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这时,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绞住了,隐隐作痛。想想曾经多少个日夜,他跟张思媛一丝不挂地缠绕在一起,用身体的交融抵达精神的制高点。可现在,他却在内心抵抗着张思媛带给他的诱惑。他每天晚上有意将时间向后拖着,否则,他怕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张思媛的温柔乡,再也没有抵抗的勇气和力量。这是怎样一种滋味?谁人能懂?也只有“雨花石”能懂。
突然,“雨花石”的头像亮了。仿佛把秦风的心也给点亮了。他迫不及待地说:“我一直在等你,还以为你睡了。”
雨花石:“今晚吃饭看你情绪不错嘛。”
秦风:“呵呵,只有不错了!”
雨花石:“怎么?还在想离婚的事?”
秦风:“唉……两难选择。我能感觉到你眼睛里的不快。”
雨花石:“都一样。在场面上,我们都得装出亲密的样子。说真的,我一分钟都不想见到他,可没办法。如果没有儿子,我早就离了。可我真的不想让儿子有个后妈。”
秦风:“你们的矛盾真的就没法缓和了?”
雨花石:“没法缓和。也许是他曾经将我伤得太厉害了,我的心已完全死了。除了跟儿子在一起的快乐,我完全就是一俱僵尸。虽然他给我的是丰厚的物质,可我心里不舒服啊!我不想要多大的权势,多富足的生活,只想有一个人爱我,我也爱的人陪着我,哪怕生活过得简单些,也幸福。”
秦风顿了一会儿,说:“我们单独坐坐吧?”
雨花石也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犹豫中。过了一会儿,道:“过一段再说吧。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单独见面?”
突然,雨花石的头像变灰了。
秦风失落地望着,心里凉凉的。他傻望了半个小时,知道她可能是被老公发现或是什么原因下线了。他退出QQ,打开word文档,想了很久,写下长篇小说的题目:爱痕。
秦风直到腹部有些微微作痛,像火山一样喷发的灵感消失殆尽,他才停下敲击键盘的手,看一眼电脑右下角,已是凌晨2点钟。他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怕吵醒张思媛。可没等他上床,灯啪的一声开了。张思媛用怜惜的目光地看着秦风,道:“累了吧,快上来我给你按按腰,久坐对腰椎不好。”张思媛压根就没睡着,一直在等秦风。
看着张思媛,秦风的心在摇摆。
秦风被抽调到“路线办”,专门搞些应景性的“八股文”,这与他的小说创作大相径庭。自从调到宁州市的这些年里,谁都知道他是大作家,每临大型活动,要组织人马撰稿,秦风总是第一个被列入名单的。这些官样文章,枯燥乏味,上纲上线,都一个噱头,实在不是他喜欢的那道菜。可组织上抽调,你又不能违拗,只好硬着头皮干。这天,秦风正埋头写材料,杂志社社长王江河打电话,要秦风这会儿就到他办公室。
秦风不知道有什么急事,但老社长召唤,手头事再急,也得放放。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秦风之所以能顺利调进杂志社,完全是因为老社长王江河相中了他三本小说的缘故。后来秦风听说,当时宣传部就有一领导要将自己的侄女调进了,是王江河据理力争才有他秦风的今天。为此,王江河还得罪了那位领导,但他从来没在秦风面前提起过此事。就凭这一点,秦风心里一辈子都感激王江河,在工作上尽心尽力,也特别敬重王江河这个人。
秦风还清楚地记得,王江河带人到学校考察他时说的第一句话:你名字叫秦风,我们的杂志也叫《秦风》,真是缘分呐!你爸也是个文化人?
秦风笑道:“我爸是农民,小学三年级学历。”
王江河又问:“看来他读过《诗经》,要不给儿子能起如此风雅的名字。”
秦风呵呵地笑了起来,说:“我听我妈说,我出生的那天刮大风,后来我爸一口说,就叫秦风吧。这就是我名字的来历。”
王江河笑得很慈祥,问:“是你这个秦风岁数大,还是我们这个《秦风》岁数大?”
秦风想了想,道:“《秦风》是陪着我长大的,记得杂志好像是在我上高中那年创刊的吧?”
“哦,那是我们侵你权了。呵呵,你总不会跟我们打官司吧?”王江河开玩笑道。
秦风愣了半天,忽地才明白王江河的意思,笑道:“社长真幽默,怎么可能。”
秦风一进杂志社就被王江河安排到了编辑部,专门负责小说编辑。秦风很喜欢这份工作,正可谓“何九的妈妈嫁给了何十(合适)”。他采用、编辑的小说稿质量高,而且三年里没出过任何质量问题和校对差错。编辑部主任苏一凡升任副社长后,秦风自然接了编辑主任的班。
秦风敲门进去,王江河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朝秦风走来,指着靠墙的沙发道:“小秦,过来坐,过来坐!”
