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搭电梯下到一楼,站在大厅里深吸一口气,径直往大门走去。
走到大门口她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竟下起了雨。她没带伞,看看那像是阵雨,便站在酒店门口的廊下等雨停。
身后走出来两个男人,本来正在说话,结果看到许烟雨后,其中一个跟另一个说了几句,两人便分道扬镳。留下来的那一个直接朝许烟雨走来。
许烟雨本来没注意到这个人,一直到对方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这是个长相很普通的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脸上最出彩的是一双眼睛,透着少见的精明。
许烟雨本能地往后一退,回头看了看酒店大堂。她想如果这人不怀好意,她至少可以选择往里跑找人求助。
结果那人冲她一笑,掏了张名片出来递她手里:“小姐你好,在下姓吴,是立周刊的记者。”
许烟雨没接那张名片,心里想着立周刊是什么类型的杂志。听起来像娱乐杂志,那和自己就一点儿不沾边了。
“不好意思先生,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可我见过你。有兴趣和我谈谈吗?”
“谈什么?”
“关于莫立仁先生的事情。”
许烟雨皱起眉头,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朋友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你做个采访,关于你和莫先生的一些事情。”
许烟雨越听越觉得不对,不住地往后退:“我没什么好说了。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姓吴的记者往她面前一拦:“您先别着急。其实我看您的条件不错,有意往娱乐圈发展吗?这个圈子其实不难,你又和莫先生认识,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话,将来或许会大红大紫。有兴趣聊聊吗?”
许烟雨还没碰到过这么自说自话的人,简直像牛皮糖甩不掉。她隐约觉得这个立周刊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能是专挖人隐私的三流杂志。这人也不是什么星探,无非就是拿点甜头诱哄她,想让她说一些关于莫立仁的事情吧。
莫立仁如今在国内的人气,她多少知道一点。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就知道他们两个认识,并且一眼认出自己来?
她摇摇头:“对不起先生,我对娱乐圈没兴趣。我真的要走了,再见。”
说完她不顾外头的滂沱大雨,直接冲进了雨幕之中。那个姓吴的也是个挺执着的,死缠滥打功夫一流,竟也跟着一起冲进雨里。
这下子可怕许烟雨吓着了,她站在雨里环顾四周,想找辆出租车。可车来车往激起一阵水花,出租车的影子却也没看到。
她只能小跑着往前走,可姓吴的是个男人,腿长脚长,两三下就追了上来,依旧围在她身边游说:“小姐,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你看你身上都湿了,我带你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吧。”
说着他竟伸手,直接去拉许烟雨的胳膊。许烟雨吓得大叫,拿起包就往他头上砸。她在法国的时候有一回下夜课碰到流氓,当时就是用的这一招把人生生给打跑了。
岂料这个姓吴的没皮没脸还特别耐打,挨了她几下非但不走,反倒愈加放肆起来。他一把抓住许烟雨的包带,嘻皮笑脸道:“别这样,凶巴巴的多不好。我不是坏人,我说了我是记者。”
许烟雨想把包抢回来,奈何力气没人家大,试了几下都不行。
就在她浑身湿透又羞又恼时,一只手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直接扯住包带用力一扯,姓吴的一个踉跄飞了出去,居然“啪”一声脸朝下摔在了泥水里。
那只手把包带递过来的时候,许烟雨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霍子彥脸上湿漉漉的,少了一分平时的干练,多了一丝少年清秀的感觉。他把包带往许烟雨怀里一塞,转身又去看吴记者。
吴记者吃了一嘴泥水气得不行,一个翻身刚准备跳起来,一把雨伞就朝着他打了过来。从头到肩膀再到屁股小腿甚至脚后路,霍子彥出手极快,将他打得如惊弓之鸟,抱着脑袋撒腿就跑,还不时回头张望,生怕霍子彥追上去。
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许烟雨忍不住笑出了声。霍子彥打人的样子实在太潇洒,明明是个年轻人,却透着老成的模样,还带了点肃杀气。他下手既狠又准,打的都是关键部位,看那力道恐怕挺疼,活该那姓吴的遭这一场罪。
霍子彥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的情绪,不再看那个姓吴的,转头回来的时候却见许烟雨脸上带着笑意,心头不由一动。
他撑起伞挡在对方头顶,开口问:“你笑什么?”
