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脑子嗡地响了一下,道:“怎么可能?她小鸟似的那么爱你,你是不是想多了?”
王国伟道:“哎,要不是亲眼见,我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呢?”
秦风彻底愣住了。王国伟没等秦风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秦风酒立刻醒了。他仰起头,望着天上如钩的月牙,还有正上方不远处一颗一闪一闪的星星,想起苏轼的《水调歌头》,不禁脱口而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秦风无数次问过青天,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我从来不贪心,可老天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断子绝孙呢?我爱着你,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不知什么时候,秦风的眼里潮潮的,像天上有雨点落下,脸上湿湿的。他抹了抹眼睛,是泪。
4
张思媛坐沙发上看韩国电视连续剧《爱情雨》,看着男主人公弃年轻的妻子而去,她不禁联想起这些日子秦风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不禁潸然泪下。秦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怕,怕秦风也会离她而去。她抹了把泪,瞅瞅墙上的挂钟,快12点了,秦风怎么还不回来?她索性关了电视,定定地望着门发呆。
听见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张思媛从沙发上蹦起来,冲过去开门。秦风摇晃着进来,张思媛又是帮着脱外套,又是拿拖鞋,还嗔怪道:“又喝这么多酒,大夫不是说你肝不好,让戒酒嘛,你就是不听。”
秦风冷冷地道:“我,不用你管。”
张思媛并不生气,知道他喝高了,该干啥还干啥。她将秦风扶到沙发上坐下,赶紧跑进厨房,尝了尝早早冲好的蜂蜜茶,这会儿有些凉了,她又兑了点温开水,又尝了尝,不凉不热刚好,这才端出来。
秦风并不接,张思媛一直就那样端着。秦风一甩手,杯子从张思媛手中掉到了地上,只听见砰的一声,杯子碎了。蜂蜜茶在木地板上漫流。张思媛无神地望着仍在流动的蜂蜜茶,秦风这才反应过来,也望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坐在沙发上犹豫着,是不是该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
王国伟和子娟结婚的第二年,秦风也结婚了。张思媛是子娟的闺密,初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后来子娟考上了西北大学,张思媛考到了宁州师大。张思媛毕业后为了能留在城里,就进了市第一幼儿园。人们都说拿师大的高才生哄三五岁的小孩子,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啊。一开始张思媛也不适应,后来她觉得跟小孩子在一起挺好的,慢慢喜欢上了这个职业。
子娟介绍他们认识时,秦风一见钟情,觉得张思媛跟别的女孩子比,单纯,可爱,眼睛里没有媚俗。那时候,秦风还在宁州市宁州区定河中学教书。每逢周末,不是秦风来,就是张思媛去,两个人的甜蜜爱情慢慢瓜熟蒂落,最终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其实,婚姻和爱情从来都是两码事,很多年过去了,秦风潜意识里仍丢不掉子娟。
那时秦风和张思媛约定,等秦风调到宁州市后再考虑要小孩。期间,每每做爱,不是秦风戴套,就是张思媛吃药。偶尔也有激情突然来袭忘了上措施的时候,幸好张思媛从来没怀过孕。
再后来,秦风的母亲陈玉珍隔三岔五打电话催促他们快生,说:“我和你爸现在都还能动弹,赶紧生下了好给你们带,抓紧啊!”
