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炜
大概是2004年或是2005年吧,看到市面上有一本杂志叫《译文》,我立刻就成为它的忠实读者。那本杂志用《外国文艺》的刊号,但不像《外国文艺》或《世界文学》那样严肃,我在上面看到美国名媛葛洛利亚·范德比尔特的回忆录,讲她怎么睡马龙·白兰度,还看到菲利普·罗斯的小说《垂死的肉身》。《译文》杂志每年都办一次卡西欧翻译大赛,奖品是卡西欧电子词典。有一年,英语组的题目是一篇叫《光学》的小说,我认真读了原文,又在几期后看到评审谈瀛洲先生的翻译范文,一字一句地对照,字词间都有细碎的光芒。我相信,翻译是一种非常好的写作训练,几乎是最好的,要准确、流畅,要对应,要有节奏感,纪律严明,又有足够的发挥空间。
黄昱宁当时担任《译文》杂志的副主编,我知道她是青年翻译家。杂志是双月刊,不紧不慢地出着,忽然就听到杂志要停刊的消息。我找到黄昱宁的电话,打过去问:“听说你们杂志要停刊,是缺钱吗?我们这些读者可以凑凑。”这当然有点儿心血来潮,我盘算,出这样一本杂志,花不了多少钱,当时还没有众筹这个概念,但身边的确有几个读者愿意出钱。黄昱宁说,不是钱的事,是刊号的事。总之,这本深受文艺青年喜爱的杂志还是停掉了。
《译文》是借用了《外国文艺》的刊号,我好久没看过《外国文艺》了,但还保留着几本老的《外国文艺》杂志,有一本,全文刊发马尔克斯的《迷宫中的将军》,还有一本刊登着卡尔维诺的《分成两半的子爵》。杂志在译作编辑成书出版之前,先把文本刊出来,这是他们的核心竞争力。而喜欢外国文学的读者想先睹为快,想看到世界上最棒的小说是什么样子,这也是《译文》这类杂志存在的价值。那次“众筹”之后,我算是结识了黄昱宁。后来,承蒙她看得起,拉着我参加了几次图书推广活动,一起谈谈读书的体会。每年冬天的北京图书订货会,上海译文的编辑都来北京,办两个沙龙,吃一顿火锅。
我上学的时候,学的是“中文”,后来好多年,都算得上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但以我的经验来看,要好好地欣赏虚构作品的精妙,还是应该读英语系,或者法语、德语、西班牙语。英国的哲学家怀特海说,天国的语言将是中文、希腊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和英文,天国的圣人们将愉快地注视着这些金色的语言对永恒生活进行的表述。我相信,教我们发挥想象力、拥有道德感并写出好小说的,是卡夫卡,是乔治·艾略特,是纳博科夫。这是传统所在。这样来说,黄昱宁从事翻译多年,一直是麦克尤恩、亨利·詹姆斯耳提面命,乔治·斯坦纳和特里林加持,这样的学生,写出来的东西,得好成什么样子。
黄昱宁的确翻译了麦克尤恩和亨利·詹姆斯的小说,但她并不承认,好的翻译者就是好的写作者。言下之意是,好的翻译者,她认了;好的写作者,她还在学习。
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本书,一半是黄昱宁读书及翻译过程中的随笔,另一半是她所写的回忆文章。我们可以观察,一个受外国文艺滋养的写作者如何在阅读中进步,又如何用中文写作。当然,她的小说也值得期待,一个微胖的文学新星正在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