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年旧友来访,他们相约了去小王山。这是王君提出来的,但王君也只是听说过有小王山,他自己也未曾去过。后来他们到了小王山,就觉得是不虚此行的,跨过石涧,绕过石壁,有一些已经倒塌和快要倒塌的屋子,有一块宽的石板,有一湾清溪等等。“穹窿山下小王山,曾见先生杖策还。今古几人真澹泊,不求闻达只求闲。”看到镌刻在石壁上的这样的诗句,他们发出了感叹,唉,小王山啊小王山,他们说。
他们走累了,尤其是王君,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了,不要走了吧,王君说,我走不动了。王君就随地坐到了倒在荒野中的一块石碑上去了,你们走吧,我是不走了,他说。
其他人尚有一点余力,他们再继续地走走,有一个的人心里是像王君一样的,但是别人不说累,他也不好意思说,现在既然王君坐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歇歇了。他就在靠近王君的这边,也随地坐下了。
王君坐下后,先是长长舒了几口气,然后悠悠地点上一支烟,累了以后能够歇下来,再吸烟,是那么地舒坦,那么地恣意,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松懈开来了。
王君吸过了烟,觉得精神又倍增了,他仍然坐着,思想却是频繁活动的,我坐在这里,干些什么呢,王君想。他四处看着,后来就看到了自己坐着的那块倒地的石碑。
这块石碑的一小半,已经埋在土里,这是一块墓碑,上面刻着字,是某某人的墓,这个“墓”字十分清晰,另外两个字,是那个人的名字,有些模糊了,王君和旧友一起,拨开字迹上的泥土,先看到一个王字,后来才看清了另一个字:枋。
王枋。
王枋墓。
枋是一种树。
他们边说着,就站起来了,拍拍手上的泥,天气一直很晴朗,所以泥是干的,一拍也就没有了。也有比较有洁癖的一两个人,到小溪边去洗手。
这个王枋是谁?有一个人忽然问。
王君不知道王枋是谁,但是他笑了一笑,随口说,王枋啊,是我五百年前的老祖宗。
那个人也跟着王君笑了一笑,说,啊,你这个不肖子孙啊,把老祖宗扔在荒郊野外不管?
大家都笑了笑。他们沿着山路走到了山下,回家了。
旧友走了以后,王君一直觉得自己的心没有安定下来,他将这几天的一些事情想了想,一直想到王枋的时候,心里跳了一下,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把那个王枋挂在心上了,但是王君并不知道真的因为和他同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王君找来一些资料,翻阅起来。资料里果然是有王枋的。
资料是这么记载的:王枋墓,位于天池山珍珠坞,墓穴完整,墓碑刻“明俟斋王公之墓”。王枋,字昭法,号俟斋,明末清初长洲人,其父……
其中是有一些疑点的,其一,王枋墓在天池山,而不是在小王山;其二,墓碑上刻的字不是“王枋墓”三个字;其三,小王山那里的王枋墓并没有墓穴,只有一块倒地的石碑,所以也说不上完整和不完整,至少有这么几点不相吻合。
但是王君并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比如他没有想到是不是另有一个王枋,他是认定就是这个王枋的,在这个前提下,他可以把这几点不相吻合之处圆过来,其一,迁坟也是可能的,从前在天池山,后来迁到小王山;其二,迁坟的时候,可能重新塑了墓碑,碑上的字也改过了;其三,迁坟的时候,从前的墓穴没有迁移过来,原因也可能是多方面的,后人的马虎,或者经济的窘迫,都是有可能的。
