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了……我也很想见你啊,生日我一定会陪你过啊……但是明天的登陆战我也未必有机会看到你吧?……为什么知道对手是你们我就要惊讶?S-AF与‘Panchasatvaran’在历史上不是经常联合军演吗,这有什么难猜的?什么?‘你们’怎么了?因为我是空军你们是海军啊!这么称呼有什么不对?!”玛莎一声比一声高,看着漂亮姑娘的脸上挂着明显的不耐烦,库宁格特大概已经猜到她在跟谁通话了。
“嗯就这样,你也注意身体……爸爸。”玛莎挂掉了电话。
意识到库宁格特的目光,玛莎有点不好意思:“……我的声音果然太大了吗?”
库宁格特对着镜子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听说你父亲是一名海军指挥官?”
“嗯,咱们明天的海上登陆战就是跟他指挥的部队合作。”玛莎回答。
玛莎的父亲在军中以严厉著称,但是在家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温柔男人,从来不会在妻女面前板起面孔,所以玛莎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也穿着军装的人们都很怕他。
完全不畏惧自己父亲的军人玛莎只见过一个。当时那人还是个刚刚服役的毛头小子,因为一次乱来的迫降在“祖母号”上停留,第二天因为晕船的关系,玛莎陪着他在甲板上吹风,结果被身为指挥官的父亲撞了个正着。玛莎永远也忘不了父亲铁青的脸,那样子就像站在她身边的不是一名普通的空军飞行员,而是一名要绑走他宝贵女儿的恶棍海盗。她本以为这场甲板上的“遭遇战”一定会以某人落败而告终,然而这名毛头小子与玛莎父亲的第一次见面,最后竟然是以海陆指挥官觉得无趣而郁闷收场。
“那你为什么会成为一名空军呢?”库宁格特转过身来,“肯定不会是像有些男孩子那种‘我就是要走跟臭老爸不一样的路来证明我自己!’之类的无聊理由吧……”
玛莎用牙齿咬着一条发绳,接着在脑后把长长的金发束了起来。
“……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一名空军飞行员啊……”
这还是玛莎第一次对同龄人提起自己的恋情。
换着飞行服的库宁格特睁大了眼睛:“哇,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竟然可以把弗戈森诺的校花追到?”
“啊哈哈……”玛莎干笑了两声。
……比起我,其实对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高不可攀”与“极难攻略”吧?
少女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有些时候她简直要怀疑自己喜欢的人是不是拥有截然相反的两种人格。飞行时使用的是“柯纳维亚王牌飞行员”的精英人格,像疾行的风,像坚固的冰,像幽深的夜,像燃烧的火,热烈,冷静,可靠,强大。而与飞行无关的日常生活里就使用“好想急死你”的温吞人格,不再像风也不再像火,而是像……一只树懒。
在确定恋人关系之前,玛莎想了一万种方法要怎么“迫使”对方亲口承认喜欢自己,甚至脑补了把他绑在起落架上严刑逼供的画面。如果他拒绝承认,就拖着他在甲板上进行短距离起落。因为想得太过真实,以至于她在机场见到对方的脸时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结果倒是比较出乎意料,当天晚上,从前线回国休假一周的年轻飞官从自己的大衣外套里摸索了半天,最后掏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从驾驶舱内拍摄的照片,舱外是浩瀚的蓝色与白色,晴朗,宁静,无垢,无尽。那些曾经存在于玛莎童年回忆里的空中神殿在这一刻似乎触手可及。但这不是照片的重点,真正的重点在于照片的镜头中间,拍摄人正用防火手套捏住的另外一张照片——那是他在前往联队赴任前一天与她在“祖母号”上的合影,照片上她穿着弗戈森诺的制服,而他则一身少尉戎装,巨大的日轮在他们背后正欲沉入像天空一样广阔的海洋。
迎着玛莎疑惑的目光,就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年轻人有些不自然地把视线移向了一边。
“这是我的新战机能够到达的升限,是柯纳维亚所有战斗机都无法达到的最高升限。”隔了好半天,对方终于开口道,“这幕比海洋要壮阔数倍的天空,我想如果也能让你看到就好了……于是就用那张合影代替了一下。”
“所以呢?”玛莎感到自己的脸发烫了。对方的意思是她想的意思吗?她还不敢确定。
“所以?”青年一脸迷茫地望着她。
玛莎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哦……”难得以正常人的速度反应过来,青年眨了眨蔚蓝色的眼睛。
“从前有一名飞行员,在他的脑海中只有飞翔,没有降落,就像鹰。他甚至想,如果有天自己会眷恋大地,那么一定是他死亡的时刻。但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开始慢慢纠正了之前的想法……”
“什么想法?”
