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刻露出地面的巨石块上,目光冰寒,沉默不语。原先锦卫等人将他的身体接走的地方,此刻全变成了一片泥石掩盖过后的狼藉,全然已经没有半点曾经的树林的模样。
有微弱的风铃声从何处传了出来,夹杂在搜查的动静之中,隐隐的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在身体沉睡的时候曾在耳边不停响动过的样子,他凝神细听了一番,手中玄铁链突然就朝着某处泥石之处挥了过去,泥石纷纷炸起,片刻后玄铁链带着一串刚好被倒下的树木护在了下方而得以完好无损的血色风铃。
百里防风听闻被墨涟玄铁链带出来的一阵风铃声,显得有些讶然:“这风铃声,不就是我们当日寻到门主时所听到的声音?”
锦卫眉头一皱:“这么说来,七叶姑娘当日并没离开过此地?怪不得派去追踪七叶姑娘的人都一无所获。”
当日他们才一看到门主的时候这声音便消失了,还以为铃声的存在不过仅是为他们引路,是以当时并没有在意,没想到,竟不似这么简单的样子。若真如门主所推测的那般,七叶姑娘当时正处于行动不便的状况中,那她当时应该就在他们身旁不远处才是,他们所有人竟丝毫都没发觉到。
“你们俩,当真是天造地设一对捉迷藏的好手!”风轻扬似也明白过来了些什么的瞥了墨涟一眼,恨恨地说道,显然对当日墨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们的保护中离开一事依旧有些耿耿于怀。
墨涟却是丝毫没理会几人,只是定定盯着手中的血色风铃,就在他拿到风铃的一刻,隐隐有一些他弄不明白的信息传到了他脑海中,像是某种特殊的语言一般,他实在是领悟不了分毫,大概那是只有七叶才能够明白的东西罢。
手中的血色风铃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草木之气,像是受着某种规则制约住一般,规律地发出一阵阵的微弱声响,随着一阵铃声响起就会有一股微不可查的血雾朝着四方扩散开去,血雾散发出的气息俨然和周围的树木融为了一体一般,除了显得浓郁一些,并无特别之处。
墨涟顿了一下,沉吟片刻,将手中的血色风铃扔给了身旁的锦卫,身形一晃,在数丈之外转了一圈,手一挥作了个手势,便疾速地朝着某个方向奔了过去。
锦卫风轻扬几人见此,对望了一眼,忙带着下属也跟着追了过去。
待他们浩浩荡荡追赶到路的尽头,也就是某条河边的时候,墨涟却已经又不见了,地面上倒是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正被泥石半掩埋着,一动不动的样子,身上更是气息全无。几人疑惑地走近了看才看清那是一具体形与墨涟差不多的木头人,木头人连五官都没有刻画出来,只粗略做成了一个人形的样子,关节等处看起来却做得灵活得很,并不亚于真人一般。
与木头人的粗糙相反,木头人手边不远处的那块两尺余长一尺余宽的木板却做得十分精致,不但表面切得光滑平整,上面还刻上了一个精美繁复的法阵,法阵中符文隐现,各种各样的符号严格按着法阵方位排布着,当中似有光华流转一般,只看一眼,就已经觉得此物非比寻常,更别说还能隐隐察觉到有股无形的气息被其聚在周围。
“是七叶姑娘的随身之物!”
几人将目光移到掉落在木头人身旁的背包,以及七叶平日里一直带在身上未从离身的刻刀之上。即便没有这两样东西,其实他们也能判断出来那木头人和木板和七叶有关,实在是因为,这般精湛的雕刻技艺,除了七叶,他们也想不出来这天下还有谁能够做到了。
她果然是受了伤行动不便,否则怎么会连随身带着的东西都落在了这儿?!
几人看了一眼湍急的河水,心中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脚尖一点就又随着河流的方向飞速地追踪了过去,只留下了几名护卫在原地继续搜寻。
七叶漂浮在河流中,再一次不顾伤痛地奋力挣扎了一番无果后,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才刚想着已经如此倒霉不要再遇上瀑布才好,耳边就已经远远传来了瀑布直落时击起的声音。
短短几天之内就经历了三次生死劫难,这倒也算是先例了,遇上追杀逃亡选择跳崖摔伤了两条腿那次算是她自找的,她并不想说什么,可躲起来修养的时候遇上了泥石流已是大不幸,好不容易在泥石流到来之前用悟出来的傀儡带着终于躲过了被活埋的一劫吧,却偏偏躲闪不及地被滚落的巨石砸到了河里,现在又更加不幸地遇上了瀑布。
七叶忍不住想仰天长啸,她到底是造了多大孽倒了多少辈子血霉,这辈子才会投胎成了这个衰神附体的鬼样啊!