秦风心里还想领了指示,赶回去写材料。他看着王江河,王江河却不紧不慢地坐进沙发,沉思一会儿,慢慢地道:“小秦啊,想想你在杂志社也干了有五六年了。这些年,你工作踏实认真,我真是没看错你……”
秦风怔怔地看着王江河,不知道老社长葫芦里要卖什么药,怎么突然回忆起往事来了?他静静地听王江河继续往下说。
“人啊,终有一天,会船到码头车到站。我可能要被调整,希望你以后好好干。”王江河说着说着,眼睛里就多了一丝辛酸和苦涩的成分。
秦风睁大眼睛,似乎不相信王江河说的话,道:“王社,你才55岁,离到站还远呢!”
王江河呵呵地笑笑,说:“组织上已经找我谈过话了。”
“要你到哪儿去?”
王江河露出一丝苦涩地笑,道:“政协文史委。”
秦风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道:“什么?文史委。你搞了一辈子小说,到文史委干什么?”
王江河压了压手,示意秦风坐下。
等秦风再次坐下,他摇摇头说:“有些事情不是随着个人意志而发生转移的。我老了,去哪儿都无所谓,只是不想后来的人把这个杂志给丢了就行。”
秦风纳闷道:“怎么?”
“国家下一步可能要对杂志进行改革,走公司运营的路子,这是个大趋势。如果弄不好,可能还会被上划。宁州多少年才创出的这么一个文化品牌,可不能丢掉。”王江河说话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些茫然。他停了停,接着说道:“上面找我谈话的时候,要我提出接替我的人选。我本来看好的是你,想再等等,把你扶上副社长的位子,等我退休,你就可以顺利接班,可没想到会是这样。我提了苏一凡,他一当社长,还缺一位副社长,我提了你。”
秦风很感激王江河这些年来对他的关照,此时一听王江河要离开,心里隐隐有种依恋。王江河当社长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公平公正,深得职工喜欢。他用留恋的目光看着王江河道:“王社长,你一直都在为我考虑,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关心。”
王江河摇摇头,说:“我考虑的并不仅仅是你,还有杂志的前程。你当年如果没这个才,我也不会调你的。没有优秀的编辑人才,杂志就没有生命力。你知道,现在全国的纯文学杂志生存空间本来就越来越小了,如果在办刊方面夹带了私情,这杂志根本活不了多久,你说呢?”
秦风点点头。
王江河又道:“在杂志社,要论能力和资历,还非你莫属。但我还是希望你往前走走?再说了,你现在就在‘路线办’那边上班,搭个线说说应该不是很难。”
秦风想想,觉得王江河说得也在理。人总得往前走吧,在杂志社,总不能一辈子当这个编辑部主任吧。副社长,好歹也是个副县级,虽然比起王国伟这个副县来含金量就小得多,但待遇是一样的。
从王江河办公室出来,秦风心里也蠢蠢欲动。可怎么去找?是去家里还是办公室?见了面该怎么说?要不要准备点什么?是拿钱还是拿物?如果拿了东西人家不收怎么办?会不会把东西扔出来……反正秦风想了很多很多,突然觉得低三下四求人这种事他干不来。
秦风真的做不出来。那时候在乡镇中学教书时,他从来不给学校领导拜年。一年又一年,很多老师都通过各种关系调进了城里。张思媛就说:“你不是代表学校还到宁州参加过优秀课评选得了第一名吗?教育局长肯定认识你吧?”
“嗯,认识啊!他还给我敬过酒的,说要调我到城里呢!”
“可都好几年了,他怎么还没调?”
“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是为了有个孩子,哪儿还不是教。”
“木头,你还没明白?那是你没给他送礼。”
“呵,是金子迟早会发光,指望我给他送礼?没门。”秦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那你不准备调了?孩子还要不要了?”
张思媛每每这样说的时候,秦风就不吭声了。为了父母的期望,为了老秦家后继有人,他还是硬着头皮提了两瓶宁州特曲,一条宁州特贡烟去了教育局长家。教育局长见了他先是很客气,瞅了半天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突然就发火了,“你这是啥意思?你以为教育局是我家的?”说着把秦风连推带搡地关到了门外面,再摁门铃就死活不开门了。
自此,张思媛不能再跟秦风提送礼的事,谁提朝谁发火,他只蒙头写自己的小说。没过多久,小说引起了王江河这位伯乐的关注。
4
秦风摸摸上衣口袋里的离婚协议书,决定跟张思媛摊牌,并给她两天的签字时间。在回家的路上都已经想好了跟张思媛摊牌的上下文。一进家门,秦风却把打好的腹稿原样搁进了肚子里。
陈玉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老家赶来了,正和张思媛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地做饭呢。
秦风刚准备换鞋,张思媛已从厨房小跑到他跟前,笑笑说:“妈来了,快洗了手准备吃饭。”
秦风看都没看张思媛一眼,故意大声地抱怨道:“妈,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车站接你啊。”
陈玉珍在厨房里边炒菜边大声回道:“你们都上班,忙哩,再说,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我爸的病恢复得咋样了?”