在王君查阅的资料中,像王枋这样的古冢,在资料上排成很长很长的一列,几乎翻过好几十页后面还有,王君感叹地想,我的家乡,真是人物荟萃的。王君没有很多时间和这些古代的人物一一去认识,即使姓王的也有很多,也力不能及,恐怕只能为其中的一个王枋做一点事情。
王君想到要做的、他觉得可能做得到的事情,是很明白的,将王枋的墓修一修,至少不是现在这样,让一块石碑倒塌在荒野之中,埋在寂寞的泥里。
半年以后,王君给旧友写信的时候,提到这件事情,信中说:“兄是否记得小王山一游,见一倒地墓碑,名王枋墓,目前弟正为这件事情奔波,想不日将有结果……”
读了王君的信,旧友不免回想起当日小王山之情之景,只是对王枋墓一事,记不大得了。
二
诸家的老宅后来破败了,年久失修的房屋,杂草丛生的后花园,后花园里有一间披屋,诸秀芬就住在这里。
花园里没有花,只有一些杂草,狗尾巴草和癞痢头草,有数块石条石柱倒在杂草中,这些石条石柱,本来是一些坊,后来倒塌了,有些石条石柱上还刻有字句,比如有一根石柱上刻着:旧庐墨井文孙守,但是它的下联找不到了,因为另外一根石柱上的字:三更白月黄埃地,这句看起来不像是它的下联,有知识的人一看了,说,这两句都是上联,再有一根石柱上刻的是:海内三遗民,有人说,这是纪念明末清初的人。
这些两柱的石坊零乱地倒在这里,有一个横额上是四个字:功德圆满。
诸秀芬老了,眼花耳聋,思路也不太清楚,但是有一点她却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没有很多日子了,她说,我就要去了。别人说,你老是说这话。他们的言外之意,可能是说,你老是说这话,说了那么多遍,也没有见你去,你不是还在这里吗?不过人家也不是要咒诸秀芬死,因为诸秀芬活着和不活着,对别人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和重要的意义。
诸秀芬想,我没有子女,没有后代,我死了,谁会来给我办后事呢?人家说,你放心好了,我们会给你办的。但是诸秀芬不放心,自己的后事,自己是看不见的,看不见的事情,叫人不能放心,所以,诸秀芬想,我得自己先准备起来。诸秀芬一进入到“死亡”这样的思想,她的思路就清晰起来,变得有条有理。
她首先请来了一个石匠,石匠来的时候,看到园子里这么多石头,有些眼花缭乱,可能就像喜欢读书的人看见许多书,也像裁缝看见许多布那样,心里觉得很充实。
拿哪一块做你的墓碑呢?他问。
喏,这一块。
这块功德圆满不要了?
不要了。
把功德圆满的字凿掉?
凿掉。
不如换一块吧,石匠说,因为他觉得,第一,功德圆满四个字刻得很有劲道,要在他手里毁掉,他觉得有点可惜,这样的字,我是刻不出来的,他想,现在的人,都刻不出来的;第二,这块横额的取材,是最上好的石料,石匠是懂货的,一个没名气的妇女,拿块普通石头做就可以了。
不过石匠没有把这样的话向诸秀芬说出来,这种想法虽然比较实在,但毕竟这是不够礼貌不够恭敬的,石匠毕竟是替人做活拿人工资的人,他也不宜多说什么。
不换的。
那么我是要凿掉功德圆满?
是的。
那么凿掉了功德圆满再刻上什么字呢?
这个问题还在诸秀芬脑海里盘旋,她还没有想好,反正还有一些时间,她可以在石匠凿掉功德圆满的时间里,考虑好这个问题。
在石匠凿字的日子里,诸秀芬就到茶馆里去,她在茶馆里求教别人。
我的墓碑上写什么?
