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月轩黎想通其中关节骤然站起身来,不能置信的看着逻盛,却听他笑声朗朗道:“楼兰王不要那么激动,朦月公主冰雪聪明,能够成为承国的皇子妃也是一个好归宿,不是吗?”
逻炎也不知父亲竟是身负如此皇命,他艰难地转头看向月娉溯,却看她还是仰头看向父亲,似乎父亲适才所说的话与她无关,又似乎她早有预料!
逻炎看父亲还是那样端坐,他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这本就是文睿帝的意图所在,自己一个臣子又能改变什么?
突然间逻炎有些恨自己,为何就这样破坏了别人的幸福?这场征战,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不过是一场强者对弱者的欺凌和侵略,目的不过是为了那传说中的财富罢了!
想到此处,逻炎竟是再也坐不住了,凳子上的锦垫好像布满了细细麻麻的针,让他感觉好生不舒服。
“大将军,末将四处巡查一番,先行告退。”
逻盛看着爱子离去的背影本想叫住他,可是看到那笼罩着的懊悔,他还是垂下了手,到底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自己能拿他怎么办呢?
“大将军,不知大军何时开拔,朦月也好收拾一番以免耽误大军行程。”月娉溯的话让逻盛恍惚,这个七岁的女娃如此的镇定自若,难怪炎儿适才会这般失态,可是若真的让她成了皇子妃,岂不是给长乐宫徒添困扰吗?
尽管心中想法万千,可是话到嘴边逻盛才惊觉自己竟是上了这小丫头的当,“三日后。”
“如此,多谢大将军。三日后朦月随大将军前往云安城。”她利用逻盛的恍惚,把大军开拔的时间缩短至三天,也许这样她的子民,她的父王就能少忍受承国人所带来的屈辱,至于她,一切都无所谓了,自从她决定把自己卖给月氏王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能够无忧无虑,承欢父王膝下的月娉溯了!
逻盛看了月娉溯一眼,神色间很是复杂,却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就起身离去。
“那么三日后辰时初,本将会派人来王宫接朦月公主大驾,还望公主到时能够处理好一切琐事,毕竟远离故国,一切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说到最后一句,逻盛似乎一贯强硬的语气都柔和了许多,没有了军人的戾气,反倒是一个长者在对晚辈交代些什么。可是月娉溯却硬生生的一句话,让那个背影瞬间变得威严无可侵犯,“多谢大将军提醒,朦月不敢忘记这一切一切!”
月娉溯语气很是尖锐,尽管她一向声音清脆带着小女孩的柔嫩,可是那一刻,她的声音似乎来自九幽之下,宛若厉鬼的叫嚣,让逻盛瞬间杀气大起,可到底还是把腰间的佩剑放下,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到逻盛真的离开了,月娉溯心里蓦然一松,下一瞬间就颓然倒地,似乎全身再也没有一丝气力。
月轩黎看着爱女倒地连忙跑过去抱起,口中低声呼唤,“朦月,朦月……”
月娉溯强打起微笑,虚弱地说道:“父王,朦月没事,只是太累了,太累……”她感觉自己太累了,好想好想休息一会儿,在这个她熟悉的怀抱之中,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
也许一觉醒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没有什么承国大军,没什么大将军逻盛,少将军逻炎,更没有什么和亲的约定……
柳云言看着楼兰王抱着公主坐在那里已经三个时辰了,不禁有些心疼。他自幼跟随在月轩黎身侧,自是清楚王上的身体状况,当初沙场上为了大败敌军,那当胸的一箭王上竟是硬生生的忍住,直到楼兰取得大胜,这才昏厥倒地。
那一箭距离险些伤及心脏,王上昏迷了三日这才悠悠转醒,如今看王上苍白的脸色,似乎胸前的箭伤隐隐作痛。
“王上,您先把公主放到床上吧,要不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呀!”柳云言看楼兰王一皱眉,声音也低了下来,可还是把话都说了出来。
“公主要和亲承国,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所在,若是不保重身体,您也对不起公主的这一番牺牲呀!”
似乎被柳云言的话所触动,月轩黎看着酣睡的爱女呼吸均匀,心中满是悲怀。他轻轻把朦月放下,掖好了锦被,这才悄声的离开。
“王上,您已经一天未进食了,还是先去用些饭菜吧!”柳云言轻轻拿捏着楼兰王已经酸痛了的肩臂,试图尽量减轻他的酸痛。
“也好。”月轩黎蓦然开口,却听到那声音异常的沙哑,似乎是被困漠海的旅人长时间未曾饮水所导致的嗓间干涩。
他刚步出月斋,忽然间瞥到逻炎的那一袭白色披风,异常的耀眼,可是再凝眸看去却什么也没有了,似乎刚才不过是他眼花而已。
柳云言看楼兰王忽然停下脚步,不由问道:“怎么了?王上可是想到了什么事要对倩儿交代?”倩儿是服侍月娉溯的大侍女,做事向来心细,深得楼兰王信任。
月轩黎听到这话只是摇了摇头,他再向木槿花下看去,却还是只有那一丛幽绿色,哪里有什么白色的披风?
