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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惊蛰伤未央 (3)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易柏瞳望着她,耳腔中依然残存着爆炸般的回响。

“柏瞳,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见到你了。真不敢相信,这不是梦吧?阿姨好想你,每天都希望能够再见到你,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的可以在这里与你重逢……柏瞳……我太激动了……”她顺势向易柏瞳靠近一步,声音高昂而又细锐,她的眼眶也越来越红。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易柏瞳用力地睁大了眼睛。她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她。

——明明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重新相遇的机会。

“……柏瞳,你怎么了?见到阿姨你不高兴么?是这样的,阿姨早就已经搬到这里来了。现在,阿姨是这里的音乐老师。你也考上这所学校了?那真是太好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一定要来找阿姨,我的办公室就在四楼,音乐组就是了。柏瞳,还有你爸爸他……”她伸出手来,慢慢地抚上了易柏瞳的肩。

易柏瞳顿时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针刺一般的剧痛,密密麻麻绵延不断的痛在顷刻间便袭卷了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向后退了几步,用一种坚决的眼神紧紧地瞪着她尖声叫喊起来:

“不准碰我!不准靠近我!”

她明显是怔住了,诧异的表情投射到了易柏瞳左眼的视线里。却还是条件反射般地继续向易柏瞳伸出手,“柏瞳……”

“滚!你滚!”易柏瞳猛地捂住了耳朵,仿佛要撕裂似的声音里充满了憎恨与哀怨。十年来,在见到她的这一刻,易柏瞳所有的怨言与恐惧以及无助都在瞬间爆发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戴苏妍,你休想要我原谅你们的伪善!是你们害我这样的,全是你们害的!”

“柏瞳啊!”

“够了!你住嘴!”

易柏瞳说,你们。

——你们。

——“你们”,指代的又是谁与谁呢。

——是“十年前”的你们,还是“十年后”的你们呢。这两者之间,又存在着特殊的差别么。

春,夏,秋,冬。之后,冬天,秋天,夏天,春天。春天了。又会是夏天。

十年的光阴只是昙花一现。就像是现在,又是十年后的夏天。一切仿若再次回到了奋力想要逃离开的从前。

——为什么偏偏会再次相遇。

——为什么偏偏又会重新绕回到同一个圆圈里。

08

喘着粗气从礼堂里面跑了出来,易柏瞳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角不知所措。她皱着眉头,用在痛苦地颤抖着的左手遮挡住了悲伤的眼。牙齿也在不经意之间愤怒地咬住了嘴唇,似乎有血丝在嘴角慌乱地蹦起。

当她走进教学楼里的时候,忽然就撞到了从侧方向走出来的乔苏,这一切似乎方才得到了终止。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易柏瞳和乔苏站在彼此的面前,气氛显然是平添了几分尴尬。

“……你还好吧?”首先开口的是乔苏。他耸了耸被女生撞痛的肩膀,望着女生慌乱的表情,从而轻微地皱起了眉。

易柏瞳没有抬头,也不做声,而是转身便打算离开。

不过乔苏却发现了她的意图,于是赶忙在身后喊了她一声,说着“啊喂,等等,你的领带松了”然后跨几步向前去帮易柏瞳系起了领带。虽然这个过程中有着一系列的细微挣扎。譬如说是易柏瞳强烈地向后闪躲,然后乔苏不得不向前追上几步。最后,女生还是在男生坚决的“不要再退了好么,这样就没完没了了”的说法下以妥协宣布告终。

一边打着领带,乔苏一边谨慎地打量着她的面部表情,问她:“……出事了?”

易柏瞳没有说话。对方只好以一句“哦,我们又同班了,刚刚在开学典礼上看到你了”作为圆场。

要不是又和她同班,这辈子八成也只能保持着和她说过两句话的纪录了。乔苏抿了抿嘴角在心里想。领带终于打好,他松开了距离她的脖颈只有一公分的双手。易柏瞳匆忙地向他鞠了一个躬,转身便跑上了楼。

乔苏望着她慌忙离去的瘦弱身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仿佛是若有所失地念了一句:

“嗯……我好像多管闲事了吧。”

09

回到班级时大家都在自习。

不过与其说是自习,还不如说是全体都在自由活动。因为黑板上写着几个工整的字迹:“全校班主任召开会议”。

易柏瞳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用力地吐出一口气走了进去,不希望被班上的同学发现她有什么异样。刚迈进教室里第一步,她就看到自己的位置上又坐过来好几个女生,全部都是以百小泽为中心谈论着什么话题的。隐约能够听得到她们在说着什么名牌货,有女生很感兴趣地附以“我同桌穿的鞋子是Pro-kids的耶,限量版的哦”或是“我现在实在不喜欢Nike的东西了,喂喂,你们知道有什么好的店里A货多么?”等等。

易柏瞳没有心情听她们谈论这些。她走过去,对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女生淡淡地说:“请让让。”

那个女生抬头看了一眼易柏瞳,又错愕地瞄了一眼百小泽,然后撇了撇嘴巴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易柏瞳面无表情地坐下。随手掏出了书桌里的本子放到桌子上,一共垫了三四本才把下巴抵到了上面去。

身旁的百小泽看着她,客套性地问了一句:“去哪儿啦,这么晚才回来。”