笑什么?大概是笑他打人的不拘一格吧。印象里霍子彥不怎么发脾气,但发起脾气来跟一般人不大一样。
他打人不喜欢用拳头,每次都是挑工具。像这次是用雨伞,从前在中学的时候,他也喜欢借用各种工具。
许烟雨清楚记得有一次两人悄悄出去约会,被一群社会青年给撞见了。当时他们才高一,霍子彥的身形还不像现在这般高大。
小青年见他们只有两个人,就想上来劫财又劫色。霍子彥二话不说,走进旁边的一家体育用品店,拿了根棒球棍就出来,照着小青年们脑袋上就砸。那样子简直就是打死不论的气势。
小青年们没料到他这么狠,一个个哭爹喊娘逃之夭夭。旁边追出来要钱的店老板看得目瞪口呆,试探着说道:“那个,你买不买?”
霍子彥把棒球棍往他手里一塞,严肃地丢下两个字:“不买。”
然后他就拉着许烟雨走了,留下店老板一脸苦逼相地站在那里。
他或许在感叹,后生可畏啊。
想到那天的情景,许烟雨不自觉地又“扑哧”一声。
面前的霍子彥却眉头紧皱:“什么事情这么好笑?你平时都这么喜欢笑吗?”
许烟雨尴尬抬头,冲对方抬头致歉:“不好意思,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发生的事情。”
“什么事情,和我有关吗?”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许烟雨的心脏差点漏跳三拍。
她赶紧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一点小事情。今天真是谢谢您了。”
这个“您”字令人有些不悦,霍子彥扫她一眼,淡淡道:“走吧。”
“去哪儿?”
“上车。”
他一扬下巴,指了指停在路边的车。他从酒店出来后本来想开车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开到门口的时候却停在那里不动了。他在计算着许烟雨出来的时间。结果意外撞见她被人骚扰。
本来他不想管的,他不是个好管闲事的。更何况这女人和他并不熟。可不知为什么,当她冲进雨里躲避骚扰的时候,他的双腿就不受控制地走下车来。
许烟雨看看路边停着的车,犹豫着要不要坐上去。她全身都湿透了,这一坐估计得把人的车给毁了。
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放学碰上下雨,她湿淋淋地上了霍家来接霍子彥的车,结果司机冲她来了句:“烟雨啊,你把车子都弄脏了。”
这话是无心的,可她却听进去了。同样的情况,霍子彥就算满身泥巴上车也没关系,可她就是有点水也不可以。
因为子彥是少爷,而她只是一个司机的女儿。
想到这里她准备摇头拒绝,可霍子彥已经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硬是把她塞进车里。
车里一直开着暖气,冷暖交替下,许烟雨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既尴尬又庆幸。好像刚才的那点子暧昧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霍子彥拿了盒纸巾给她,然后问:“去哪里,回公司还是回家?”
“唔,回家吧。”
已经快五点了,现在回公司也干不了什么。关键是她一身湿衣服,就算加班也得先换衣服。而且她真怕看黎夕的脸,这个案子被她搞砸了,回头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表情呢。
霍子彥没说什么,直接往她家的方向开。开到一半的时候他把车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口,进去买了杯热咖啡出来。
接过咖啡的时候许烟雨有点不好意思:“把你车弄湿了,真对不起。”
“没关系,人没事就好。要不要给你买药?”
