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朗士的名著Thais在中国已经有两种译本了。第一种是开明书店出版的杜衡的译本，名为《黛丝》（定价八角），第二种就是最近世界书局出版的徐蔚南的译本，名为《女优泰倚思》（定价二元）。
一种名著有好几种的译本，我觉得是一种好现象。因为可以使读者有一种比较，因而格外深切地了解原书的长处。而且第二种的译本往往是比第一种的完善一些，我们拿《意门湖》《茵梦湖》《漪溟湖》来对读一下就可以证明了，但是《女优泰倚思》却是例外，不但不能比《黛丝》完善一些，反而比《黛丝》更糟了。
这里，我要提起一些往昔的事情。
两年前，施蛰存、杜衡和我曾经计划了一部“行丛书”，专事介绍大陆各国的名著，在开明书店出版。那时杜衡刚把Thais译完，所以就把它归入了这部丛书。这部丛书中的法文译文的校勘工作是由我担任的，但那时我却因事匆匆到北京去了，而开明书店又来催交稿，所以这本《黛丝》就未经校阅便付排了。我应当负担这个责任。等到我回来的时候，《黛丝》已经出版了。同时，徐蔚南的《泰倚思》也在《新生命》上陆续地刊出。当时我便为这两种译本用原本校读了一下。我发现在第一部Le lotus中，杜衡的译文有十来处错误，而徐蔚南的译文的错误，却有七十余处之多。我便把校出的错误交给杜衡，请他在再版时改正，以免叫读者负一身债。至于徐蔚南的译文呢，我想是决没有出版的可能了。
但是后来所说徐蔚南先生已把他的译文花了极大的功夫，请教了许多“海上名流”如曾孟朴（即东亚病夫），曾虚白，邵洵美，张若谷，以及其他等等，孜孜兀兀地把他的译文改好了，预备出版。那时我想，假如真能这样，我倒很希望它快点出版呢。（因为挖版不便，再版的《黛丝》依然是和初版的一样，并没有改。）
到今天，《女优泰倚思》是在我的热忱的期待中出来了。所以虽则定价是那么贵，我也是很高兴地去买了一本来，很高兴地来校读。
但是，出乎意外地，在《莲花篇》内所发现的错误，依然还有约四十处！（小的错误还不在内。全书的谬误当然更可惊。）呜呼，翻译者的良心！
现在我把徐蔚南先生在《莲花篇》上的谬误的较大的写在下面，免得有人像我一样地去买这本书，上了个大当。
（一）徐译：旦白衣特的禁欲者们在他们的小房间里，恐怖地瞧见种种淫逸的幻影，并且这种幻影就是在世俗的逸乐里也没有那样荒唐。（第四页）
原文：Les ascetes de la Thebaide virent avec epouvante，dans leur cellule，des images de plaisir inconnues meme auxvoluptueux du siecle.（Calmann Levy本第二百三十八版第六页）
校正：加旁点的那句错了。假如我们把原文英译出来，那就是The ascetice of the Thebaid were amazed to see，in theircells，phantasms of delights unknown even to the voluptuariesof the age.（我的英译只是达意）现改正如下：“那些德巴意德的禁欲者在他们的关房里，恐怖地看见那就是世俗的纵乐者也不曾见过的逸乐的幻象。”
（二）徐译：他们坚持从使徒那里得到有权力惩罚那种对于真的天主的亵渎。（第五页）
原文：Ils tenaient des apotres le pouvoir de punir les offenses faites au Vrai Dieu……（第七页）
校正：这“坚持”是从哪里来的？一定是tenaient的误译了。原意是如此：“他们从使徒那儿得到那责罚对于真上帝的亵渎的威权。”
（三）徐译：他也被诗人的虚伪所诱惑。在少年时代，他的灵魂是昏迷的，他的思想是混杂的，因此他相信人类在段家里翁的时候遇到过大洪水，并且因此他和他的同学讨论到自然，甚至讨论到天主的特性以及是否存在。（第八页）
原文：Il avait meme ete seduit par les mensonges despoetes，et tels etaient，en sa premaere jeuness，l'erreur de sonsprit et le dereglement de sa pensee，qu'il croyait que la race humaine avait ete noyee par les eaux dedeluge au temps deDeucalion，et qu'il disputait avec ses condisciples sur la nature，les attributs et l'existence meme du Dieu.（第十页）
校正：我疑心徐先生连tel……que的用法都不知道，所以弄出“因此”、“因此”来，把句子改成不知所云了。兹校正如下：“他甚至曾被那些诗人的谎话所诱惑过，而在他的早年，他的心灵的谬误和他的思想的荒唐是一至于此，他竟相信在代加利洪的时代人类曾被洪水淹没过，他竟和他的同学们辩论自然，天性，甚至上帝的存在与否。
（四）徐译：他拥抱了加尔凡山上基督的垂训，……（第八页）
原文：Il embrassa la foi du Calvaire……
校正：embrassa在此处作adopter解。我倒要请问一声，垂训是如何地“拥抱”的？这真是个大笑话！应该说：“他接受了加尔凡尔山基督的信仰……”
（五）徐译：她如此这般地丧失她自己的灵魂，同时，她又丧失许多许多别人的灵魂。（第十页）
