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昨夜楼兰人来偷袭,烧毁了部分粮草,可是逻炎谋划在先,早已经将半数粮草转移了营帐。也许,正是因为此,父亲才没有责备自己吧!
正思考间忽然听到有人说道:“大将军来了!”接着就是士兵倏然站起弄出的兵甲声,逻炎站起身来却看到父亲正缓步走来,对着站立的士卒说道:“快些吃饭,然后回去休息!”
逻盛治军甚严,为人寡言少笑,向来都是军令如山。听到大将军这般说,只是一瞬间数千士卒就又坐在了地上,低头继续吃饭,可是适才微微的喧闹声却也消失了,似乎每个人都在专心致志都吃饭,又似乎每个人都支着耳朵,想听大将军要和少将军说些什么。
而此刻承国国都云安城却是杯酒笙歌,一片的歌舞升平,与西域的金戈铁马完全不同的情形。云安城以南北城门所在的无形的中轴线为界,皇宫长乐宫正是处在中轴线上,若是天上的飞鸟俯瞰这片土地,就会惊诧于长乐宫的对称竟是如此的完美,毫无瑕疵可言。
遥遥的传来了一阵丝竹声,来自长乐宫的羲和殿。七月流火,羲和殿的四周都有大块的冰块在银盆里冒出的水汽,很快就又一次送给了这座喧闹的殿阁阵阵凉意。
高坐在御座上的帝后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明眼人却还是看出了其中的疏离,毕竟,如今的邛宁皇后再也不是当初二九年华的芳龄女子。而文睿帝也不再是春秋鼎盛,毕竟今年他已然年过半百,鬓发间早已有了灰白。
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歌姬腰肢轻灵,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折断。邛宁皇后看着文睿帝神色霎时间充满了热烈,就知道她相伴了二十年的帝王又动了心思。
一舞罢,紫纱红绸的歌姬缓缓拜倒在地,声音婉转恭贺道:“愿皇上寿比南山,万寿无疆。”
柔柔的声音,似乎揪住了心底最深处的一根弦。大殿左右两侧的后宫佳丽和朝廷命妇都不禁想到了一个词:妖女!
只是看那脸上似乎不染纤尘,心中却又多了几分嫉妒。坐在席上的几位皇子和公主都低下头来,不知说了什么好玩的事,在那里乐成了一片。
邛宁皇后看着文睿帝依旧在直勾勾地看着歌姬,不由拿起锦帕捂嘴笑道:“也不知这是谁调教出来的,竟有孟美人当年的风采。”
一语罢,文睿帝也蓦然醒过神来,可是却想不起皇后所说的孟美人到底是谁。可是这大殿里的后宫嫔妃谁不清楚呢,孟氏婉盈,当年文睿帝宠幸的歌姬,如今也有一个儿子伴随左右。只是已经十岁的三皇子却宛若痴儿,每日里只是跟随在兄弟姐妹身后四处乱跑,怕是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吧!
孟美人听到皇后提及自己的名字,连忙抬起头来,可是迎面而来的却是后宫姐妹的嘲笑的目光,似乎习惯了一般,她只是笑了一笑,又继续把头低下,似乎适才邛宁皇后提及的人并不是她。
邛宁皇后看到那笑容,不知为何心里却越发堵得慌,正要说话却无意间瞥到三皇子捡起了长公主掉在桌上的菜,偷偷放入了嘴里,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似乎是得意自己的眼疾手快,品尝到了珍馐美食。邛宁皇后眼里扬起得意的笑容,把刚才的怒意却也消散了去。
文睿帝似乎还在看着那跪倒在地的歌姬,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羲和殿外传来的捷报声,“边关大捷,楼兰大捷!”
文睿帝眼神蓦然清明,向身边的苏文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就看到一身甲胄的士兵疾步来到殿中,将一张羊皮卷高高举起,“恭贺皇上,大将军已经攻下楼兰王城。”
鸿翎传书,千里奏报,楼兰王城的沦陷不过是昨日的事情。
弘华二十四年八月初三,少将军逻炎出奇谋攻破楼兰城,楼兰王率领王室肉袒出降,愿为承国属国,世代不敢背弃。
月娉溯看着父王佝偻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她从小就失去了母后,是父王的全心疼爱才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弃儿,也是幸福的,可是她却无法守护父王,守护她的臣民,守护他们的楼兰王国呀!
思绪缥缈回到了那日她前往月斋,看到父王依旧跪在锦垫之上,可是神色之中却是不同以往的悲伤。月娉溯跪在父王身后,朝着母后的牌位跪拜三下之后,却还是跪倒在地久久不曾起身。
“朦月,告诉父王,你让楚越干什么去了?”楼兰王没有回过头来,看不到月娉溯脸上挂着的泪水,可是这一句话却让跪倒在地的人儿震惊不已。
她原以为自己到底是瞒住了父王,却不料已经被他洞察,可是看着香烟袅袅后的牌位,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父王,朦月不过是让楚越去寻找援兵,只要撑过了这三日,我们就不用再怕承国的大军了,只要三日就好。”月娉溯站起身来,安静地站在楼兰王身后,她目光扫视过那些早已熟悉却万分陌生的祖宗牌位,声音坚定异常。
楼兰王骤然起身,却因为跪的时间长了,双膝有些发软一时间竟是站立不住,幸亏月娉溯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仓惶摔倒。
岂料楼兰王推开了心爱女儿的扶持,一手扶着案台,指着那些祖宗牌位厉声道:“向大月氏求助,无异于与虎谋皮,亏你饱读兵书,就想出这么一条好计策吗!”
