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士兵不解,问道:“杀气,会吓走飞鸟?这么厉害?”
尤时心底里觉得这个士兵像极了当年的自己,遂耐心解释道:“那是当然,兵法里说过的: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
年轻的士兵尴尬地挠了挠头,苦着脸说道:“六泽不懂将军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鸟兽惧人,所以我们埋伏在这里定要屏气希声,好让鸟兽都察觉不到,这样才能瞒过月氏国的耳目,是不是这样呀?”
尤时闻言一惊,他倒是忘了投军之人多是贫苦人家子弟,哪里读过什么兵书呀!可是这个叫六泽的年轻士兵,用自己的理解竟然说出了少将军的交代,也是个可造之材呀!
“不错,少将军就是这样交代的。你小子倒是有天分,和少将军一样聪慧过人呀!”尤时戳了戳六泽的脑门,让六泽感觉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六泽哪里比得上少将军呀!参军大人过奖了。”
尤时附身地上听到远处传来的震动之声不禁心中一喜,低声吩咐道:“月氏援军即将到来,告诉大家做好准备!”
对于月氏援军的到来,逻炎算计了其中,与逻盛的想法可谓不谋而合!匈奴人当初铩羽而归,可谓是族内的奇耻大辱,对于楼兰恨不得生啖之而后快。楼兰王不是无道昏君,定不会向这死敌求助,那么他唯一的选择就只有西域诸国之中最为强盛的大月氏了。
只是逻炎、逻盛父子两人猜对了结果,却不知道这派人求助的并非是楼兰王,而是他最为心爱的朦月公主!后来,逻炎知道了前因后果,看向月娉溯的眼神也越发柔和,怜惜。
“公主,月氏国援军来不了了!”楚越看着月娉溯一瞬间的失神,不由扶住了那稚嫩的肩膀,低声解释道:“昨日黄昏,月氏国三万大军驻扎在盐泽,岂料承国早有埋伏,三万大军只有不足千人逃出生天……”
楚越再也说不出来,那话太过于残忍,他昨日夜间前往盐泽与月氏斥候联系,却只看到盐泽旁承国士兵正在打扫战场,夜色下的盐泽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红色的绚烂,湖泊里满满都是血水……
“是吗?”良久之后月娉溯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低声的笑如同大风吹过干枯的胡杨枝在呼呼作响一般。“也好,算是承国为我们报了这世仇了。”
借刀杀人吗?这只是一个谬误罢了!哪里有那么多算计呢?她不过是想护得她的子民,可是却阴差阳错地报了仇雪了恨,这也太过于讽刺了吧!
月娉溯看着城楼下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的厮杀,沉声说道:“既然没有援军,那我们就只能依靠自己了。”
依靠自己?楚越想到这个词,心里一阵悲凉,还好王上并不在这里。当初公主那般艰难地劝服了王上,可是最后却是一场空,这让这几日里已然苍老了许多的王上如何接受!
八月初三的清晨,月娉溯一夜未眠,早早醒来却是听到远处传来的喧哗声,似乎是承国的那个少将军又开始攻城了。
大概因为战乱的缘故,王宫花园里的飞禽走兽都已经离开了,独独剩下早已凋谢的玫瑰在那里焉焉的,就算是清晨露水的滋润也无法让它生机勃勃。看到这一副惨败的景象,月娉溯心中蓦然荒凉,她迅速地奔了出去,惹得身后的侍女高声叫道:“公主,外面天气冷,您还是先穿上衣衫呀……”
月白色的中衣到底遮挡不住这清晨的寒意,很快就是一片晨露滋润下的潮意,让月娉溯忍不住一阵战栗。沁园里的侍女拿着衣衫追了出来,嘴里还嘀咕道:“公主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若是发了热怎么……”
戛然而止的声音,侍女看着沁园外的景象,不由捂着嘴低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承国的士兵会出现在我们王宫里?”
沁园外的侍卫身旁站着的是一身玄色铠甲的承国士卒,脸上无悲无喜,似乎站在这里本就是应该的。
月娉溯凤眸流转,却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首回到了沁园内,吩咐身侧的侍女为自己更衣。
“公主,今日是穿这身甲胄,还是……”
月娉溯紧闭双眼,把涌在眼眶的泪水打回了肚子里,“今日就穿那一身素白色的衣服吧……”以此来祭奠她未曾保护好的楼兰。
“这……”侍女有些纠结,毕竟公主很少穿那一件素白色的衣衫。每年也只有王后的忌辰才会穿上那件衣服,如今穿成这样,岂不是寻了晦气?