随着瀑布向着下方坠落下去时候,转头看了一眼下方隔得老远却依旧显得异常汹涌的河流,隐约间看到河流汹涌之处露出来的几块巨石,这让七叶忍不住一阵苦笑。粉身碎骨气绝当场这种事情倒绝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即便她失败了,可她最终的使命还没完成,上苍总不会让她就这么轻易地死去的。但愿不要撞到哪里导致失忆才好,不然糊里糊涂的就和人结婚生子了,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实在是吃亏得很。
如果这已经是最坏的结局,但愿在最后的时候能够让她带着八尺镜回去交到夙夙的手中,倘若她的一生已经注定要结束,至少,不要带累了夙夙才是。
七叶正这样想着,只觉得腰间一紧似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正下坠的身体骤然一顿,便停在了半空中。流水毫不怜香惜玉地打在她的身上,腿上传来的剧痛和落在脸上的水滴让眼前尽是一片模糊,迷迷糊糊中透过水光瞥见攀在岩上的身影,叫人看不真切。
“夙……夙……”
七叶喃喃叫了一声,眼前一黑,终于在被河水泡了半日之后彻底昏迷了过去。
几辆马车在路上平稳地在树林中行驶着,当中一辆马车外,锦卫正骑在马上向墨涟汇报着这两日清剿火云门余孽的成果。
“我知道了,退下吧。”墨涟听完,沉声说了一句,面上笑容却依旧阴沉着,丝毫没有半点松解。
车厢内,七叶依旧昏迷未醒,她半裸着身体,先前白绢裹朱砂一般的肌肤上此刻尽是无血色的苍白,原本在睡着时会无意识地握着刻刀的手,此刻紧抓着的却是墨涟的手,考虑到她抓着墨涟手指的模样,分明却是将墨涟的手当成了她掉落在河边的刻刀的样子。
墨涟手中干净柔软的手巾避过七叶背上的伤口轻轻擦拭着,指尖无意触到七叶肩背处那数道丑陋无比的的疤痕时,还是忍不住一阵皱眉。
虽然他一早就注意到这疤痕,但因为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认真查看,是以才没有察觉。这疤痕看起来最少也已有十五六年之久,也不知道是怎么留下来的。那时候七叶她应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若说是自己摔的,显然不太可能摔成这个模样。但若说是他人所为,那么这人的心肠未免也太过歹毒了一些。依这疤痕的形状来看,应该是被利物所伤时留下的,有道疤痕甚至还盘踞在了她的后心之上,显得尤其的惹眼。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了,能对一个这么小的小女孩下此毒手,那人可想而知。
她的幼年时光,多半过得并不怎么如意。
想到此,墨涟忍不住一阵心疼。
七叶此刻虽然依旧昏迷着,但情况已经大大好转了。她当时失血过多,又被河水泡了半日,状况真是糟糕透了。他初找到她的时候真是又气又怕,气的是她如此不爱惜自己,宁愿拖着这么一副残破的身躯也要自己一个人扛着,那么生分地不肯与他一同回天玄门,怕的是她就此离去再也醒不过来,那时候他要怎么办才好……
墨涟叹了口气,抚着七叶的脸,有些无助地喃喃自语:“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既不能将你强留下来,你又不愿让我留在你身边,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
他曾想过只要远远地欣赏她就好,她带着满身的秘密从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前来,只是经过,刻意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总有一天会回到属于她的地方,最好还是不要爱上她才好。
但其实他知道,在他提醒自己不要爱上她的时候,他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已经让七叶将对他的防备降到最低,可只要一察觉到他靠得太近,七叶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他却总觉得只要一松手,七叶立马就会消失不见。于是他只好耍着无赖地缠着她,以一种近乎玩乐的态度调戏她,却又始终不敢太过透露他对她的感情。只能将她的重要物品扣着,防止她会有一天毫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让他再也寻找不到。
昏迷中的七叶忽然轻哼了一声,微皱着眉头顿时加深,像是梦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一阵阵地发抖,身上竟冒出了豆大的冷汗,原本就紧抓着他手指的手骤然青筋突起,往日里看不出来悲喜的面容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墨涟见此,将被汗水浸湿的手巾放至一边,修长的手反握住七叶紧抓着他手指的右手,另一只手则穿过薄被下方,揉着七叶的后腰,侧身躺了下来,将额头抵在了七叶的额头之上,无比轻柔地轻声安慰道:“别怕,我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只要你需要……”
他这话说完,像是传进了她梦中一般,七叶紧皱着的眉头忽然松了一松,面上的痛苦稍减,像是终于有了依赖一般,露出来了一副安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