海内文章第一,山中宰相无双。
寸图才出,千临万摹。
至德齐光。
道启东南,灵翠句吴。
等等。
第一句是写明朝宰相王鳌的,第二句是文征明,第三是仲雍,第四是言子,等等。
这地方是文人荟萃,坐在茶馆里的人,看起来一天天地烟熏茶泡,吊儿郎当,无所事事,却原来都是有学问的人啊。
他们对诸秀芬给他们的施展机会欲罢不能,继续说下去。
义风千古。
功德圆满。
咦咦,诸秀芬笑起来,功德圆满已经被我凿掉了呀。
这时候石匠跑来了,喂,他对诸秀芬说,我要走几天再来,老婆生小孩叫回去。
你走好了,诸秀芬说,生个小孩这点时间我等得及。
就算我等不及了,她又说,你回来再做也可以的。
石匠走出去后,又回进来,说,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有人在那边看,他们说你家是无主石坊。
石匠和诸秀芬的对话,引起了茶馆里的一个人的念头。
不如送给我吧,他请求说。
不给的,诸秀芬说。其实许多石头放在她那里也没有用,但是天长日久的,她天天看着它们,看出感情来了,觉得像她的孩子,她舍不得它们走。
或者,哪怕只要几块?他又说。
不给的。
一块。
不给的。
他最后失望地走了。
在日后的某一个夜晚,推土机推倒了诸宅的后墙,没有人听见,因为那时候诸宅已经没有人住了。
过了几天,报纸上登出来:建设者们在资金严重缺乏情况下,集思广益,广开材路,旧物利用,收寻到许多无主的石坊,现在这些石头,都已经镶嵌在古城的大街小巷、红栏朱桥和重建重修的祠坊里了。
三
相王庙,有一块刻着相王像的石碑,置在庙西楹。石碑上有相王的画像,在画像的左下方还有以下一些内容:谁谁谁绘,谁谁谁赞,谁谁谁书,谁谁谁题,谁谁谁勒石,这些谁谁谁,都是古代历代的名人,可惜的是,他们的名字已经看不很清,因为世世代代以来,前来烧香拜相王的老百姓,他们对相王有很深厚的感情,他们来到,都想要抚摸一下相王,但是相王石碑比较高大,相王的头在很高的地方,他们触摸不着,他们只能抚摸到下方落款的地方,日子长了,那些人落的款,就模糊掉了,写的赞语,也看不清楚了。
相王庙早已经不存在了,甚至它毁于什么年代,也没有人说得清楚,大家平时常挂在嘴上说的相王庙相王庙,其实只是相王庙的遗址。一座残殿和几间庙舍,后来有一家工厂占了这个地方,做起生活来。又后来残殿也倒塌了,工厂搬走了,但这个地方是好的,政府拿它送给了福利院,一些孤寡老人和孤残儿童住在庙舍里。他们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悠闲地过着人生。又后来,庙舍成了危房,拆了,重新建设了福利院的宿舍,现在老人和孩子都住着窗明几净的新房子。
逢初一十五,方圆周围的老百姓都要到相王庙来烧香,工厂办在这里的时候,烧香的老百姓不顾门卫的阻挡,挤进厂门。
门卫急了,你们不能进去的,他说,这不是庙,这是厂呀。
香客们很生气,是你们烧香赶走和尚。
你们还好意思不让我们进去。
你们不怕得罪相王老爷啊。
门卫拿他们没有办法,不要说他了,就算是他们的厂长,也摇了摇头,随他们去吧,他说,谁敢不让他们烧香啊。
就在工厂隆隆的机器声中,他们当院站定了,点蜡烛,点香,跪下来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只是,在原来的庙基上,接受他们顶礼膜拜的,只有那块刻着相王像的石碑了。
到了福利院的时候,香客就没有这么称心如意,福利院的一些孩子,他们看到有人进来烧香点蜡烛,再跪下来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他们会受惊吓,或者会瞎兴奋,瞎胡闹,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是不能让香客再进来了。
香客后来也想得开的,不让我们进来,我们就不进来,就在你门口烧香好了,也是一样的,反正老爷会知道的。
于是就形成了很奇怪的现场,在福利院的门口,他们摆开场子烧香拜老爷,口中念念有词,行叩大礼,有人要完成很完整的一套做法,不能缺少一样,也有人比较简单一点,但是磕头跪拜是一定要有的。
有个外地人经过这里,正好看到壮观而且奇异的情形,他不由停住了脚步,问道,他们在干什么呀?