原文：En sorte qu'en perdant soname elle perdait ungrand nombre d'autresames.（第十二页）
校正：这“如此这般地”显然是en sorte que的误译。我真不懂徐先生连文法也没有念通就敢这样大胆地来译书。其实这ensorte que也并非什么难译的，就等于英文的so that，中文我们可以译作“这样”或是“所以”。徐先生却把它拿来做丧失的状词，真是奇怪。校正如下：“这样，在丧失了她自己的灵魂的时候，她又丧失了许多别的灵魂。”
（六）徐译：慈悲的天主用这两种方法来救起了他的大罪。（第十页）
原文：Dieu，dans sa misericorde，avait pris ces deuxmoyens pour le sauver d'augrand crime.（第十二页）
校正：是“慈悲的上帝用了这两种方法把他从一种大罪孽中救拔出来。”徐译当然不对。
（七）徐译：……他默想了许多时候，照着那种禁欲生活的老规矩，默想当他无智烦恼的时代，那个女人教唆他的那种肉的快乐是如何的可怖，如何的丑恶。（第十一页）
原文：et il medita longtemps，selon les regles del'ascetisme，sur la laideur epouvantable des delices charnelles，dont cette femme lui avait inspire le goút，aux jours de troubles et dignorance.（第十三页）
校正：这一节徐先生真译得莫名其妙，不知在说些什么。我知道是那个dont字在作怪。这也难怪，徐先生原来就不懂文法。瞧罢，应当这样译：“他照禁欲的规律默想了好久，想着肉的欢乐底可怕的丑恶，那种肉的欢乐底趣味是当他在困扰和愚昧的时候，那个妇人所使他引起的。”
（八）徐译：……两手握着锄头……（第十三页）
原文：……appuye sur sa beche.（第十五页）
校正：“倚身在锄头上”
（九）徐译：……或者恐怕在水边看见那只穿一件湖色衬衣的妇女们拿着水壶在微笑。（第二十页）
原文：……ou de voir，au bord des citernes，des femmes enchemise bleue poser leur cruche et sourire.（第二十二页）
校正：“或者恐怕在井边看见那些穿青色内衣的妇人放下了她们的水瓮而微笑。”“拿着”和“放下”是两件事。
（十）徐译：……请诉说耶稣基督的神圣吧！（第二十一页）
原文：……Confesse la divinite du Jesus Christ！（第二十四页）
校正：“承认耶稣基督的神圣吧！”Confesse在此处作Avouer讲。不解徐先生如何教一个Sphinx来“诉说耶稣基督的神圣”。
（十一）徐译：从人的本性讲来，原没有什么廉洁，什么羞耻这回事，也没有什么正当不正当，也没有什么愉快什么悲伤的，也没有什么善恶之分的。（第二十六页）
原文：Rien n'est en soi honnete ni honteux，juste ni injuste，bon ni mauvais.（第二十九页）
校正：原意是：“一切的本身原无所谓荣辱，偏直，哀乐，善恶的。”并没有专指“人的本性”。
（十二）徐译：“睡在污泥里的狗以及顽皮猴子，对你有什么重要呢？”（第三十页）
原文：que t'importe les raisons d'un chien endormi dans lafange et d'un singe malfaisant？（第三十二页）
校正：应该是：“一只睡在污泥里的狗和一头坏猴子的理由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十三）徐译：我绝不忧虑你的幸福，也绝不忧虑你的不幸……（第三十一页）
原文：Je n'ai souci ni de ton bonheur ni de ton fortune……（第三十二页）
校正：这“忧虑”是avoir souci的误译。avoir souci即等于英文中的to take care，无所谓忧虑不忧虑。这样浅近的gallicisme都不知道！应该译作：“你的幸福你的不幸都与我无关……”
（十四）徐译：他的智力极像亚历山大大帝的，所以人家替他取个绰号叫“巨头”。（第三十一页）
原文：Son intelligence rascemblait beaucoup a celled'Alexandre，qu'on asurnom me le Grand.（第三十三页）
校正：写到这里，我不禁大笑了。错得竟有这样荒谬绝伦，真令人拍案叫绝！这句句子，假如叫一个稍有一点历史知识或是只读过一个礼拜法文的人去译，我想他也决不会译错，而我们这位“有翻译经验”的，又向许多“海派文人”求教过的徐先生却闹了这样大的笑话。徐先生，我教你吧，应该这样说：“他的智力很像那人们称为‘大帝’的亚历山大的智力。”
（十五）徐译：因为有时和无信仰的人议论，不特不能使无信仰的人发生信仰，反而有信仰的人被无信仰者从新领导到罪恶里去的。（第三十四页）
原文：Car il arrive souvent qu'en disputant contre lesinfideles，on les induit de nouveau enpeche，loin de les cpnvertir.（第三十六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