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微抬起头来,淡淡地朝着三人扫了一眼,三人内的男子和两名女子中稍显年轻的女子面容普通,并无出奇之处,身上却隐隐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张扬桀骜,领头的那名女子,相较之下则显得沉稳许多。倘若旁人能用点心仔细查看的话便能发觉,其实她埋在心底的张狂远要比那二人要盛得多得多。只是不晓得为何,这股子张狂,似乎有些被什么打击到的迹象,隐藏在最深处之中,一面自信着,一面又怀疑着,一面藐视着,一面又痛恨着,矛盾不已。
“你们刚刚提到的七叶姑娘,是一名技艺过人的雕刻师对吧?”
领头的女子微生晚夏走至说书先生的跟前又重新问了一句,语气还算柔和,却隐隐有股不容人拒绝的意味,像是长久地处在世人的景仰之中,拥有着与生俱来的,世俗无法逾越的高贵。这种高贵显然并不等同于皇族的尊贵,并不需要仰仗什么权力财富一类的外物,是基于他们的本身、他们的存在而生成的一种认同。
有人不自觉地回道:“是的。”
微生晚夏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此刻身在何处?”
“七叶姑娘唤作七叶,写作草药七叶莲的七叶,自称是木雕师。听闻她神出鬼没,而且还精通易容改面之术,姑娘若想要寻她只能从天玄门入手。可知晓七叶姑娘行踪的天玄门门人却也并非是那么好见的,依我看,姑娘还是放弃比较好。”说书的老先生奇怪地看了微生晚夏一眼,如是说道。
微生晚夏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手指一下一下十分有节律地敲打着桌面,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一旁的男子宋青峰像是猜出了她的想法,有些意外:“和殿下一样同样以七叶为名,又在雕刻一途上有所成就,这倒也符合我们欲寻找的那人的身份。只是,殿下这就打算去寻找那名女子以证真伪了?”
年纪稍小一些的女子宋青烟也笑了笑,劝慰道:“以殿下如今在雕刻上的造诣,便是遇到了她们一族的人,也是不遑多让的,实在不必如此着急。殿下连日奔波想来也累了,不如在此休息几日,待打听到了那人确切的行踪再做定夺也不迟。”
“不过是想先确认一下罢了,若她真是我们所寻之人,倒也不枉我花费数年远渡重洋到处寻她!我已经寻了她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日了。”
微生晚夏眉头微皱,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敲打桌面的力度重了几分。
宋青峰兄妹二人对了个眼神,识趣地没有说话。
似是等小二上菜等得有些无聊,微生晚夏一边听着说书人说书,一边随处四下打量着酒楼的大堂,眼光一扫,瞥到隔壁桌的七叶和她面前看起来应该与她的食量很不相符的已经空了的盘子,愣了一愣,视线无意识地落在七叶一双好看至极却又布着许多细碎伤口和茧子的白皙玉手之上,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姑娘可会雕刻?”
七叶正拿手帕擦着手,闻言略微有些意外,眼睑微动了几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冰寒俏脸上慢慢浮出来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在下不过一江湖女子,杀人倒顺手,雕刻这等细致活却从未尝试过,也不知这算是会,还是不会。”
“呃……”
伴着微生晚夏三人有些无语的声音,筷子酒杯茶碗坠落的各色声音响起,环绕在说书人附近的嘈杂之声瞬间安静了一下,紧接着又响起了几声有些刻意的咳嗽,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店小二捧着找的碎银子走到七叶跟前,战战兢兢地递了过去:“客官,这是找您的银子。”
七叶面无表情地接过,随手一抛,精确地将其全部抛到了说书先生面前的盘子中:“这是给先生的茶水钱,不知能否问先生几个问题?”
说书先生显得十分的从容:“姑娘请问。”
七叶眉头皱了皱,似有些不悦:“传言那什么七叶姑娘是未来的天玄门门主夫人,此事可真?传言因何而来?你可知有何法子能找到她或者教人认出她?”
说书先生点点头,异常肯定:“此事当真。宇凰庙参拜意在祈求宇凰这对仙人眷侣为双方搭桥牵线,而同登一线牵向来就有互定终身之说,非情投意合的男女二人是不可能一同登塔,更不可能将两人的名字写在象征着良缘共百年的红绸之上还系在了塔顶的。”
说书先生说着,折扇一指微生晚夏:“至于寻找七叶姑娘的法子,老夫刚才给这位姑娘说过了,除非能从天玄门高层中问出来七叶姑娘的行踪,否则决计找不到她的。至于辨别七叶姑娘的法子……因七叶姑娘是天生黑瞳,向来就容易被人认出来,是以七叶姑娘大多时候都喜欢戴一枚刻了几排孔洞的看不到眼瞳的面具,不过七叶姑娘假扮成微儿姑娘的时候却是红瞳,想来应该是有法子改变眼瞳的颜色才对,像这个时候就没办法辨别了。毕竟七叶姑娘的画像没流传出来,没见过她的人都不知道她长了何样。”
“呵,是吗?”
