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以来,就没看到过父皇来清和苑,那处宫苑是圣驾绝迹的地方,而我第一次看到父皇,是在大皇子龙宸宇邯的九岁生辰宴上,那时候我已经六岁了。而我的生辰紧挨着大皇子,可是等到生辰那日,除了母妃和芳若姑姑,却不曾有别人为我庆祝。”
“我自出生后母后就缠绵病榻,后来待我百日后母后就芳魂永逝,而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母后的身影。我有父王的疼爱,你有母妃的疼爱,何尝不也是一种幸福?”
龙宸宇峻看着月娉溯脸上朦胧的痛意,心中一阵疼惜,却听到月娉溯继续说道:“尽管从来没有母后的疼爱,可是父王父代母职,让我觉得自己从来都是最幸福的!”
“生病的时候,父王总会一口口的喂我汤药,会在我喝下汤药后亲手喂我两颗蜜枣,让我觉得那汤药也是甜丝丝的。”月娉溯感到嘴里似乎在回味着那透着甜意的苦苦汤药,只是也许很久很久都不会再拥有那样的温度了。
“公主,屋里有人吗?”翠缈的声音从院中传来,让两人都一时间噤了声,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没什么,只是我在看书而已。”月娉溯打开窗户,看到翠缈正在整理院中晾晒的被褥衣物,小小的身躯似乎都埋没在里面了。
“哦,奴婢知道了。”翠缈再次埋首在被褥中,声音低低的,被关在了窗外。
“你经常被大皇子他们欺负?”月娉溯看到龙宸宇峻脸色一黯,似乎在伤心自己的无力反抗。
“没有,大皇子有时对我也很好的,只不过我总是做事不合他的心意,所以才会被大皇子教训的。”龙宸宇峻低头,似乎生怕遭到月娉溯的鄙视。
月娉溯伸手抓住龙宸宇峻的右手,看到那修长的右手,突然说道:“下次你再来的时候我教你射术。”
龙宸宇峻猛地抬头,却看到月娉溯还在看着自己的右手。他渐渐低下头,低声应道:“好,这样我就不用怕大皇子了,而且明年在木兰围场也许能猎回一头狐狸呢。”
龙宸宇峻感觉到月娉溯松开了自己的手,他细细看了看,问道:“我的手向来都是用来握笔的,若是能握住弓箭,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呢?”
月娉溯正待回答,却听到院中传来玲珑尖锐的笑声,“我说翠缈,这天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你还在这晾晒被褥衣物,是不是想要公主殿下今日里睡在床板上呀?”
月娉溯示意龙宸宇峻赶紧离开,却看他站在梳妆台前对自己无声说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徒有口型,可是月娉溯何尝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这个承国三皇子倒还真是有意思,自己不过是一片假意就换来他真心以对。
若是将来文睿帝知晓了自己的皇子如此有“出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到此处月娉溯就觉得心中仇恨的火焰似乎愈演愈烈,简直就要把肺腑燃烧掉!
玲珑推开了偏殿的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月娉溯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却分明不是看着这书上的内容,只是眸中清冷的笑意竟让她一阵胆寒!
“公主这是在看什么呢,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玲珑并不识字,走到月娉溯身边不过是惯性使然。
“没什么,一出折子戏而已,说的是负心郎杀妻弃子,只为了能娶得丞相的女儿而已。还真是讽刺呢,枉读圣贤书了他!”
玲珑倒是知道这出戏,听到月娉溯如此嘲笑,尽管之前自己也是看不起这男子,可到底还是想和月娉溯唱反调,遂笑着道:“公主此言差矣,李郎追求的不过是功名利禄,当初他重金遣送妻子回乡,已经情至意尽,只是李陈氏痴心妄想不甘心罢了,所以才会有此祸端。”
月娉溯把书放在书架里,满脸笑意的看着玲珑,让她觉得不寒而栗。自己什么时候害怕了这和亲公主了,玲珑不甘示弱地对视。
“公主为何只是笑笑,却不细说呢?”到底是玲珑忍耐不住,率先张口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
月娉溯拿出一本《女戒》,翻开书页说道:“男子休妻事出有七,所以这世间才会有这七出之条,不知道李陈氏犯了哪一条,可以让你的李郎能够休妻呢?”
打蛇七寸,月娉溯熟读兵法,深知谋略,自是知道如何能够将玲珑一举击垮!
“这……”玲珑哑口无言,是呀,李陈氏侍奉公婆,为李郎生儿育女,是乡里众口一词的好媳妇,哪里会犯什么七出之条,不过是李郎功名利禄熏心,这才会百般借口要停妻再娶妻而已!
玲珑甩了甩袖子,扔下一句“牙尖嘴利”狼狈离去,尽管挺直了腰,可是那背影却是如此的落寞。
第二天,龙宸宇峻果然依约前来,只是看到他两手空空如也,月娉溯一阵踌躇。
要是教他箭术,就定要有弓箭呀,可是如今自己手无寸铁,就连陪嫁的东西都被文睿帝纳入宫中,哪里还有什么弓箭?至于龙宸宇峻更不用说了,他住的清和苑就一个小太监而已,哪里会有什么弓箭呀,自己到底是大意了!