“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月娉溯的厉声呵斥让侍女醒过神来,连忙去寻找那件衣衫。
再度出了沁园,月娉溯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承国少将军逻炎,竟然站在沁园外,似乎在欣赏门前的那一丛木槿花树。
“是你?”逻炎眼中掩藏不住的惊喜,可是下一瞬间却很快湮没了下去。“承国逻炎,见过朦月公主。”
出现在楼兰王宫中,一身素色的锦服虽是素了些却是上等的布料,应该是蜀中的云锦。如此的身份,呼之欲出--楼兰王月轩黎最心爱的女儿朦月公主月娉溯!逻炎才智过人,不过瞬间就明白了此中关系,可是对于月娉溯没由来的一阵怜惜。
月娉溯自是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变化,却只是淡然地说道:“如今朦月不过是亡国公主,败军之将,又有什么尊贵的身份?少将军谦虚了,朦月担当不起。”
逻炎心中微微惋惜,这么一个锦绣粲然的年龄,这么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却偏偏面临着如此尴尬的境地,逻炎尴尬的笑了笑,却跟在月娉溯身后。
“少将军难道不巡查一圈,看看能否找得到你们觊觎的宝藏吗?”月娉溯扭头看到逻炎紧随在自己身后,不由得怒意横生,说出的话满是讽刺的味道。
逻炎倒是领教过月娉溯的伶牙俐齿,听到这话似乎心情更好了些,英俊的脸上挂满了笑意,“逻炎倒是以为若是跟着公主,就能知道逻炎想知道的一切呢!何况,逻炎似乎有行动的自由吧!”
月娉溯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却发觉就算这是自己熟悉的楼兰王宫又如何?如今自己不过是亡国公主,是那阶下之囚罢了,又凭什么去命令他这个取得了胜利的少将军?
“少将军说的是,朦月僭越了。”低眉顺眼,让逻炎有些恼怒自己适才那个有些过分了的话。接下来两人沉默无语,一前一后到达了楼兰王议政的宣阁。
往日里宣阁外都有几个侍卫站岗,如今却是清一色的承国士卒。若让月娉溯平心而论,承国天策军果然不负“天策”之称,只是静立此处,就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杀伐之气迎面而来。月娉溯不禁看了逻炎一眼,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地说了一句,“少将军,好威势!”
宣阁之内,楼兰王月轩黎尴尬的站在那里,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八月初三卯时三刻,思虑再三之后楼兰王决定投降!屈辱的投降,竟没想到楼兰国保持了数百年的骄傲荣誉全都葬送在自己手中,月轩黎看着东方喷薄欲出已经染红了一片天幕的红日,一时间老泪众横。
《史志西域楼兰篇》记载:弘华二十四年,楼兰王月轩黎率楼兰国百名臣工肉袒出降,以求和平,大将军逻盛笑而受之。
历史无情的记录了这一刻,却不曾想若是楼兰王誓死抵抗承国军队,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即使楼兰小国寡民,可是人若抱必死之心,那么承国的天策军死伤的可能就不是那数百人这么简单了,而传入云安城的捷报也许不会那么早了。
一切都没有如果,楼兰王也未尝觉得屈辱,得与失不过是一场交换,公平的很。
“楼兰王既然想要和谈,总要拿出些诚意,不知国王意下如何?”逻盛对于这个先兵后礼的楼兰王并没什么敬佩之处,也看不出他曾经大败匈奴三万铁骑的英勇是在何处。
月轩黎看着一身甲胄,寒意扑面而来的逻盛,眉头微皱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知道这些年来各个国家频频来犯,不过是为了楼兰国的富饶,可是这让他如何解释呢!
“大将军,朦月以为若是能表现出两国和谈的诚意,倒不如先坐下,这样再细说岂不是更好一些?”
逻盛闻言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穿素服的小女娃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清冷的笑意,可是一身气度却与长乐宫里的那些公主不相上下。
逻炎见父亲微微有些诧异,连忙解释道:“大将军,这是楼兰王的爱女朦月公主。”
逻盛倒是听说过朦月公主,可是如今一见却还是免不了诧异。所幸他久经沙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平静如初。
“公主所言甚是,本将常年行军,倒忘了这些礼节,还望楼兰王见谅。”逻盛挥手吩咐左右搬来几个板凳,推让着让月轩黎先坐下。
月娉溯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却是冷冷一笑,承国大将军果然好气魄,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将楼兰国的勇士贬低的一无是处。
如今虽是假惺惺的让父王先行入座,可为何又喧宾夺主,失了这君臣的礼节?月娉溯想到君臣一词,心中不禁叹息了一声,君臣,君臣,不是一家呀!
“公主眉宇间似乎颇多郁结,可是对本将有何不满?”
逻盛的话让月娉溯猛然醒过神来,还是那么清冷的笑意,让逻盛又皱起了眉头。“大将军过虑了,朦月不过是夜不能寐以致于如今有些倦怠,还望大将军见谅。”
月轩黎看着爱女尤是逞口舌之利心中微微伤神,却赔笑着说道:“朦月年幼不懂礼数,若是冲撞了大将军,还望大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逻盛似乎很满意月轩黎的赔笑服软,遂朗声笑道:“楼兰王言重了,朦月公主倒是个玲珑的人,将来在长乐宫想来也会左右逢源的。”
长乐宫?承国云安城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