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方树林中的某处,微风如同有规律一般一阵一阵地拂过挂在刻刀之上被染成血红的七个风铃,阵阵的风铃声响起,带着一股淡薄的血雾在阵法符文的作用下向着周围蔓延开去,本就不引人注意的铃声夹在滂沱大雨击起的声响中,更是显得细微不可闻。
汇成细流的雨水将七叶拖着墨涟经过时一路落下的血迹和擦出的痕迹全冲刷了个干净。疾风暴雨像是要极力抹除掉他们的存在一般,狂暴肆虐着。
在一棵撑成了大伞的树下,七叶正咬着一截木头,手握那把几乎看不见刀刃的刻刀小心避开血管脉络穿过肌肉纤维,尝试着将双腿上或扭曲或断裂的曲线接好,豆大的汗水一颗颗从她身上冒出来,混着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流出的鲜血一起渗透了衣物。
偶尔划过道道闪电,映得她身上的肌肤血色全无,如同鬼魅般的苍白。
许久之后,七叶终于吐出口中的木块放下手中的刻刀,从背包中的药箱取出来药膏,倒抽着凉气再次摸索着往肩背和四肢各处抹好止血的伤药,才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一想到从悬崖上落下是看到的情形,便不由得抱着胳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在这样一个丝毫亮光没有的雨夜里,除了眼中生灵体内依旧晃动着的生命曲线和耳边不间断的风雨之声以及在她身旁两丈外沉睡不醒的墨涟之外,仿佛再无一物,黑夜更是如同吞噬万物的深渊一般,尤其让人觉得没有安全感。
白夙曾说过,越是痛苦越是绝望越是畏惧的时候便越是要保持清醒,因为这时候人大多疲累脆弱,只要升起一丝放任自己躲避的念头,多半就会失去制胜的良机。
七叶觉得白夙这话说得很好,是以这么些年来,她虽然数度萌生过将白夙一把掐死的念头,却一直对此话深信不疑。
在跳下悬崖的一刻,七叶清醒着按捺住心中的恐惧,划破手掌以血为墨凭空画成阵法,随着从口中传出的冗长咒语声坠过山崖的云雾看清下方的情形的时候,确实清楚地确认了山崖下方确确实实地长着一片树林,或者该说它曾经长过一片树林,可当时那片树林已经不幸地被从旁边落下来的泥石掩埋了个七七八八,生机虽还在,但多半已经衰弱,连要保证自己的生机都已经显得艰难,实在是无法给她提供太大帮助。
而且,更加不幸的是,他们二人坠落的地方恰好是一堆乱石。是以当他们落到并不足以支撑他们两人重量的能量网上的时候,为了能够确保当时已经陷入昏迷毫无反应能力的墨涟能够安然无恙,七叶便在即将落地的一刻将墨涟往上托了一把,以至于阵法聚成的能量网无法卸去的下坠之力全承受在了她身上。
好在墨涟总算是毫发无伤地落了地,如今他身上唯一的伤不过是被她用玄铁链一路或拖或拽或倚靠着树枝吊过来所造成的勒痕,并无大碍。不过为了防止他醒来到处乱跑或抓着她问东问西,于是七叶便临时用七棱针封住了他的知觉,让他暂时陷入了沉睡之中。
然七叶这一回却显然也沿袭了她以往一贯的不走运,落下来的时候十分倒霉地先后砸在了两块棱角分明的巨石之上,除了头和被背包垫了一把的后腰,其他地方多少受了些或重或轻的伤,尤其她的左腿更是伤得尤为严重,直接被摔成了粉碎性骨折,若不是此前恰好在桑桑身上得到了碎物复原之法,并照着将断掉的线恢复了原状,只怕她的余生都将在轮椅上度过了。可饶是如此,在短时间内她也暂时无法行动了。
以她目前的状态,顾好自己已经成大问题,实在是没什么剩余的精力去照顾墨涟的,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不过是暂时保障好他的安全罢了。以天玄门的本事,他们应该会在不久后就能找到这儿来的,到时候只要将墨涟交给他们,一切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有挂在身旁的这串风铃在,在血雾消散干净的这十二个时辰之内,无论是谁路过这儿,都绝对发现不了他们二人的存在,即便有人误闯了进来,也会被她聚在方圆百丈之内的毒蛇毒虫吓跑的。
次日凌晨,有数百道微弱火光摇曳着从两旁及上方三个方向朝七叶和墨涟坠落的悬崖地下靠近,搜索了一会儿后,一个黑影便举了一个火把,快递行到了锦卫面前:“回统领,此处并未发现门主和七叶姑娘,也并未无门主和七叶姑娘留下的踪迹。”
“传令下去,在附近的树林中仔细搜查。”锦卫闻言略松了口气,沉吟了一下,下令道。
夜色昏暗,想找到他们二人经过的痕迹本就不易,加上此刻大雨滂沱,即便有痕迹留下,也早不知道被冲刷到哪儿去了,除非是刻意留下来的线索,不然要靠痕迹寻人,这难度不亚于在茫茫大海中捞取一枚银针。可这儿既然什么都没有,便意味着他们多半还活着,若依七叶的性子和她的本事,多半会藏身在树林之中。
百里防风将手中的短刀一收,从崖上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锦卫面前:“我这边暂时还没什么收获,你这边如何?可寻到了什么线索?”