七叶轻蔑异常地嘲笑了一声,面上寒霜渐起,提着包裹和点心十分心虚地转身走出了酒楼。幸好这一趟出门没带面具,不然……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包裹里面的那枚面具,看来以后在人多的地方连面具都不能戴了,真是好生麻烦。
这位姑娘,难道也是苦苦痴恋天玄门门主而不得的痴心人之一?可怜了这么一位用情至深的冰美人了,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啊!众人望着七叶远去的身影,如是想道。全然没想到眼前正出门的这位就是他们八卦了许久的那位行踪诡异的奇女子——七叶姑娘。
“青峰,你拿剑的姿势是怎样的?”微生晚夏回忆着七叶手中的茧子思索良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宋青峰抓起身侧的佩剑,随手挽个剑花,示范了一遍:“这样?”
微生晚夏拿了双筷子摆弄了一下,摆出了依据刚刚观察到的七叶手中茧子所在位置推测出来的姿势问道:“青烟,你平时会这样拿你的短刀吗?”
宋青烟摇摇头,取出随身的短刀学着女子的样子握着短刀挥舞了片刻,随即便回想起了以往有过的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有些尴尬地说道:“以前,身边没有刻刀又想着要雕刻些什么的时候我曾试着拿这把刀当刻刀使过一次,当时就是差不多这样拿法,但因为那次雕刻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所以自那之后我就再没这样拿过这把短刀了。”她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即便是专门用来雕刻的刻刀,这样子的拿法也是拿不稳的吧?我从未见族中的大人有谁会像这样子拿刻刀拿着这么随性的,所以刚才那人应该是真的不会雕刻才对。”
“是我多心了吗?”微生晚夏有些失望。
“殿下太过在意那人的事了,所以才会如此。”宋青书重新给她倒了杯热茶,恭敬地递给她:“我们寻找了那人数年都一无所获,如今此地却确实地被证实了有这样一位近似我们所寻的那人的存在,我们不妨先了解一下她再作别的打算。”
微生晚夏点点头:“嗯。”
一旁的宋青烟已经拿了锭银子朝着说书人走了过去:“老先生,不如你详细说一下那位七叶姑娘的事如何?譬如她的生辰来历有无亲人家住何方有何身份凭证……把所有你所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我们。”
……
正听到没人知道七叶的过去的时候,微生晚夏讶然:“凭空出现的?”
“是的。无人知晓她来自何方,世人第一次知晓她的时候正是半年前她被定为了天玄门圣女的时候,而在此之前没有人见过甚至也没人曾听说过世上还有身具黑瞳之人的存在。”
“莫不是她也和那人一样是从别的地方来得?”微生晚夏低声说一句,挥手示意说书人道:“没事了,你继续。”
……
“曾经就有人做出来过一个按以往来说用料和雕工皆属上乘的屏风,谎称是七叶姑娘亲手所作的欲卖给兵部侍郎林大人,结果被林大人一眼认出给抓进了官府,着实是闹了好大一番笑话。想那林大人向来喜好附庸风雅,平时日里就喜好收集一些古玩字画,可惜眼光实在是不怎么样,十次有九次半买到的都是赝品,剩下的半次买的还是残次品。不过因近着皇帝见过几次七叶姑娘亲眼雕刻的发冠,审美情趣就已经提高到了这么一个地步。老朽在芳书斋说了几十年的书,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连林大人都骗不过的,可想而知七叶姑娘在雕刻一途上的造诣已经精湛到了何等境地。”
“先不说所雕刻之物,就说七叶姑娘独有的印记吧。听闻南阳王世子所言,七叶姑娘雕刻的物品都会在不起眼的位置刻上一个由七片叶子合成的印记,这印记看似简单,却仿佛真是七片错落有致的活生生的叶片聚合而成一般,就连画技最为出色的顾大师都无法十成十地临摹下来,每每画好总是差了五分相似。便是专门制作赝品做得以假乱真的人也拿它没丝毫办法。”
……
一直听到说书先生讲完,宋青峰这才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摸出来一个带着七片叶子的族徽,走上前问道:“先生所说的印记不知是否和这个差不多?”
说书先生眯眼仔细打量了两眼,摇摇头:“老朽从未见过七叶姑娘所雕刻的印记,倒是不清楚公子手中的坠子是否和七叶姑娘的印记相似,若几位真想知道这个问题,不妨去找南阳王世子一问。”
宋青峰遥遥朝着微生晚夏打了个手势,微生晚夏无奈:“只能如此了。”
宋青烟问:“若那位七叶姑娘不是那人的话殿下打算如何?”
微生晚夏抚摸着手中的族徽,语气淡然而坚定:“那就找到她当面问清楚,若她也和我们一样只是作为掩人耳目的棋子,那我们便离开这儿去别的地方重新寻找。我总要找她问个清楚,不然又如何甘心于这样的命运和这样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