秦风总会在电话里嬉皮笑脸地说:“急什么急,真生了,还不把你老人家给累垮了!先好好缓着,把精神头养足了,有你吃苦的那天。”
套也戴烦了,药也吃够了,秦风却调不到城里,要小孩子的事就一再搁浅。后来还是王江河慧眼识才,秦风没花一分钱,直接进了宁州市文联主管的《秦风》杂志社。就这样,秦风总算是实现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梦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谁能料到,秦风没日没夜地在张思媛这块地里耕耘,不知道是种子发芽率太低,还是土壤酸碱度不适,撒下去的种子一次又一次枯死在土壤里。
这让秦风倍感失望。
起初,秦风还没当回事,觉得可能是种子播得太浅或撒播技术不成熟的缘故,后来照着网上学理论学技术,深耕细作,浇水施肥,一样都不少,结果仍是不出苗。这下,两个人都急了,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儿。然后,先是秦风领着张思媛在宁州各大医院做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张思媛就把屡战屡败的罪责归咎于秦风种子不良或根本就无种。于是,张思媛又领着秦风到医院检查,结果仍是没什么问题。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傻了。
自此,能怀孕便成了夫妻生活乃至家庭生活的全部内容。一边在父母亲朋的催逼下,他们装得无所谓的样子,说工作压力大,缓过劲了再生;一边是两个人火急火燎地四处求医问药。五年里,只要听谁说哪儿有好中医,他们就马不停蹄地跑。中药喝得张思媛说,就是死也再不吃了。秦风也一样。大夫说,夫妻两个都得调理,这样才能确保怀孕。苦水喝了好几桶,可最终的结果,仍是空欢喜一场。看着同学朋友都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过着小日子,秦风心里就空落落地难受。遇到同事朋友小孩过满月或过生日,他从来都是钱去人不去。这还不算,关键是见不得人,认识的人一见他俩,张口便调侃道:“怎么还不要孩子?光顾自个快活了?”这种时候,是秦风最尴尬的时候。最要命的是,秦风老家在宁州市最偏远的新南县五坝乡梧桐沟村,逢年过节一回去,生孩子就成了从他们进家门到离开时永不偏离的主要话题。他简直觉得生不出个孩子,比没个工作更让人备受折磨。
在父母的敦促下,秦风也曾萌生过离婚的念头。可离婚,至少对方得有过错吧?张思媛有什么过错?秦风挖空心思还真没找出一丁半点。就说不能怀孕,可检查结果又没说张思媛输卵管堵塞或无子宫等问题。哪怕她有非常非常小的一点过错,也可以成为他提出离婚的理由。但没有。这话怎么说出口呢?这便是这些日子压在秦风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他困惑着,犹豫着,伤感着……
“秦风啊,我约莫你爸挨不了多少日子了……”母亲严厉而又近乎被扭曲的脸便浮现眼前。这样的电话,五年里不知打了多少遍,秦风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电话里的语气一年跟一年不同,但秦风并没拿母亲的话真当回事。这次,她老人家近乎命令,又近乎乞求的口气,让秦风顿时觉得心头压了一块石头,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母亲的这个电话,时常在秦风耳边回荡。
秦风待张思媛坐回沙发,正欲掏出离婚协议书,墙角的座机响了起来。秦风把伸进口袋里的手又抽回来,拿目光示意让张思媛去接电话。张思媛拿起听筒,只听她甜甜地叫了一声“妈”,然后就拿眼睛望着秦风,轻轻捂着话筒,道:“妈的电话。”
秦风知道母亲打电话,一定三句话不离生孩子。生、生、生!谁不想生啊,可就是怀不上啊。他不耐烦道:“你接就行了。”
张思媛说:“妈让你接!”
秦风这才拖着不情愿的双腿,走到电话机旁,从张思媛手中接过听筒。挂了电话,秦风的神情变得异常紧张起来。张思媛急问:“怎么了?妈说什么了?”
秦风愣在电话机旁边半天,瞥一眼张思媛,道:“我爸住院了!”说着就起身进了卧室。张思媛追着秦风屁股也进了卧室,道:“好端端的怎么住院了?什么病?”秦风从柜子里找出自己的包,斜着身子拿目光戳了张思媛一眼,一句话没说拎了包走出卧室。张思媛紧随其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12点了,便问:“这会儿就回吗?”秦风已开始穿鞋了。张思媛一看,忙冲进了卧室。
秦风穿上外套,出去了。打开车库门,秦风才突然想起自己喝酒了,不能开车。新交规出台前,他经常饮酒或醉酒驾车,大小没出过一次事故。之后他就不敢那样了,主要是机关上已经有人因为醉酒驾车被弄进看守所待了半个月,影响很不好。
这可怎么办?他想打电话让老六代驾,愣了一会儿,又觉得不想麻烦他。他呵出一口气,自己闻了闻,觉得没闻到酒精的味道。这时,张思媛从楼上追了下来,喘着粗气到秦风身边,说:“你不想带我啊?”
秦风没吭声,上车启动着车子。父亲发出了病危通知,他哪里能顾得上酒驾不酒驾的事。张思媛也跳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她关上车门,一股酒气立即充满整个车厢,也才反应过来秦风是喝了酒的,根本不能开车,路上出不出事都不说,万一被交警逮住,那还不被关十天半月的。张思媛道:“秦风,你喝酒了,能开吗?”
秦风不理张思媛,只管踩着油门朝小区外冲去。
张思媛急了,怒道:“秦风,你发什么神经?赶快停车!”