锦卫摇了摇头:“依火云门余孽之言,当时七叶姑娘确实是带着门主跳下了这里,可在这儿却并没有找到门主和七叶姑娘留下的踪迹。”
百里防风闻言也是半松了口气:“听起来是个好消息,可喜可贺!”顿了一下,继续道:“依七叶姑娘的习惯,多半是带着门主躲到树林之中了,派人在树林中着重寻找一番吧。”
锦卫道:“已经吩咐下去了……”
“来得还算快,倒是没让我失望。”
一直坐着未动的七叶察觉到树林的动静突然睁开眼睛,手指看似随意地轻拨了几下风铃,顿时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便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不一会儿便传进了天玄门众人的耳中。
“这声音,似乎和七叶姑娘当初挂在湖边的风铃声音很相似啊。”
正商讨着的百里防风和锦卫二人忽然听到熟悉的铃声,顿时心中一喜,对望了一眼,当下便毫不迟疑地循着清脆的铃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这一走之下,越走便越是心惊,从依稀能够听到铃声的地方开始,便有不少的毒蛇毒虫盘踞躲藏在树枝之上,而且越是靠近铃声传来的地方,毒蛇毒虫就聚集的越多,若不注意看就跳到树枝之上,多半会因此着了它们的道。
在走到将近风铃的所在之处之时,树枝上的蛇虫又渐少,直至终于行到所有蛇虫终于销声匿迹之地,风铃之音匝然而止,锦卫和百里防风等人突然就一眼看到了正盖了件外袍靠在树干之上一动不动的墨涟。
“门主!”
百里防风当即冲过去,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墨涟的脉搏之上,半响后将手指从墨涟腕上收了回来,松了口气:“门主并无大碍,只是昏睡过去了而已。”
锦卫上下查看了一番,取下七叶盖在墨涟身上的外袍,目光一扫,取下墨涟胸口上那几枚如金针大小的七棱针:“是七叶姑娘。”
百里防风点点头,闻到周围格外浓郁的树木之气,四下打量了几眼,大声道:“七叶姑娘,你在的吧?”
两丈之外的七叶闻言,眼帘微动了动,带血的指尖轻抚过身旁血色浅淡不少的风铃,语气显得很是云淡风轻:“既然你们已经来了,就带上你们门主离开吧,我还有事,便就此别过了。”
明明本人已经虚弱不堪,飘在林中由近及远的话语却显得中气十足,听起来当真是一副丝毫问题都没有的模样,丝毫让人生不起来半点怀疑。
百里防风和锦卫等人听到七叶渐渐远去的声音,知晓七叶已经离去,当下便派出了数十名暗卫朝着七叶声音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踌躇了片刻之后,这才先带着墨涟一起离开了。
三日后,一直被锦卫百里防风紫垣袁恒四人轮流严严守着的墨涟在一次吵着闹着要找蓁儿未果的闹剧中突然睡着醒来之后,他一直离体未归的神思终于从异界中归来,重新进入了他的躯壳之内。
“七叶她人呢?”
墨涟醒来扫视了一遍发现没看到七叶的身影,顿时眉头微皱。身体传给他的记忆只到七叶一脸决然地带着他跳下了悬崖之后就没有了,剩下的时间里这副身体的自主意识似乎便一直处在了沉睡之中,知道在马车上醒来再至现在恢复,具体发生了何事,他分毫不知。
锦卫等人面面相觑,隔了好一会儿后,才硬着头皮说道:“回门主,我等才刚寻到门主,七叶姑娘便托辞有事离开了,并未与属下等人相见。属下派去追踪的人也未寻到七叶姑娘的踪迹,想来七叶姑娘应该是不想与我等相见。”
墨涟听完锦卫的报告,朝着手臂上被勒出的几道浅淡的血痕扫了一眼,想到当日七叶于不落林的毒瘴中将自己背出的情形,顿时眉头一皱,冰冷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立刻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