角分明,是个难得的清俊人物。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着面前的树桠,在朗星下透出几分凉意。
他的名字叫做庄溪,是近年来江湖上年轻一辈难得的高手,而他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只是为了与人决斗。
他等的那人,叫做唐非意,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正派听风亭的亭主。
在江湖上,说到庄溪,便不得不提唐非意,因为庄溪曾经在一个人的手中连败三次,而这个人,就是唐非意。
林间有脚步声传来,枯叶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自那脚步声可听出,来的人有三个,一人歩声微不可闻,乃是武功已臻化境,另外两人歩声凌乱,定然是未曾习武的。
江湖传闻,唐非意是个极为随性的人,也是个极为懂得享乐的人。他很少离开听风亭,每次出门,必然会带上两名侍从。
“唐公子。”庄溪如星的眸光闪烁一瞬,然后他站直了身体,拄剑在地,对着密林深处那缓缓行来的人微微颔首。
密林深处那黑暗中,终于传出了一个声音:“庄溪,三年不见了。”那声音轻柔低缓,微带慵懒。
“我倒没注意三年那么快就过去了,没想到如你这般的人,竟还记得我的名字。”庄溪轻笑一声,自嘲道。
随着他这一句话,林中终于有人走出,一人身姿颀长,缓步而来,身边跟着两名身着白衣的侍从。
双眉微弯,柔和却不失英气,双眸清湛,孤傲而不露锐气。他衣袍宽大,看起来稍显清瘦,但这并不会让他有任何柔弱的感觉。这是个让人难以看透的人物,他不过着了一身素衣,随意站在夜色之中,便让人再也移不开目光。
“听风亭之主,唐非意唐公子,可敢应下我这一战?”庄溪冷然道。
他的声音有些不可抑制的兴奋,这样的兴奋在从前也曾经有过。
他一共挑战过唐非意三次,三次都被唐非意一招而败。
而这一次,是第四次。
“唐公子,可敢应下我这一战?”庄溪阴沉着双眸,又问了一遍。
唐非意浅浅一笑,细致的眉眼犹如染了月色。他似在看庄溪,又似在看庄溪身后的幽幽树影,片刻之后,他微垂了眼睛,应道:“请。”
唐非意的声音低沉轻缓,甚至可说是温柔,让人听了十分舒服。但面对这样的唐非意,庄溪的心中却生出了一分寒意。所以不待唐非意再有任何动作,庄溪就拔出了剑来,剑光自鞘中乍然飘出,惊了近侧的飞鸟。
“剑很快。”唐非意笑容依旧不减,右手微抬,在那晃人的寒光中稳稳地托住了庄溪的剑柄,指峰微错,庄溪执剑的右手不稳,长剑骤然滑落。见此情形,庄溪面色发白,左手捞起还未落地的剑,一剑再刺,却见唐非意不慌不忙,又一次以同样的方法夺了他的剑。
“但剑虽快,却不稳。”唐非意将夺来的剑剑锋向着自己,递还给庄溪,“你输了。”
庄溪的脸色低沉得可怕,他四次挑战唐非意,结果却从来未曾改变。
“你……”庄溪声音干涩,张了口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到一道白芒,在唐非意的身后亮起。然后他看清了那白芒究竟是什么——那是唐非意身旁的一名侍从,他拔出了唐非意的剑,并一剑刺向唐非意。
那一剑,比他方才拼尽全力的一剑还要快,还要利。
“小心!”庄溪大喊一声,却已经来不及阻止那白衣侍从的一剑。眼看着唐非意背向敌人,立即就要被那一剑刺入心脏,庄溪只觉得遍身冰寒。这样的变数是他始料未及的。
然而唐非意毕竟是唐非意,就在庄溪以为唐非意必死无疑的时候,他突然微蹙双眉,朝着身后一步急退。那刺出一剑是自下而上有所倾斜的,而他这一退,便让那原本指着心脏的一剑失了准头,刺在了腹间。这一剑既然没法躲,那索性便让它刺在最无关紧要的地方,这便是唐非意的想法。
接下那一剑之后,唐非意不顾剑身还插在自己身体当中,折身便是一掌,将那执剑的小童击飞,而也在这同时,另一名白衣的侍从也动了,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朝唐非意直刺而去。
一旁庄溪身形一动,一剑挑开那软剑,将那小童逼退,这才回身面朝着唐非意,冷笑道:“你带出来的人背叛了你。”
唐非意本是凛着目光,听到庄溪的这句话,却不自禁舒展眉头笑出了声来:“我不知他们为何要如此,但他们好不容易伤了我,就一定会有所安排。”
“你如何知道?”庄溪口中自是不信,但却已经迈步上前,抵住了唐非意后背。
唐非意摇头笑道:“他们想让我死,就只能在我受伤的时候取我性命。”
庄溪声音里面冒着火气:“你的意思是,你若不受伤,便没人能够杀得了你?”
唐非意轻咳两声,笑意不减,自是默认了。
庄溪默然无言,只觉得这人狂妄自大,但自己却无法反驳他的狂妄自大。
“小心,对方来人了。”唐非意轻声提醒。
庄溪回身看唐非意一眼,见他腹部伤口血流不止,便沉了一张脸应道:“我知道,对方来的人不少,没有八十也有上百……不过你肚子上还插了把剑,当真能动手?”
唐非意扬了扬眉,反手将剑自腹部伤口拔出,执在手中晃了两晃:“你若不说,我倒忘了我还有武器。”看他动作,好似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庄溪见状,忍不住将手中剑握得更紧,而这个时候,方才被两人制住的两名白衣侍从又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一群黑巾覆面的人。密林之中月光难入,这一片黑衣人往其中一站,便透出了凌厉杀气。
“你若不想与我一起被杀,便听我的。”唐非意将庄溪拖下水,却毫无一丝悔意,只道:“我们一同冲出去。”
庄溪哼了一声:“你若不小心活了下来,要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定然牢记在心。”唐非意轻笑一声,当先扬起手中长剑。剑身上本沾着血,随着这一动全都晃了出去,滴滴血珠撞入人群,只听得一阵闷响,竟有几人直直倒了下去。
庄溪乍然一惊,心道这一手武功,除去唐非意,当真再难有人使得出来。
“还不快走?”唐非意本就受伤,使出这招已经是用上了全力,不过是求得震慑眼前这些人片刻而已。
庄溪很快会意,扬剑杀出一条道路,与唐非意一同往人群外冲去。他们一人剑如闪电,极快极利,一人剑如飞絮,飘忽难测,很快便斩了数人,冲出了众人的包围。而也在冲出去的瞬间,唐非意低声朝庄溪道:“我们分头走。”
庄溪不知道唐非意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但他也没有要问的意思,狠狠瞪了唐非意一眼之后,他闪身遁入了树丛之中。
而在庄溪离开之后,唐非意脸上的笑意骤然消逝,他眸色微寒,最后看了一眼林中朝自己追来的那些人,回身朝着前方巍然的弗州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