面对父王的苛责,月娉溯似乎早已了然在心,她顺着父王的手臂,看到的是第八任楼兰王月盛玹,他死在了大月氏人的手里,被悬挂在城头,直到楼兰送去了万两赎金才赎回了那早已被骄阳晒干了的遗体。
楼兰国与大月氏是世世代代的仇敌,是血与火的纠缠中绝对解不开的死结!
月娉溯不是不知道这些,可是如今她能向谁求助呢?
匈奴人?那个马背上的民族,生啖血肉的野蛮民族!
乌孙国?那个被龟兹四处打压的友邦,自己都没有了反抗之力!
……
她能怎么办?如今西域诸国,唯有月氏尚有足够的兵力与承国一战,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呀!
月娉溯看着怒目相向的父王,心里却还是故作坚强的说道:“可是,若是落在承国手中,楼兰国民又能何去何从?”
是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岂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楼兰王月轩黎不是不明白,可是他心疼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要承受那么多的悲苦,楚越并没有瞒着他,那是一个屈辱的约定呀!
等到朦月年满十五,就将嫁与月氏王,为妾为婢,任凭月氏王处置!
他捧在掌心的明珠,将来却要嫁给那个比自己还大了几岁的老头子,嫁给那个好色无道,无所不为的可恶的月氏王,为妾为婢,任凭处置呀!
“父王,不碍事的,到那时候说不定月氏王已经死了,朦月就不用履行这个约定了,真的,父王,真的……”朦月拍着跪倒在自己身前的父王的后背,低声安慰道。
美人计,滴血谋,这就算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出卖了吧!娇嫩的肩上承担了太多,她真的真的无路可退呀!
逻炎的进攻依旧是这般不紧不慢,如今已是第三天了,即使天策军还是无怨无悔的听从指挥,可是城头上的楼兰国民却已是叫苦不迭。
如此疲军之计,他们岂会看不出?偏偏无可奈何?只是看向承国主帅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恨意!
逻炎何尝不知?只是既然为敌,那就没法留下半分情面,战场之上,一不小心就是生死,他岂能置千万袍泽兄弟的生死于不顾?
月娉溯此时站在楼兰王身后,看着父王组织一次又一次的反攻,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前两日来她的战士虽然死伤并不甚多,可是却一个个精神疲惫,很显然逻炎的计策得逞了……可是,若是撑过了这一日,明天就会有援军到来,那时候一切就好了……
然而,月娉溯没想到的是自己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国破家亡!
大月氏的三万援军沿着塔木河向楼兰国救援。三军统领是月氏王的胞弟康迁,对于王兄与楼兰的约定康迁并不看好,毕竟是世仇,哪能如此就消弭了去?
可是月氏王一意孤行,让他这个无权无势的王弟又能如何?而军权落在自己肩上则是想也没想到的事,只是康迁却也知道此番承国之所以攻袭楼兰,还是因为楼兰的宝藏,他心中也起了心思,所以这才慨然出师。
“将军,前方疑似有军队埋伏,还请将军示下!”斥候传来的消息让康迁心中一凛,军队埋伏?难道楼兰被攻只是假象,其实背地里已经和承国结了合约,就是想一举歼灭他月氏国大军?
想到此处,康迁脸上的笑意消失,一脸的凝重神色让斥候颇是为难,却还是说道:“属下与楼兰使者昨日联系,得知承国再次发兵五千骚扰楼兰城池,却还是三次攻城后就偃旗息鼓,回到了营地休息,似乎想要耗尽楼兰国力。”
康迁听到这话不禁笑了出来,让一旁的斥候莫名所以,“原来是承国想要虚张声势把我三万大军吓回去,本将军偏偏不上他这个当!吩咐下去,三军全力行军,争取今日到达盐泽!本将军给他们一个惊喜……”
最后一句声音甚低,就连斥候也只是听了个模糊……
“尤参军,你说月氏国一定会走这条路吗?”说话的是俯身在尤时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士兵,许是第一次出征的缘故,脸上还没有风沙磨砺的痕迹,让尤时不禁想到了初入沙场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也不过十五岁,和少将军一般大小。
“会的,既然少将军说了,就一定会是这条路!”他们埋伏的地点是盐泽旁的一处小树林,低矮的灌木倒也做了天然的屏障,将远处看得一清二楚。
年轻的士兵听到尤时的话似乎放下心来,可手里还是握紧了有些沉的长矛,似乎那样会更安全一些。
尤时看到了他还是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不用那么紧张,一身的杀气太暴露会惊吓走天上的飞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