“不用了,家里有。”
霍子彥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难受。他似乎已经不记得她了,可她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这段时间她不是不动摇,想过一口气把两人从前的关系告诉他。可是说了又怎么样呢?他快要订婚了,转眼就会结婚。说不定已经在和计铭如计划未来要宝宝的事情。
而她只是一个前女友,还是一个从来没有人知道的前女友。
她不想当第三者,也无意破坏别人的感情。就算告诉霍子彥从前的事情,她也只是想问一句而已。
“当年,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她从法国回来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个问题。而现如今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霍子彥虽然遗忘了一切,但他已经选择了计铭如,开始了新的人生。
既然已经无缘,就不要再有牵扯。
所以当对方送她到家门口的弄堂时,她又和上次一次,快速跳下车来,只说了声谢谢就冲进了大雨之中。她跑步的时候溅起一地的水花,那匆忙的背影看得霍子彥眼睛发疼。
许烟雨一口气跑回家去,满身湿透的样子出现在父母面前时,把他们吓了一跳。顾不得解释什么她上楼洗澡换衣服,下楼来的时候意外发现鲜少出房门的父亲坐在客厅里,而妈妈和小哲却不见踪影。
“在厨房,小哲说要帮你妈做菜。”
许烟雨不放心进厨房看了看,发现祖孙两个正快活得忙着,就没进去打扰。
她转身走回客厅,发现父亲还在那里,似乎正等着她。
“爸,怎么了?”
“烟雨你坐下,爸爸有话问你。”
许父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爸,有什么你就问吧。”
“好,那我也不绕弯子了。那天你和小哲出去看球赛,有个男人来接你。那个男人是不是子彥?”
许烟雨回想那天的情景,当时父亲在房里,难道他都看到了?
“爸,你是不是……”
“我看到了,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个小姑娘是谁,子彥的孩子吗?”
“不是,是他表姐的孩子,和小哲一个幼儿园。”
“那子彥带她来干什么?”
“来找小哲。”
“表舅舅带丰侄女来找自己在幼儿园的同学,烟雨你觉得这事情靠谱吗?”
是有点不靠谱。许烟雨其实也想到了什么,但不愿意往那边想。霍子彥的态度一直不明朗,但他的行事又很光明磊落,似乎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他们算是熟人,但还不到朋友的关系,至于以前的那些,似乎都一笔勾销了。
许父轻叹一声,下了结论:“不管怎么样,爸爸不希望你再跟子彥有什么瓜葛。我们家欠他们的实在很多,他爸爸怎么死的你也知道。说到底都是我不好。子彥这孩子很善良,没把责任算在我头上,霍太太也很大度,没跟我们计较。这些年还一直在给我发工资。我听说子彥要订婚了,你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了。儿时的那点情谊就放在心里算了,重新开始找个好男人,你毕竟还年轻。”
这也是许烟雨心里想的,但她没料到这话会从父亲口中说出来。当年的车祸发生得太惨烈,一死三伤。她运气最好伤得最轻,其次是子彥,父亲则是截肢终身得坐轮椅。最惨的是霍子彥的父亲霍雷霆,坐在副驾驶上的他受伤最重,几乎当场死亡。
许烟雨至今做恶梦的时候还会梦见当时的情景。下着大雨的高速公路上,他们的车子撞上护栏变得支离破碎。霍父被甩出车子满身是血躺在草丛里,而七八岁的霍子彥死死得抱着父亲不撒手,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后来他在床上昏迷了整整半年,那半年她每天都去陪他,不停不停地和他说话,终于有一天把他吵得睁开了眼睛。
而就从那一天起,霍子彥就离不开她了。
两个孩子成了彼此心灵的依靠,很多人都说是许烟雨治好了霍子彥,但在她心里,霍子彥何尝不是治好了她的心结呢?
一眨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早就从当初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许烟雨承认父亲说得对,年少的情谊只属于那个时候,长大了就该面对未来,而不是一味地沉溺其中。
她冲父亲笑笑,答应得很爽快:“嗯,我知道了爸爸。”
说完这话她转头看窗外,雨依旧下个不停,霍子彥应该已经回家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