“好多了,只是精神头大不如从前了。”
秦风叹口气,道:“你来了,我爸谁管呢?”
“你姐帮着照顾几天,不要紧的,田里的庄稼快成了,也没啥活,我就来了。”说完,端了一盘鱼香肉丝出来,看一眼秦风,说:“哦,对了,我听你姐说她工作可能有变,可能要到远乡去,去了可能就一半个月都回不了一趟家。”
“不错啊!又有好事了。”秦风笑道:“不过,她为了工作,可把姐夫给辛苦坏了,又当爸又当妈的。”
“就是,好在你姐夫这人老实,没什么花花肠子,你姐在外面也就放心了。”
母子俩说话间,张思媛早已将米饭盛到了碗里,筷子也摆放整齐,又进了厨房,准备做个虾米紫菜汤。
秦风拉开椅子让母亲坐下,母亲朝厨房里叫道:“媛媛,别忙了,赶紧来吃吧!”
秦风看了母亲一眼,“媛媛”这个称呼,是他们刚结婚时母亲这样叫的,印象里好像有好些日子没这样叫过了,今天怎么突然改口了。
张思媛甜甜地道:“妈,就好了,你们先吃。”说完没几分钟,就端着一大盆汤出来了。她把汤放到桌子上,看着陈玉珍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妈最喜欢喝我烧的虾米紫菜汤,差点忘了。”
陈玉珍看着张思媛呵呵地笑着,很甜蜜很幸福的样子。
秦风看看母亲,知道她对张思媛这个儿媳妇总体上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因为生不了小孩子,父亲经常在她面前唠叨,她也是很无奈,又看看张思媛,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张思媛对父母的好,是一贯的,绝不是在作秀。
吃过饭,陈玉珍要去刷碗。张思媛把陈玉珍从厨房里搡出来:“妈,你做了一辈子饭,洗了一辈子锅,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轻松轻松吧。”说着便麻利地刷了起来。陈玉珍看插不上手,就出来,低声对秦风说:“下午,你们两个能不能请个假,我们一起去趟医院?”
秦风愣了一下,道:“去医院干啥?”
陈玉珍瞪了秦风一眼,道:“别给我装傻,你不急,我急,你爸更急。”
秦风笑笑,道:“妈,医院都查了无数次了,都说没问题,去了也还就那样。”
陈玉珍固执道:“不行,我得听听大夫是咋说的。”
这时,秦风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过手机一看,是苏曼玲的短信:
你下午能陪我去野外玩玩吗?
秦风一边拨弄着手机,一边说:“妈,你相信我,真是没必要去。”说着给苏曼玲回了短信:
你怎么了?
陈玉珍说:“就这样定了,再不打岔!”说完转身进了厨房,帮张思媛收拾灶台。
苏曼玲短信又来了:
唉!见面了再说吧。
秦风回短信:
对不起,今天下午单位开会,改天好吗?
苏曼玲再没回短信。
秦风知道苏曼玲可能是不高兴了,又发了一条安慰的短信,直到下午母亲硬逼着他俩去医院时,苏曼玲都没有回秦风只言片语。
刚到医院门口,就撞上了小两口生完小孩出院,男的拎着大包小包,女的抱着孩子,男方的父母和女方的父母都围在媳妇四周,看着媳妇怀里的孩子,乐得嘴都合不上。
男方的母亲说:“看这眼睛,多像我儿子。”
女方的母亲说:“看这嘴巴,跟我闺女的一模一样。”
陈玉珍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直看着他们坐进一辆黑色轿车,呼啸而去,这才回过神。
张思媛看着婆婆,脸上飘着无尽的酸楚。
从医院出来,秦风把母亲和张思媛送到楼下。张思媛下车后看秦风坐着不动,便隔着车窗问:“你还到单位去?”说着抬腕看了一眼手表,“都快下班了。”说完定定地看着秦风。秦风下午请了假,完全可以不去单位,再说单位也没什么急事,他完全可以好好在家陪陪母亲,可他又怕面对母亲的唠叨,只好谎称:“单位还有点事,我去处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