“比起鹰,他现在更想做一只候鸟,即使今天飞离,明天亦会回到她身旁。”
这是玛莎在迄今为止的生命中听到的最动人的告白。
然而接着青年像是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比上一次分别时更加消瘦的面容上挂着掩饰不住的憔悴与疲惫。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每一次都能从前线生还,复米莱的战局并不像新闻报道中写的那样,根本谈不上什么乐观,因此你要是认为我不过是在自说自话也没有关系……”
“你是傻瓜吗?”玛莎打断了他的话。这还是自认识以来她第一次骂他傻瓜。……虽然在心里已经用肯定句感叹句与反问句骂过无数遍了。
不知是没想到自己会得到玛莎这样一句评价而感到震惊过度,还是因为曾经从别人那儿得到过太多这样的评价而习以为常,青年的反应可以说是没有反应。
“那张合影呢?它现在在哪里?”玛莎问。
“还在我的飞行服口袋里……”
不等对方说完,玛莎对着年轻人踮起了脚:“那么祈祷它能保佑我的候鸟每一次都平安回到我身旁。”
看着玛莎走神的样子,库宁格特就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风景:“我现在有点明白你父亲的心情了,自己的女儿被一个陌生男人半路拐走,他对那个男人的心情大概就像是对情敌一样……”
想起后来他与父亲仅有的几次见面,玛莎忍不住感到心有点累。某人周身所萦绕的“宁静”就像是一道屏障,可以帮他抵消掉一切来自礼俗世界的质疑或者攻击,在他的保护蟹壳上连道最轻微的划痕都无法造成。玛莎原本以为这跟他的出身还有成长环境有关,但慢慢发现,他只不过是个天生的慢性子罢了。
“不要老是说我了,你呢?”玛莎看向最近似乎心情很好的库宁格特,“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你提起家人的样子……”
“三年前我的全部家人都死在了复米莱。”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库宁格特的语气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玛莎微微一滞:“……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人类总是自以为行使的是正义,结果造成的不过是更多毁灭罢了。” 看着自己的双手,短发少女慢慢地说,“我原本对战场上的军人深恶痛疾,结果我现在也成为了一名军人……”
“或许‘和平’这个词并没有字面意义上的那么美好,因为在她接受万人欢呼的背后,永远堆满了腐朽的骨头。”
事实上玛莎并没有多么了解库宁格特,如果不是同被选入S-AF,她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玛莎觉得这时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曾经我一直认为瑞肯库尔人只是一群混蛋,柯纳维亚流的血应该让他们加倍偿还,但后来有人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邪恶站在正义的对面,而是另外一种‘正义’被摆在了天平的另外一端,于是谁也无法说服谁的后果就是爆发冲突与战争。
我们所生存的这个时代不好也不坏,你我的身份一半是学生一半是军人,每天跟武器打成一片,学的东西都与杀戮有关,慢慢自己也会变得迷茫。但是我想,大部分军人并不是为了血与火而出生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行走于黑暗之中的人们,心中仍旧存在光明。”
见库宁格特抬头看向自己,玛莎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成为一名军人,但希望你最终千万不要连同自己也憎恨。”
库宁格特笑了。
“抱歉,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是个爱说教的人。”玛莎甩了甩头,与在异性面前时稍显盛气凌人不同,在同性面前的玛莎总是能够更加坦白与真诚。
“怎么会,毕竟你是我的学姐啊。不过怎么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变得这么沉重,我们还是趁现在能享受和平的时候就多享受一点吧。”
见玛莎收拾好了,两个女生一起走出了更衣室,S-AF的必要物资转移工作基本已经完成,她们作为最后一批僚机驾驶员,接下来要一同前往“Panchasatvaran”基地。
“啊~说来我知道你喜欢的那个飞行员是谁了!”走在停机坪上库宁格特突然说道。
玛莎立刻紧张起来:“你可不要乱说啊,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虽然S-AF倒是没有明确禁止军中恋爱,但如果是恋人关系,出于安全考虑,他们肯定不会被允许以搭档的形式一起执行任务。所以现阶段的玛莎觉得只要能跟他一同飞在这片天空下就足够了。