秦风仍不理不睬。
张思媛无奈,只好给王国伟打电话,简单说了几句,便将手机递给秦风。秦风刚把手机搁耳朵上,王国伟大声地说:“秦风,你小子想让我们去看守所给你送饭啊?没门……你现在就把车停在路边。”
挂了电话,秦风瞪了张思媛一眼,把车停到了路边。张思媛看着秦风,提起的心才算放下。
不一会儿,一辆奥迪吱的刹在了他们车前面,车里下来的人是老六,随后从副驾驶车门里还下来一位长发女人。
“你怎么来了?”秦风下车,苦涩地笑笑。
“国伟加班写材料,让我来。”老六说。
秦风不好意思道:“对不起,这么晚了让你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上。”他借着路灯,惊奇地发现,站在老六身后的女人竟是苏曼玲,心不由自主开始咚咚乱跳。他怕苏曼玲当着张思媛的面认他,让张思媛和老六对他产生怀疑。
“说什么呢?我们还用这么客气,你也太骚客了吧!”老六回望一眼苏曼玲,道:“哦,对了,这位是公司新任助理,叫苏曼玲,跟你一样,准骚客,也喜欢文学。”然后又给苏曼玲介绍了秦风和张思媛。秦风瞅了一眼张思媛,幸亏是晚上,否则,张思媛一定会从他脸上看出淡淡的慌乱来。
“我一上班,刘总就老在我面前提起秦老师,说您是宁州第一才子,真是幸会幸会啊!”苏曼玲似乎没一点紧张,而是看着秦风,咯咯地笑,“还有嫂子,真是大美人啊!”
秦风看苏曼玲没那天在杂志社激动的肢体语言,心里稍稍坦然了一些,仍有些尴尬地笑着摇摇头,骂老六造谣。
“都满脸的褶子了,”张思媛看着苏曼玲,笑着,“你才是美人呢!”
秦风这才问老六:“你今天也喝了不少,让谁开车?”
老六望望苏曼玲,眼神里回荡着自豪。
秦风望着苏曼玲,说:“小苏,她行吗?”
苏曼玲笑笑。
老六也笑笑,说:“上车吧!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不就知道了。”
苏曼玲很麻利地跳上车。秦风欲跟老六握手告别,没想他却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位置。
秦风说:“你派个司机就行了,怎么能再劳你陪我们呢?”
老六把头伸出车窗,招着手,道:“别说了别说了,本来国伟也要去的,他明天早上有会,说是让我把他也代表了。”
从宁州市区到老家梧桐沟村300公里的路。一路上,大家都在为秦风父亲的病担忧。老六时不时说几句关于秦风父母辛苦的话,车内气氛显得有些沉重。老六停了停又说:“秦风,好好给老人家做做工作,那点地弄不了几个钱,别种了,搬来吧,放你眼皮子底下,有个头疼脑热的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张思媛接道:“你父母搬来都快两年了吧?老人还适应吧?”
“刚来还不适应,没过半年,跟着城里老头老太太又唱又跳,比我还忙呢。”老六呵呵地笑,“提不成啊,最近老两口突然说城里没意思了,要回去住。我也正为这事犯难呢。”
苏曼玲不动声色地笑笑。
“唉,天下的老人都一样。”秦风叹了气,“我都说了好些年了,老爸今年许明年,明年许后年,就是离不开他那十亩薄田。”
张思媛也说:“就是,秦风为这事还跟爸妈急过。他们主要还是离不开那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老六说:“不觉间,父母都已经老了。”说完叹了口气。
苏曼玲一直保持着120迈左右的速度,车倒显得特别平稳。
秦风换了个话题,说:“没想到,小苏车开得不错啊!”其实,秦风一直想问她怎么到了老六的公司。可张思媛在,不方便问。
苏曼玲回头,莞尔一笑:“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本来沉默的氛围一下子被苏曼玲的一句话给搞活跃了。大家似乎暂时放下了沉重,先是老六开始根据王国伟曾经说的,给苏曼玲添油加醋地讲秦风大学里的风流韵事。秦风看了看正在前面开车的苏曼玲笑着,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张思媛,说:“老六,我看你真是入错行了!”
老六道:“你的意思是我该入哪行呢?”
秦风道:“没办法,一个中国最优秀的编剧硬是让钱给毁了!”
老六嘿嘿地笑着,知道秦风在批评他瞎编自己的故事。
张思媛接着说:“就是,你要不跟钱成亲戚吧!”
秦风本来想笑,但还是绷住脸上的肌肉,不让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