月娉溯懊恼不已,却听到龙宸宇峻小心翼翼问道:“我们今天学习什么开始呢?”
月娉溯骑虎难下,可是看到龙宸宇峻正束手站在那里,遂计上心来道:“今天先练习基本功,蹲马步,这是强身健体最基本的方法。若是你能练好了这个,将来身体强壮了许多,也不用担心大皇子他们欺负你了。”
月娉溯自从三岁起就跟随着自己身边的勇士开始了艰苦的训练,蹲马步,练习刀剑弓箭骑射,尽管她天资聪慧,可是却也吃尽了苦头。何况,她本身就是一个女娃娃,自是不如那些大男孩体魄好,可是心中却因为自己是公主的身份,加倍的努力,所以才会有如今的一手好骑射,若非如此,她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要教龙宸宇峻箭术了。
因为接连三日来孟婉盈都看到儿子在午后匆匆离开,将近晚膳的时候才偷偷溜了回来,她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可是看到龙宸宇峻身上并没什么红肿伤痕,也略微放下心来。
“芳若,峻儿这几日去了哪里,怎么这么痴迷起来了?”孟婉盈知道龙宸宇峻的脾气,虽是对自己言从计听,可是很多时候却也是一副倔脾气,也不知是从了谁。
芳若奉上一盏清茶,而后温声回答道:“主子放心,小主子没有惹什么麻烦,只是这几日似乎很累,每日里都多吃了一碗米饭,晚间也早早就入睡了。”
“哦。”孟婉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窗外的夜色深邃,不禁幽幽叹了一口气,幽怨道:“我进宫已经十六年了,芳若,你说我还能再活多少个十六年呀!”
及笄之龄,本以为自己会嫁与青梅竹马的良人,可是谁料到一道旨意自己就被迫进入了宫廷之中。选秀的大家闺秀何止百人,可是唯独自己被送入了歌舞坊,一呆就是三年。
文睿帝的宫宴上自己那一舞《莲华》倾倒了多少,孟婉盈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那宫宴是送别之宴,文睿帝新晋的将军即将出征匈奴。而自己那一舞到底是跳给谁看的,自己知道,那人也知道。
而那日大军出城的盛况自己并没有看到,等到的却是文睿帝的招幸。这是后宫三千佳人梦寐以求的,可对于自己却是一场最不堪的回忆。
那日,宫宴上的将军低眉顺目不曾瞧上自己一眼,却不知再见面时已是君臣之礼了,而再不是彼时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都说前尘往事过往如云烟,可是那云烟消散却也是这般难以消散,犹如笼罩在心头的雾霾……何时消散,谁能说得清呢?自己等待了十多年,终究是一场空罢了。
芳若看自家主子脸上淡淡的哀怨,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可是从她选秀入宫那日起,就应该明白她的今生早已经与表少爷无缘了,如今的回忆不过是徒添伤悲而已。何况,如今早已经各自嫁娶,又哪能容得有所情愫?
“主子,时辰也不早了,你也早点安歇吧!”芳若把孟婉盈用桃木簪束着的三千青丝放下,手中的木梳轻轻梳拢着那依旧光彩照人的秀发。
都说女子的头发密稠会是好的兆头,会嫁与良人,多子多福。可是为何,这话如今想来是这么的讽刺呢?主子的发丝犹如绸缎般柔软,细细密密的,就算是在美女如云的长乐宫也能数得着的,可是这恩宠却恰恰相反呀!
孟婉盈没有反对,只是手中把玩着那支桃木簪,似乎想看出这其中的故事。
已经十三年了,这支簪子早已没了当日的光彩照人,有些陈旧的模样,可是却是十分圆润。
芳若明白为何主子又会把玩这支桃木簪,可是却无法劝阻。
宫中但凡册封,都会给与一定的赏赐,唯独主子被册封美人的时候,坤仪宫里送来的是一柄桃木梳,一支桃木簪。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最为美好的诗词,可是用到主子身上却是如此的讽刺!谁不知道自从清和苑孟美人有了身孕后,文睿帝就绝迹于此了。
因为这支桃木簪孟婉盈沦为了长乐宫的笑谈,整个清和苑的存在也因为这支桃木簪而成为了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命如纸薄,草芥不如,也许这才是邛宁皇后的意思所在吧!芳若也不明白为何邛宁皇后对于主子有那么多的恨意,要知道入宫选秀的秀女要么留在宫中充当妃嫔,要么被赐予朝臣和王族宗亲,再有的留在宫中做宫廷女官,或者被遣送回乡。而似主子这般被打发入歌舞坊的却是头一遭!
“主子早点安歇吧,我去看看小主子。”芳若熄灭了床前的灯烛,端着烛台去了清和苑的偏殿,那里是龙宸宇峻的居所。
“殿下,你怎么把这弓箭拿了出来,不是说要收藏好,千万不要让皇后知道吗?”芳若看到偏殿里的灯火晦暗,可是龙宸宇峻却在细细擦拭着每一支羽箭,视若珍宝。
龙宸宇峻的骑射功夫是逻炎一手指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