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秦风尽管心里珍藏着子娟,可他还是很爱张思媛的,爱她的单纯,爱她的开朗,爱她的心随其性。这样一个女人,只可惜不能为他生个一男半女。秦风也曾想过就这样两个人过下去,但这想法只维持了没多久,便在众议声中搁浅了。他也没想到,生不出个孩子的压力竟然比他考大学时的压力都大。再加之,母亲不间断地电话追逼,让他无法面对。于是,这一想法,也因同龄人夫妇手里牵着的小孩子其乐融融的情景而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次下班回来,家突然就变得空洞起来,寂寥起来。曾经他和张思媛斗嘴骂俏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四目相对时,竟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从他决定离婚的那天起,他就有意疏远张思媛,让她慢慢感受到他对她的冰凉。可张思媛似乎压根就没把秦风的冰凉当回事,这让秦风打在棉花上的拳头不得不尴尬地再收回来。
秦风又摸摸上衣口袋里的离婚协议书,心有些发怵,不知道张思媛一旦看到它,会是个什么结果?也不知道她想到过离婚吗?秦风必须用冰凉去面对张思媛,让她主动提出离婚。否则,他怕自己因为内心对张思媛的那份情愫,离婚协议书永远都掏不出来。
秦风发现张思媛也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然后,她就静静地斜过身子,慢慢靠向秦风,然后轻轻地把头放在秦风肩上。秦风看了一眼苏曼玲,想摆脱,可动了动,还是没有彻底摆脱。然后,就再没动。
老六笑道:“我就一挣了两个臭钱的民工,文化程度不高,哪能跟人家大作家比。我真是羡慕你们啊!真的,嫂子。你们两口子,一个郎才,一个女貌,那叫什么,对了,天造地设!”
秦风和张思媛都没接话。两个人听了老六的话,心里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生孩子。秦风先说话了,他说:“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老六嘿嘿笑道:“秦风一说话,老六就发抖!别再搞那些文绉绉的让人听不懂的东西,来点通俗易懂的。哈哈!”
秦风在黑暗里瞪了老六一眼,骂道:“看来,没文化就是好,不用知道很多东西,免得让自己痛苦。”
只有张思媛明白秦风话里的意思。
5
秦风的父亲秦天成硬是打死神手里挣脱了出来。
杂志社打来电话,秦风被抽到“路线教育办公室”,要求尽快报到,秦风左右为难,张思媛说:“你先跟老六他们回去吧!开学还有几天,我留下伺候爸。”
陈玉珍阻拦道:“你们忙你们的吧,有你大哥大嫂,再说还有你姐,她得空也能过来。你们就放心地忙去吧。”
张思媛执意要留下,谁都劝不走。秦风看父亲没什么危险了,也懒得再跟张思媛磨嘴,去留自便,就和老六、苏曼玲回去了。
盛夏的夜晚,病房里到处都是热浪。张思媛坐在老公公病床前,听着他嗓子里发出咝咝的声响,却想起了秦风。她一直认为,女人要真爱一个男人,也要爱他的家人,不管他的家人是高官还是百姓,是富翁还是贫民。这是她必须要留下来的一个理由。她爱秦风,爱他的大度,爱他的浪漫,爱他的视金钱如粪土。她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跟秦风见面时,他戴着墨镜,穿着蓝白相间的衬衫,一条膝盖开了两只洞的牛仔裤,头发及肩,很黑很顺,真是帅呆了!张思媛一下子就被他的磁力所吸引,从此坠入爱河。
张思媛一直觉得爱情将陪她幸福地走到地老天荒,可没想到,曾经美好的爱情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搅和了几年后,却渐渐失去了往日惊涛骇浪般的激情,平淡得跟白开水一个样。更没想到,就连这平静如水的生活也因为生不出一个孩子而变得磕磕绊绊。她最近分明感觉秦风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她知道秦风和子娟曾经相恋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不多想。现在,是他不爱她了,还是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张思媛似乎更相信后者。当然,也许有了后者,也便有了前者。她更知道,秦风之所以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完全归结于她的“生”无能。她特别怀念刚结婚的时候,她能让秦风在床上如仙如醉,享受爱情带给他们的精神和肉体的快乐。同样,也是秦风激活了她沉睡已久的性活力,她叫,她喊,她掐,她咬……那时候她觉得她即使死了也值。可这样的“性”福,现在已被秦风夜夜不眠的叹息声,或在书房的通宵达旦驱赶到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这小半年,秦风已经很少碰她了。尽管这样,她依然爱秦风,她觉得只要以阳光的心态来面对,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也是她执意要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
想着想着,张思媛眼里就泪水打着转转,转着转着,再也噙不住了,漫到脸上,流进了心里。
老公公醒来了,张思媛怕被看见,忙转过头拭去泪水,回过头微笑道:“爸,喝点水吧!”
