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仰望着天空,一双眼睛像是倒影着夕阳时分天边的红霞,清澈如水。身后有枝叶晃动的声音传来,少女连头都没回一下:“奈奈,娘亲又要你来找我吗?我很快就回去了。”
身后之人并没有回答少女的话,少女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是理所当然一般,自顾自地继续问道:“奈奈,夜晚的颜色真的就是黑色吗?天上那些明亮颜色真的是白色?会不会我所看到的这两种颜色和你们所看到的也是不一样的呢?”
她的话语清清淡淡的,显然对自己话语中所说的内容也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只是对未知的事情难免会有些好奇罢了。
现在这个时候光芒正柔和,本是世间万物的色彩最分明的时候,但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团相同的颜色层次显得更加分明了一些而已,与平时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所谓的桃红鹅黄浅青水绿所有的颜色都是一个样的,不过深浅罢了,自己所理解的黑色真的就是世人所说的黑色吗?会不会自己所认为的白色其实正是他人认知中的其他颜色呢?
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她所看到的必定和他们所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但不一样的,未必就是不真实的。
“原来这次是这个吗?”
一声显得有些漠然的声音响起,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感情的样子。
“你是?”
少女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讶然地回过头来朝着上方望过去,正看到一名女子坐在顶上的树干之上有些无聊地晃动着双腿。女子的衣服和树叶融合在一起,露出面具外的下颌和脖子像是泛着光一般,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世人所谓的肤白似雪,也不知道她身上的衣服是何种美艳的颜色,但她知道她一定是位美人,跟她以前所见过的美人不同,她以前从未觉得世人所谓的美人真有多好看,因他们对那些美人的所有形容她统统无法理解,而事实上她现在依旧无法理解那些形容,但她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明白了美人为何物。尽管她并没有看到她的脸。
七叶扯了扯衣袍上的帽子,从树上跳下来,随口胡扯道:“我是天神的使者,你对神灵的祈求已经传达到了,天神派我来助你实现心愿。”
这姐姐是不是有病?疯言疯语就罢了,大热天的还穿成这样,真是可惜了生得这么好看了。少女仰头想看着白痴一般地看着七叶,如是想道。
七叶见到面前的女子神情有些奇怪,顿时从她的反应中意识到她根本没和七转轮回灯接触过,也觉得自己的台词太过幼稚不可信了一些,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瞥了眼飘在不远处的树丛之中看起来挺显眼的七转轮回灯,手一招将其招到跟前随手塞给了面前的少女:“这盏灯你拿着,明天再到这儿来找我。一个人来。”
她话一说完,立刻就嫌丢人地几个起落赶紧跑了。
早知道就不该如此着急的,在七转轮回灯没落到对方手中就和对方见面实在是有欠考虑,虽说七转轮回灯不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常人不可见,可它到这儿已经是第二天了,按理来说她早该明白她因何而来才是。这么一盏惹眼至极的宫灯就飘在跟前不远处,还愣是没发现,这少女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若是她的愿望真如她猜想的一般,直接将她身上的生命线改动回来也未尝不可,可若是这样做的话,着也算是逆天改命了吧?
七叶沿着林荫小道边走边着,突然仰头朝着苍穹冷笑了一声。他最近总给她找这样的人,是因为上次的天雷被她躲过了所以不甘心么?虽说如他所知她有时候是挺愚蠢的,但他以为她会在明知道他要罚她情况下还会蠢到自己去挨天雷?他想要她给他们逆天改命,她偏不这么做!”
