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山之前,徐宜舟只是想要离开孙翰清一段时间,生和死似乎都离她很遥远,很遥远。
她没有想过一趟普通的旅行,最后却成为了她人生之中永远难忘的一场重生,一段与大神生死与共的经历。
如果没有和孙翰清吵架,如果没有因为孙翰清对周灵夕过分的关心而愤怒,又或者如果她没有更改孙翰清定下的旅行计划,改道来白凤村的话,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这世界所有的“如果”,都像时间一样不可逆转。
白凤村其实很美,在长达十个小时的徒步穿越之后,徐宜舟两腿发抖地站在山路尽头俯望这个小村时,干净纯粹、豁然开朗的感情由然而生,仿佛笼罩在她天地间的所有迷雾都一扫而空。
没有电视、电脑,也没有手机信号,村里唯一的电话在村口的小杂货店里;洗衣服要上村子东边的白凤溪,冰冷刺骨的水总会让人清醒;吃的东西永远只是寡淡的面条;晚上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璀燦的星空所绽放出的色彩,比城市的灯光纯净百倍。
清晨看日出,傍晚看斜阳,徐宜舟把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美丽都一一记在心头。
若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这将是她一生中最完美的旅行。
在她离开前的两天,白凤村下起了暴雨,毫无预警地,白凤山发生了泥石流,首当其冲遇难的,便是徐宜舟住着这间石屋。
黑暗似乎就在一瞬间降临。
徐宜舟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眼前只有地狱般的黑暗,一丝一毫的光芒都没有。她被掩埋在重重的泥土碎石之下,身边只剩下由大柜和梁柱撑起的方寸之地,仅供容身。她的后脑生疼,粘糊糊的不知是不是被砸出血来,脚被石块压着,一动就钻心的疼,也不知断没断。
然而这一切,都不如这漫无边际的黑暗来得叫人恐惧。她不想死,可被活生生埋在地里,却比死更可怕。那种可怕叫绝望。
徐宜舟恐惧地开始叫救命。
“别……叫了,省点力气!”忽然间低哑的声音传来。
“谁?谁在说话?”徐宜舟心头一跳。
“住在你隔壁的驴友。”那声音听着很虚弱。
徐宜舟想了起来,今天早上她趴在窗台上看风景的时候,曾经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屋外与屋主老梁叔说话。她只看到他背着沉重的双肩包,穿着橙黄色的冲锋衣,手里还拄了根登山杖,挺专业的打扮。他头上戴着的鸭舌帽在脸上打下一层阴影,让人看不清楚面容。
这个男人后来住到了她隔壁的屋子里,老房子的墙薄,隔音差,床又都是贴着这面墙摆放,因此他的声音很容易就传了过来。
“这屋子建在山脚,离村子有点距离,救援人员不会这么快赶到。你保持你的体力,找找手边有什么东西,可以敲击出声音求救。”隔壁的男人还在有条不紊地说着。
他的冷静感染了徐宜舟,虽然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但她内心的恐惧稍稍减弱了一些。
“你是不是受伤了?”徐宜舟听了出来,他的话语虽然逻辑清晰,但是每说几个字就要顿一顿,好似在抽气一般。
“嗯。”他简单了回了一个音节。
“很严重吗?你不能睡着。”徐宜舟记起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自救知识,如果一个人被埋在地下,短期内无法获得救援情况下,睡眠可以节约一个人的体力,但如果在这个人受了重伤的话则不能睡觉,一来睡眠容易导致意志薄弱,二来睡眠会让机体抵抗力下降,容易在不知不觉间长睡不起。
“我知道。”他利落地回答她,却没有告诉她自己伤了哪里,“因为不能确定救援人员何时到来,我们需要不间断向外界发送求救信号。我们轮流来,你可以休息一下,我先来。”
他的话语才落,徐宜舟就听到有节奏的敲击声传来。
叩——叩——叩——叩!叩!
三长两短的求救信号。
徐宜舟慌乱的心情被他安抚,他的话语让她觉得再绝望的情况,她也能拥有希望。
就这样,两个人轮流敲击着,为了节约体力,他们很少交谈。她求生的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背包正好就放在她手边,里面的水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饼干掰碎了一点点吃着,落到手掌上的碎屑她舔得干干净净,她想要和隔壁的人一起,撑到有人来救她的那一刻。
手机就塞在裤袋里,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掏出来看看,那点微弱的光芒像是卖火柴小女孩手指拈着那根希望。
可惜,没有任何信号。她只能看到时间的消失。
就这样过了两天,徐宜舟的脑袋有些浑浑噩噩起来,她想睡,但她强撑着不愿睡去。四周一片黑暗,她真怕自己一闭眼就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天空。
徐宜舟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想念外面的天空,曾经让她矫情厌恶的所有事情,都忽然间让她怀念起来。
如果能活着,她一定要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舒舒服服地住着,种很多花,做很多吃的。
如果能活着,她会好好爱父亲母亲!她会好好继续她的梦想!
如果,能活着!