“……嗯。没去哪儿。”易柏瞳低声回答。

“哦……是么,这样啊。”百小泽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转回头去重新和其他女生讨论着什么。

直到午休时间的铃声响了起来,百小泽那群女生才走出了教室。易柏瞳也随后站起身,跟了出去。本来是打算走上前去向百小泽打听该怎么去食堂的,但是靠近她的时候却听到了她们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首先是百小泽不屑一顾地起头说道:“唉,你们不觉得她有点儿太‘特别’了么?虽然‘特别’是展示自己的好事,可是也用不着做得那么拽吧?”另一个女生便附和着说:“是啊是啊,是挺‘特别’的,不过总觉得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啊。”接下来的一句话是:“这也难怪她啦,毕竟是靠关系进来的嘛。听说是她爸爸去拜托乔校长的,而且都没有考试。好像是刚出院吧。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会不会传染哦。”最后是百小泽笑得很假的声音:“讨厌啦,不要再说下去啦,好恶心的。我和她是同桌耶。”

以上是易柏瞳听到的对话。

但是却是对方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听到的对话。

不过就算听到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管走到哪里,周围依旧都是些不冷不热的关系。已经习以为常了。

10

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只有通向高塔顶端的阶梯。

该选择重回从前的噩梦之巅,还是决定去征服前面的神魔之手?

11

易柏瞳打消了去食堂吃午饭的念头。但是时间还早,回到教室里也只剩她一人。百无聊赖之下,她决定去学校的天台。

教学楼一共有八层,算是市内最高的教育类建筑物了。

易柏瞳从第五层开始向上爬。她爬得很缓慢,因为每当右脚落地时总会感到惊慌与不稳。

第六层。第七层。然后是第七层的第一节台阶……第二节……第三节……再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易柏瞳突然停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目测的话,最后一节台阶要比其他节的台阶高上十几公分。易柏瞳的左腿迈了上去,但是却停留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迈上右腿。大约二十几厘米高的台阶,却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跨上去。

因为右边与左边总会有距离以及落差。

那么从左边的眼睛看得清楚的东西,在右边的眼睛就一定什么都看不到。

最终,易柏瞳向周围张望了一周,确定没有其他人经过之后才慢慢地俯下了身。她用双手支撑住冰冷的台阶,然后才吃力地将自己的右腿移到了台阶对面的平台上面。

终于爬到了顶层。易柏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拍了拍手掌中的灰尘,转身向前方走去。走到通往天台的玄关前,她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铁制的被刷上了绿色油漆的大门。

通亮的光线瞬间射入了易柏瞳的眼里。

她本能地眯起左眼,伸手遮挡住突如其来的光线。等到逐渐适应了天台上的亮光之后,易柏瞳才慢慢地放下了手。

只是,在视线望向前方的那一刻,她又立刻皱起了眉头。

距离她不到十米的天台围栏旁,竖立着一个土黄色的榆木画架。画架的横梁上斜斜地靠着一个石灰色的画板,用一个黑色的小夹子夹着白色的画纸。有风吹过,白色的画纸被“沙沙”地一页一页地吹起,发出了翻书一般的声音。

黑色的小夹子不知怎么忽然掉了下来,摔落在画架的木脚旁,咔嗒一声。

一瞬间,白色的画纸全部都飞到了半空中。

哗啦哗啦地声响。大片大片地纷落。

一张。

两张。

三张。

四张。

五张……

在画纸纷飞的同时,易柏瞳忽然就看到了画架后面,倚靠在围栏旁的男生。他半垂着眼睛,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下布下了一片阴影。他的耳朵里塞着银色的蓝牙耳机。黑色的刘海在风中如同浮云一般流淌漂浮。而刺痛易柏瞳左眼的,是他下巴上面镶着的一颗水钻银钉。

风更加放肆地涌动。

白色的画纸纷乱了视线。

女生怔然地站在原地,男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慢地抬起了眼睛。

然后在交错的画纸间,彼此的目光凝聚到了同一个点上。

她望着他。

他望着她。

天空中突然有几声闷雷滚滚流过。似乎有点滴的雨珠砸落到了硬邦邦的地面上,毫无预兆地溅成了碎片。

不知什么时候脱下来的耳机里响着轻微的音乐。里面凌乱的鼓点好像被瞬间放大,再放大。

——谁都没有先将视线移开。

——只是彼此透过白色画纸凝聚在一起的目光逐渐转换成了惊愕。

时间与声音似乎早已不知了去向。空气中只有强烈的心跳在起伏变换。

“咚”。“咚”。“咚”。

除了易柏瞳最后喃喃地叫出了一个交杂着绞痛、悲鸣以及无法置信的惊诧的名字:

“……戴……莫离?”

12

风的声音。

云的声音。

无数只鸟的翅膀在头顶上空掠过的声音。

光线是不是也会有声音,只是渗透在了树叶的纹路上被水分所吸收笑纳,最终被散播到了空气里成了会发着光的液体。

发着光的空气。

跳动着的灰尘。

窗户上投影下来的鸟的羽翼,以及翻舞在高空中舒展开每一根羽枝的白色羽毛。

任何一个细小微弱的声音都在撞击着耳膜与鼻腔。天台上那两个耳机里还在反复唱着即将被空气所摄取的音乐:

——She says she has no time.

——For you now.

——She says she has no time.

——Well Think about the lonely 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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