老公公可能是术后身体不适,脸皱成了核桃,咬牙道:“你回去,打电话让你妈来!”话一出口,就是硬邦邦的不容置疑的架势。
张思媛并不生气,仍旧微笑着。她了解老公公的脾气,平时说话就没软乎气,但心性很软,便劝道:“妈太累了!再说家里还有农活等着干,你要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
“我没什么不舒服,你给你妈打电话让她赶紧来。”老公公别过脸去,不再看张思媛。
张思媛看着老公公干裂的嘴唇,猛然明白他一整天不喝水的原因了,问:“爸,你是不是想上卫生间?”
老公公不吭声。
她站起来,抓住老公公的胳膊,道:“爸,起来,我扶你上卫生间。”
“不上!”老公公皱成核桃的脸越发曲里拐弯,不停地甩着胳膊,想摆脱张思媛的手,怒道:“你出去!”
张思媛仍笑着,并不出去。磨蹭了半天,看老公公倔脾气上来了,便说:“你再这样不听话,我就叫医生来给你下尿管。本来他们是要给你下的,是我没让。”说着,张思媛便起身,伸手抓过呼叫器,假装叫医生。
老公公一看情况不对,马上转过头,说:“甭叫医生,我尿,我尿。”张思媛在心里偷偷地乐着,脸上仍装得很严肃。老公公乖乖地在张思媛的帮助下从床上起来了,她一手举着液体瓶,一手扶着老公公,进了卫生间,然后轻轻地把门关上,只留能容一个输液器细管的缝儿。
尿完了,张思媛又把老公公扶上病床,端来热水,淘了毛巾要给老公公擦手。老公公就是不把手给她。她最终还是连哄带骗地把手要了过来,细心地擦着。
过了几天,陈玉珍和秦风大姐秦岚来到医院,张思媛才出去透透气,回来刚走到病房门口,听老公公说:“哎,媳妇真是个好媳妇,可她咋就生不出个娃呢?”
然后是陈玉珍和秦岚的叹息声。
老公公又说:“总不能让我们老秦家在她这儿断了香火吧?全村的人都看着咱呢!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呢?到底是啥问题啊?岚岚,秦风没给你说过吗?”
秦岚说:“我问过他,他说检查了都好着呢!”
陈玉珍说:“我看秦风是在骗我们,好着咋怀不上呢?都三十七八的人了,你看王家栓娃子,跟我们家秦风同一年的,娃子都上初三了,还有……”
秦岚打断道:“妈,现在城里都流行晚婚晚育,你说的那些个,都是农民,20就结婚了,怎么能跟咱们秦风比呢?”
“不行,等你爸病好了,我得上去一趟,我看看他们到底是真生不了,还是在糊弄我们。”陈玉珍道。
“我看不像是糊弄,这次秦风回来,我看他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我估计就与生孩子的事有关。”秦岚道。
“哎,你说你哥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就指望秦风呢,他还……”秦天成看着陈玉珍,说,“你说得对,等我出院了,你上去待一阵子,一定要给我生个娃子。”
秦岚笑笑,嗔怪道:“爸,这都啥年代了,你还抱着你的老思想老传统不放,现在生什么不一样,我看生姑娘才最贴心呢!”
秦天成瞪了秦岚一眼,道:“这不,啥东西都生不出来嘛,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秦风必须要生,还必须生男娃!”
秦岚见状,不敢再跟父亲争辩了。秦岚生了儿子,看见别人家的小姑娘,就喜欢得不得了,总说生一个小孩子,形单影只的,要是计划生育政策哪天放开了,一定要再生一个小姑娘。
病房里一阵沉默。
张思媛站在病房后,再也听不去了,转身冲下楼,躲到医院花坛边独自抹泪。
开学前一天,张思媛才回到宁州的家里。秦岚送张思媛坐上通往宁州的班车后,电话打给秦风,说:“秦风,媛媛真是个不错的女人,这次让我们全家都很感动,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人啊,不在关键时候,是看不出好赖的。”她停了停,又说:“还有,爸的病,那天人多,我没跟你说,这次手术只是把穿孔补住了,但医生让我们在病人恢复后三个月内再做个详细检查。我怀疑爸的胃问题比较大,无论怎么样,你跟思媛得尽快给他老人家生个孙子。”
秦风心里咯噔一下。
秦岚又把张思媛怎样精心伺候父亲的事讲了一遍,让秦风不要为爸的病太担心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生孩子。
秦风本来再次下定了决心,等张思媛一回来,就将离婚协议书拿给她。可秦岚这样一说,秦风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于是把离婚的想法在电话里告诉了秦岚。秦岚说:“真不能生?”
秦风道:“真不能生。”
“查清楚了没有,到底是谁的问题?”