第二日。
“相信了?”七叶远远见到少女一脸既惊喜又期待还隐约带着些许不敢置信的神情,知晓她必然是已经在梦中和她所信仰的化身对过话了,并没有给少女回话的机会,头一句话刚说完,紧接着就已经继续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姐姐真有法子医好我的眼睛?”少女显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感知到的一切。
“嗯。”七叶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接过来少女带过来的七转轮回灯微垂着眼帘确认了一番。七转轮回灯落入过许多人的手中,有时候他们所说的未必和所想的一致,但她总想问问,偶尔其中的落差会让她觉得有趣,像是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要钻石珠宝的小女孩,结果最想要得到的竟是一颗廉价的玻璃珠子。但因为他们总有各自的缘由,或独一无二的,或朴实无华的,所以她也没办法嘲笑他们,因为在嘲笑之前她多半就得先嘲笑自己。
而眼前的这名小姑娘,最想要的其实也不是医好自己的眼睛,但医好了她的眼睛之后她想要的也会自然达成罢了,算是殊途同归,倒是不必她再提点什么。
“姐姐知道我吗?”少女看到七叶似乎并没有半点同情之意的模样,忍不住好奇问道。
因了她这病,她成了这儿远近闻名的人,因着她的身份,人们已经习惯看到她就不自觉地对她流露出来同情和关切,虚虚假假,真情假意。但她不喜欢这样,她是和他们不一样,她是想要和他们一样,但她却并不想要被人同情。
他们总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怜,可他们眼中的世界她又没看到过,所以也不知道旁人口中的色彩缤纷会有多好看,不知道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向往。她只是看到的和别人的不一样,并不是看不到,虽然总有些不便,但并不代表什么都做不到,既不是什么都做不到,便不需要他人同情。
可她虽如此想,却架不住家中的父亲母亲和哥哥们因此而产生的担忧一日重过一日,她身为当事人还没觉得如何,家中母亲却已经因此郁结成病,她觉得这样下去实在是不妙,确实劝了几回,奈何如此一来家中亲人更觉得是她太过体贴,太过为他们着想以至于罔顾自己的心情硬生生装出来一副不在意的神情来,顿时就更加抑郁了。
她没有法子,某次闲得无聊的时候就对着上苍抱怨了两句,没想到,居然就这样把神灵的使者给盼来了……
这小姑娘一边想着,一边还碎碎念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自己却浑然不知的样子。
七叶听着,唇角忍不住抽了抽,生生忍下了想要吐血的冲动,不由分说地将七转轮回灯重新塞回到她手中,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哎,姐姐你别走啊,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少女只觉得眼前一晃顿时光线大亮,注意到的时候却发现七叶已经不在了,赶紧跳起来朝着前方喊道,着重点全然没放在七叶何时给她医治眼睛这一点之上。
七叶听得远远传来的少女的声音,脚步微顿了一下,朝着山林中掠了过去。
因昨日只是猜测并未肯定,所以她便没有急着准备些什么,只是想着若真是如此的话要如何解决才好,是简单些给她做个面具让她整日戴着,还是弄成个佩饰贴在她眉心之间,又或者干脆给她换双眼睛?
七叶想象了一下三种方法搜造成的画面,想到第三种的时候突然浑身一寒,呃,换眼睛就不必了,生生把人小姑娘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给挖出来,还是挺残忍的。这么一活泼好看的小姑娘整天带着面具也着实挺别扭,眼睛太过脆弱放置木块进去常人怕是无法适应,那就只能选择第二种了。
记得之前在山中的时候好像看到过一种只有寸许高尤为适合用来做额坠的木生植物来着,真是好巧。
两日后。
“姐姐,这个送你。”少女一见到七叶,便将一盆花递到了七叶跟前,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这叫望月生,一到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就会开花。我问过丫鬟们,她们都说这花挺漂亮,我虽然看不出来,但想着送姐姐应该挺好。”
“姑娘这是何意?”
七叶望着面前花叶细长如月皆为银白色的奇花,有些发愣。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望月生应该每一株都价值连城,这么随意就拿出来送人,这小姑娘也未免太过大方了一些了。
少女摸着脑袋嘿嘿笑道:“我跟哥哥们说我喜欢上了一位美人姐姐,问他们我该怎么做才好,他们说大凡女子皆爱花,尤其长得好看又值钱的花,于是我就挑了这盆来了。姐姐你喜欢这花吗?”
七叶面色僵了一僵,问道:“姑娘可还记得自己是做什么来了吗?”
少女有些不确定:“我是……医眼睛来的?”
“嗯,不错,还记得是来医眼睛的,你若是男子,我都要以为你是讨佳人欢心来了。”七叶再也装不出来面若冰霜的模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少女后脑上这么随手一敲,将她给敲晕了过去。
将少女背靠着树干安顿好,素手从望月生的花株上掐下来一朵未开的花,取出来把刻刀就刻画了起来。刻画完望月生,又从袖子中摸出来一朵羽灵花状的花钿,刻刀随意在上面划了几刀,手一抖便将两者合二为一结合在了一起。两朵花,一艳红,一银白,一隐一现,好看至极。
她前日制作坠子的时候手机正好播放到夙夙弹奏的《木兰赋》,理所当然的想到了《木兰辞》中的“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两句,突发奇想便想试试看能不能将其做成贴在额间的花铀,结果意外的试了几次就成功了。本来昨日就做好了,但是花钿这东西容易丢失,于是便又多花了些时间改了改,将其做成了能永久隐在肌肤之内的模样。本来还觉得羽灵花太过艳丽在有些场合会显得不合适便想着今日来问问这小姑娘有没有喜欢的别的花来着,结果她带来的这株望月生倒是刚好合适。
刻刀轻轻在少女额间划出来一道血痕,将花铀放置上去,花铀宛如印记一般盘踞在了眉心处,落在日光柔和的光线中,生出来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羽灵花,将少女入画的眉目衬托得更加生动了起来。
七转轮回灯熄灭,七叶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因七转轮回灯的到来而结成的缘份,在其熄灭之后就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