“我才不会说呢。不过你竟然会喜欢那种蠢蛋……”
“……那种……蠢蛋?”虽然玛莎也觉得某人在一些方面确实有些笨拙,但听到别人这样评价他时还是有些意外。
“是啊,脑子里只有飞行的蠢蛋。”库宁格特撇撇嘴,“虽然谈到飞行的时候就像整个人都在闪着光。”
“嗯……差不多吧。”其实玛莎心里想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他在自己心中都是闪着光的,但她不好意思把这种矫情的话讲出来。
“哎,等等,难道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会一直说飞行?”库宁格特一脸“不是吧?”的夸张表情。
“那倒没有诶,他除了飞行还有很多爱好啊,比如收集钟表与水下射击什么的,偶尔会讲点相关的话题……”其实玛莎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三年下来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只有在他调任S-AF后的这几个月里才稍微多了一些。所以很多时候玛莎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是在与柯纳维亚这个国家共享一名男友。
“什么?真看不出啊,他竟然会有这么大少爷的爱好,我还以为他就喜欢听些吵死人的音乐呢……”
“古典音乐哪里吵啦!”因为母亲是著名演奏家的关系,一个月前玛莎带着他去听过母亲在佛明伦州举办的音乐会。因为玛莎记得他说自己从念军校的时候就非常喜欢罗拉女士,曾经为了一张特等席的门票还向学妹“出卖”过室友的手机号码。
“苏特那个女人的歌有几首不吵了?”
“……哎?苏特??”玛莎终于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了。
“所以真看不出啊,你竟然会喜欢比自己年龄小的人……”
“……诶诶????”
“哦,我先去那边接个电话。”看了一眼手机,库宁格特对玛莎挤了挤眼睛,“不过那家伙还是不错的,你可不要欺负波尔德啊……”
“啊???????????????????”那一刻,玛莎觉得整个S-AF基地都能听见她的惊呼。
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7]
五架战机终于在日落之前顺利到达了“Panchasatvaran”基地。
由于长时间的飞行,从驾驶舱爬出来时波尔德觉得双脚都快体会不到血液的流动了。因为突然更改基地,海军这边也有点混乱,期间似乎还需要他们完成什么手续的样子,于是邓肯与迈森巴赫前去基地指挥室沟通,鲁迪斯四人就在停机库附近原地等待。
呆呆地瘫坐在墙角里,波尔德累到不想说话。他将厚厚的救生背心脱了下来,把头盔与防火手套放在脚下,之后扯开飞行服的领口,把喉咙露出来。即使时近傍晚,炙烤着大地的太阳还是孜孜不倦地发挥着八月夏日的余威。看着白花花的地面,少年终于又想起自己还没去配备飞行眼镜的事儿了。
“现在知道随时配备水源的重要性了吧。”就像是在报复之前被没收饮料的小小恩怨,从后面走上来的鲁迪斯声音里带着可耻的快意。波尔德扭过头,看见他的长官正得意地拿着一瓶低度啤酒。如果说这名无可救药的酒鬼王牌在White Phantom里有一个专门放置啤酒的小冰箱,此时绝望的波尔德也会相信的。
然而这时走过来的柯尼西默不作声地顺过鲁迪斯手中的啤酒,之后全部倒进了自己的嘴里,一系列动作自然得如同行云流水。
“谢谢款待,少校。”柯尼西把空瓶子还给了他。
“……”
“还差六天。”说着柯尼西在波尔德身边坐了下来,“您的请客。”
“你完了沃尔夫,等他成为空军司令的那一天搞不好会发配你去陆军开飞机。”见鲁迪斯去扔空瓶子,迪翁笑嘻嘻地也凑了过来,赶快抓紧时间来说朋友的坏话,“这家伙从上学时就特别记仇。”
接着迪翁把手里的某样东西拍在了波尔德的头上:“给你,胆小鬼。”
又被招惹了的波尔德有点恼火地伸手接过来,一层层拆开外面的包装纸,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块小小的签名板。
少年满心狐疑地把签名板翻了过来,下一秒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只见上面写着——
“致娜斯洛”,落款是“道顿·鲁迪斯”。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波尔德的音调都变了。
“哦,前两天你手机落在更衣室,你家里人一直在打电话,后来迪翁帮着接了一下,结果跟你姐姐聊得很开心。”柯尼西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解释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帮我接电话倒是没什么,……但跟我姐聊得很开心是怎么回事?!”波尔德恨恨看向迪翁,“哦不,先说这份签名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