“查了,医生说都没问题。”
“怪了,都没问题,那是什么问题呢?”
“我肯定没问题!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我不能因为生个孩子的事让自己整天心神不宁的。别人就不说了,老爸老妈的那个急,恨不得赶紧离了重新找一个明天就整一个孩子出来。”
秦岚笑笑说:“先别急着做决定。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万一不行,就弄个试管婴儿。我们一个同事就多年不生,最后弄了个试管婴儿,还是龙凤胎,你说多好。”
秦风说:“这个我不是没想过。听说费用高不说,还成功率特别低。”
“即便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秦岚说,“再说了,离婚是两败俱伤的事,你觉得你离了再娶一个能给你生孩子的女人,就能比现在幸福?我问你,假如明天就离婚,你现在对她还有没有一点点留恋?”
秦风不吭声了。
“假如你还有留恋,哪怕是一点点,你都不能选择离婚。记住,你在选择幸福的同时,也选择了痛苦。没有哪个人的幸福是纯粹的,不带痛苦的。再好好查查,要真没希望,那就试试试管婴儿吧!只要有了人,钱算什么!你好好想想,不跟你说了,我要开会去了。”
秦风被困在电话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秦岚中专毕业就到乡镇工作,摸爬滚打到乡长这个位子上,还真不是白混的。她的思想、眼界、看问题的方法就是不一样。秦风刚刚下定的决心,没想被秦岚一个电话打得又左右摇晃了起来。
秦风约老六一起坐坐。老六在电话里说:“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晚上我约了王国伟有个事要商量,正好,一块来。”
照例还是三个人。席间,老六对王国伟说:“伟哥,这房价我看还要继续涨下去,这可真是个好机会啊!”
王国伟轻笑道:“你是不是又打上哪块地的主意了?”
秦风心里盛着石头,没有心思搭讪,只顾吃菜,轮到共同举杯的时候,他陪王国伟和老六碰一个,然后就继续吃菜。
老六嬉皮笑脸地道:“伟哥就是伟哥,厉害!我心里想的那点事,总逃不了你那双火眼金睛。我盯城东那块地很久了。”
王国伟佯装生气道:“老六,我说过多少遍了,你能不能把那个‘伟’字取掉,叫声哥没人会觉得你阳痿!”
“说的是,国伟说的是。”秦风抬起头呵呵地笑着,“我们自家兄弟就不说了,当着外面人你老伟哥长伟哥短的,人家还以为领导真的不行了。小心判你个行贿罪。”
“屁……”王国伟给了秦风一拳,眼珠子转了一圈,看着老六道:“那片地,早跟你说了,盯的人不止你一个,我看这个算盘你就别打了。”
老六歪着脑袋道:“怎么?有大背景?”
王国伟道:“算你聪明。那块地,早就有人耗上了,想翻牌有些难。”
“哎,伟哥。哦,不,哥,你不跟着大老板嘛,我知道那还不你一句话的事。”
王国伟盯着老六道:“这个,还真不是一句话的事。说实话,不好办,你再瞅瞅别处吧,如果可行,我再跟相关部门打声招呼,还是会领我情的。”
“听伟……听哥的。”老六点着头,嘿嘿地笑着,“对不起,一时半会还真改不了口。”
酒过三巡。秦风突然将离婚协议书拿出来,心痛道:“我要离婚!”
王国伟和老六看都没看协议书,异口同声道:“放屁!你想学杨海涛啊!”
说完,王国伟和老六互相对望着,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秦风也被他俩的话镇住了,吃惊地望着他俩。
王国伟说:“思媛哪点不好,啊?你要能打着灯笼再找一个比她好的,我都不姓王了。”
老六紧接着道:“就你这个骚客,人家思媛能收留你就已经不错了。你要跟她离了,你还是人吗?哎?几次去你办公室,看王倩那丫头看你的眼神有些那个,是不是你现在打她的主意了?”
秦风猛喝一杯酒,犹豫了半天,张思媛QQ聊天和手机短信的事就在喉咙眼上,他还是压下去了,说:“关键是她不生。我现在是老鼠钻进风箱,两头不是人啊!”说完又朝老六道:“老六,跟你明说,王倩,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
王国伟说:“我看你是小说写昏了头,怀不上,就上试管啊。”
老六也附和道:“对啊,科技这样发达,克隆人都成现实了,造出个人来算个球。”
秦风回家又摸了摸口袋里皱皱巴巴的离婚协议书,不知怎么,他就是没有拿出来的勇气。张思媛似乎还是过去的张思媛,甚至比前一段时间更加体贴更加温柔了。接下来的日子,秦风除了工作,就是趴在网上了解有关试管婴儿的知识。日子似乎就这样在不冷不热中过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风跟子娟的关系在网上开始不断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