“没什么,走吧!”
弘华二十四年八月六日辰时,月娉溯站在楼兰城城头,看着俯身的子民,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俯身在地的子民看着穿着那红色锦服的朦月公主,一时间不约而同地高声呼唤,“楼兰女神,昆仑神必当保佑女神与楼兰!”
“楼兰女神,昆仑神必当保佑女神与楼兰!”
……
百姓的高声呼唤声震云霄,让楼兰城门外全副武装的天策军皱起了眉头,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楼兰女神,却不曾想到这被楼兰国民奉为女神的竟是他们年仅七岁的朦月公主!
逻盛看着城头上的月娉溯,眸色一黯,吩咐道:“炎儿,去请朦月公主上路。”
逻炎听到父亲如此吩咐,低声道:“是。”说完,他驰马向前,不同于当初攻城拔地时的一路艰难,如今这短短的一里路走起来如此的轻松,可偏偏他的心却又那般沉重。
再度进入楼兰城的刹那间他听到城头上那青稚的女声高高响起,“朦月与楼兰同在!”似乎一瞬间那声音声彻九天,响震寰宇,也烙刻在他的心中。
那日,他在楼兰王宫,无意间听到年长的宫人说起往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听说公主出生的时候,王后难产了一日一夜,可就在公主降生的时候,漫天云霞竟是要把整个天幕燃烧起来。就好像那个凤凰,对,浴火重生的火凤凰!”
围在一起的几个年老的侍女听到这事,也都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对了,碧姐姐,公主出生的时候你不是也在那里伺候着吗?知不知道些什么,快说出来听听……”说话的侍女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发丝是金黄色的,一张面孔却很是普通,可以说乏善可陈。
被唤作碧姐姐的年长侍女听到这话,闭起了眼睛,似乎想到了当时的场景,“那时候我正在产房内伺候王后,听到外面嗡嗡的声音,似乎说的就是刚才艾云说的红霞漫天的景象,就在此时公主降生了。当时我拿着一早准备好的上等丝绸缝制的襁褓,把小公主放到了里面,却不经意看到了公主背后有一大片的胎记,几乎漫布了整个背部……”
“啊?公主身上有胎记?”不知是谁重复了一句,似乎很是吃惊,“我听说承国最是注重女子的身体,若是知晓了公主身上有胎记,那这一次和亲……”
“清儿,你瞎说什么!”艾云厉声呵斥道:“朦月公主是我们楼兰神女,就算背后有胎记,也定是昆仑神给与的恩赐。今日这事也只是我们说说罢了,千万不能传到承国人耳中,知道了吗?”
似乎艾云的震慑让清儿感到了害怕,连忙点头。几个人不一会儿也散了,只余下逻炎站在木槿花树后愣愣出神。
回过神来,逻炎才看到月娉溯在侍女的搀扶下踏上了车驾,那是楼兰王这两日准备的车驾,红绸缠绕的銮车后是百名楼兰勇士。
“少将军,朦月前往承国和亲,带着几个贴身的侍女侍卫,这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吧!”
楼兰王的眼神中有几分肯定,却也就伴随着几分恳求。逻炎看着这个与父亲年纪相仿的国王,鬼使神差的点头道:“这是自然,公主远嫁定也要有几个陪嫁之人,楼兰王考虑周到,相信陛下定当不会怪罪的。”
銮车内月娉溯看着这几日里年迈了许多的父王,正仰着头看着高坐马背上的逻炎,不知为何心中再也压抑不住那涌上的悲伤。
“吩咐启程。”月娉溯示意倩儿不要声张,可是满腔的哽咽又岂是能瞒住人的?只好如斯交代,对于父王,她不想自己离开的时候还让他担心。
逻炎看到銮车内那个侍女对自己点头一笑,他拱手向楼兰王告别,对着銮车两侧的天策军高声道:“启程!”
只是为何,不经意瞥过銮车,他似乎看到那个一身华服的公主脸上似乎闪烁着光芒,虽是端坐,可是给他的感觉却是下一瞬间一个小小的趔趄就能让她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呢。
銮车缓缓驶出楼兰城,倩儿不禁回头望去,这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故乡呀,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故国?一时间抑制不住,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出。
“黄沙扑面兮,楼兰故乡;绿洲幽幽兮,大漠风光;别我家园兮,此去离乡;洒我热泪兮,勿相忘!”
不知何时,銮车内响起悠远的歌声,绵绵的哀愁与思念,纠缠的情思与爱恋,可是这有缘的歌声却阻挡不住天策军回京都的脚步,尽管热血男儿听到这歌声,那颗坚毅的心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哀伤,可是却还是步伐坚定的向前走去。
前方,是他们的故乡!
尽管有着和亲的楼兰公主,可是天策军的行军速度却也是极快的。至少对于月娉溯来说每日里行程百里,饶是她坐在车内,也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犹如被拆散了架一般,疲倦的很。更别替没有半分武功的倩儿了,几乎大病一场的憔悴模样,让月娉溯都心疼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