重生,穿越,轮回,忽然间都失去了想像的余地,她只想要自己这一世好好活着,否则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隔壁传来的敲击声忽然间乱了起来,让迷迷糊糊的徐宜舟忽然间清醒过来。
“会死在这里吗?”徐宜舟吸吸鼻子,自嘲地说着。
隔壁敲击声慢了下来,却没有人回答她。
“喂,你别睡!就算要死,也起码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再死吧,黄泉路上好结伴同行。”徐宜舟闭了闭眼,拿着石头接着敲下去,但她气力已竭,也敲不出太大动静。
没有声音回答她,隔壁的男人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喂!你醒醒!”徐宜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了手将石头敲在了墙上。
“我还没死!”他的声音终于传来,十分虚弱。
“别睡!我觉得我们应该互相认识下,不管谁能活着出去,也好替对方找家人吧!我今年才刚大学毕业,因为和男朋友吵架来到这里,早知道就不矫情了。我喜欢写作,我是秋河文学网站的写手,你知道这网站吧?全国最大的女性网络文学基地。我大二开始写文的,到今年已经两年多了。”徐宜舟噼哩啪啦说了一大堆话,说起自己的梦想,萎靡的精神似乎都为之一振。
“你的笔名是什么?”隔壁传来的声音虽然仍旧虚弱缓慢,却很快就回答了。
“我用的笔名是“嘉木宜舟”,你好好记住,这个名字有一天会变成大神的。”徐宜舟大言不惭地开口。这种时候,她已经不需要让自己保持什么形象了。
“嘉……木……宜舟……”他喃喃地嚼着这个名字,念到最后,声音里忽然带上了一丝笑意,“好名字!我记住了。”
“那你呢?你叫什么,又是做什么的?”徐宜舟问他,她不想让他睡着。
“我……和你一样。笔名是‘萧水载川’。”他的声音隔了几秒才传来。
萧水载川?!好熟的名字!
徐宜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忽然间轻轻叫了一声:“啊,你是……你是川大?”
萧水载川,那是楚歌文学站的大神写手。楚歌网亦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型网络原创文学网站,不过与徐宜舟所在的秋河网不同的是,楚歌以玄奇类型的超长小说为起点,主要是男频写手集中的网站,女频是近几年才开拓的版块,而秋河则几乎全是女性写手。
“你认识我?”萧水载川有些意外。
“认识!我是你的粉丝!从你的第一篇小说《无疆》开始,我都没落下过。”遇见大神,谈起爱好,徐宜舟的脑袋一热,就忘记了自己和萧水目前的处境。
她对他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萧水载川是她在男频里最爱的作者,没有之一。他的文字简练,情节丰满,很少注水,但她最喜欢的却是他文里的男女关系,并不像大部分男频汤姆叔文那样,后宫满天下。简单热血的友情,或者纯粹专一的爱情,被他寥寥数字描绘得淋漓尽致,看他的文,像在看每个人心底的梦想。
他一共只写过三个长篇小说,每一本都已出版,粉丝遍天下,但他本人却异常低调,从没露过面,徐宜舟觉得自己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相识,也算是死前老天对她的补偿了。
“呵呵……”萧水低沉一笑,笑声到了后面却渐渐弱下去。
他的伤要比徐宜舟想像的来得重。
“川大,别睡!”徐宜舟意识到了不对劲,奋力敲着墙壁,但隔壁再没有声音传来,四周一片黑暗沉寂,没有人再与她说话,她啜泣着开口,“别睡好吗?你的故事还欠我们一个结局,我的梦想还没实现,一定要活着出去!”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不成调,也不管隔壁的萧水有没在听,絮叨的声音逐渐变成了呢喃,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残存的精力仿佛都随之耗尽,她不想死,但她对此无能为力。
忽然间,头上一阵轻微的响动。
徐宜舟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动动唇,想叫,声音却异常嘶哑。响动继续传来,动静越来越大,她的心几乎要随着这响动跃出胸腔。
可那响动只持续了一会便消失了。
不能,不能就这样走了!
徐宜舟在心中呐喊着,但她出不了声,凭着一丝本能,她费力地打开了手机,点开了手机中唯一的一首歌。
是林忆莲的《失踪》,那首她曾哼唱给孙翰清听的,要他好好爱自己一辈子的歌。
微熏醉人的声音响起。
“她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所以宁愿居无定所的过一生……”
救我!救救我!
徐宜舟随着这歌声在心里吼道,可音乐只响两声就嘎然而止。
手机彻底没电了。
徐宜舟苦笑着放开了手,如果注定要死去,所有的挣扎都是多余。
“有人,下面有人,快过来帮忙!”清亮的声音响起,像是从天际传来的梵音。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突兀地照射进来,她眼前的黑暗被赶跑。
徐宜舟许久不见阳光,此时乍见,眼花缭乱,不自觉得闭了越来,这一闭,意识便有些涣散,她只隐约感觉到头上越来越大的响动,新鲜的空气涌入,窒息般的气息一扫而空。
有双沾满泥土的手指探到她的鼻前。
她脑袋忽然一醒,奋力地嘶叫着:“隔壁还有一个人,你们一定要救他!救他……”
话到一半,她力竭,晕去!
再醒来的时候,徐宜舟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插着点滴的针,孙翰清趴在床旁,胡子拉茬地睡着,发现她醒来,猛地起身大力抱住了她。
“对不起,舟舟。”他哽咽着。
徐宜舟看着明亮的四周,大脑渐渐清晰,她回到了她的世界中。
地底的一切仿佛噩梦一场,而萧水载川是这噩梦里唯一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