烧香呀。
烧香怎么在街上烧?我们那里,都是在庙里烧香的。
这也是庙呀。
外地人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出这是个庙。这是什么庙呢?他问,同时他心里想,这个地方蛮独特的啊,庙不像个庙嘛。
相王庙。
相王是谁呢?
相王就是相王。
外地人又看了看,仍然看不出什么名堂,他走了。留下和外地人说话的本地人,他的心里倒有些想法了,也有些懊恼的,相王就是相王,这叫什么回答呢,人家会以为他在掏糨糊的。
但是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相王是谁,关于相王是谁,你可以去问问烧香香的香客们。
喂,相王是谁?
相王啊,一个妇女说,相王就是相王老爷么。
喂,相王是谁?
相王啊,一个年轻的人说,相王就是相王菩萨吧。
喂,相王是谁?
一个老人生气地说,哼哼,连相王都不知道,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学养欠厚,他说,相王不就是伍子胥吗?
你要是觉得他们的话不可靠,你也可以去翻翻书的,书上多的是,几乎所有关于地方名胜的书上都会有介绍相王的。
一本书上:相王,南面讨击将军黑莫郝,墓在蛇门。
另一本书上:相王,神姓桑,名湛壁,盖不可考。
再一本书认为,相王是无名无姓的一个人,古代造城时,水大造不起来,他跳下去用身体挡住水,才筑起了城墙,他就是相王。
反正无论谁是相王,相王是谁,现在的他就在那块石碑上,他看着芸芸众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石碑上的画像,线条清晰,刻勒有致,假如我们使用书面语,可以这样形容:人物形象十分生动,面容两颊丰满,口鼻略为集中,童顶鹤发,体态潇洒,等等。
但是有一天突然出来一条新闻:相王庙里的相王,根本就不是相王。相王碑上的相王像,根本就不是相王像。虽然没有再引申开去,比如说相王庙根本就不是相王庙,但是大家都会有这种怀疑和想法,既然相王也不是相王了,那么相王庙为什么不可能根本就不是相王庙呢?
在“文革”的时候,红卫兵和造反派用起重机将许多石碑拖到一起,想要集中摧毁它们。只是石头不像别的四旧,难对付的,他们用榔头夯了几下,已经腰酸肩疼,手上也起了泡,就算再夯十几下,这些庞然大物也是纹丝不动的,好像是在给它们挠痒痒,最多迸出一点点石子星星,还差点弹瞎了一个人的眼睛。红卫兵和造反派毕竟不是采石工人,他们是文弱书生,还戴着眼镜,他们终于夯不动了,就放弃了想法,站到石碑上,踩了又踩,踏了又踏,有一个人还仇恨地吐了唾沫,意思是叫它们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从前发生的事情,这些被拖在一起的石碑,在“文革”以后,又分别回归原地,可能在回归的时候,张冠李戴了,把不是相王石像的石像放到了相王庙这里来了。
那么相王石像呢?
没有人知道。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是老子。
是况钟。
是范仲淹。
是一个不知名的人。
专家们和爱好者们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这事情也曾经有过数次的反复,有一个很有学问的人经过认真考证,又证明这块石碑就是相王,根本就没有搞错,但是他的说法被更多的人反对。不过这种争论一点也不要紧,不碍事,这地方的人,有时间也有学问,他们会深入研究的,不久一定会真相大白。
福利院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说,这下子好了,耳根清净了,眼不见为净了。
但是他们估计错了,这样的惊爆新闻,一点也没有影响老百姓的信仰和信念,他们仍然和从前一样,到初一十五,就要去拜相王了。
如果他们是隔壁相邻的,他们走的时候会互相招呼一声:张家姆妈,走啦。
李家好婆,我等你一道去啊。
有一对年轻的恋人也相约了去的,女的坐在男的摩托车后面,她一只手抓着一把香烛,另一只手紧紧搂着男朋友的腰,男朋友虽然有点肉痒,但是心里开心,就忍着。
有一天一个小孩从福利院里溜出来,他好奇地看着烧香的大人,他不是相王啊,他说。
大人朝他看看,小孩,他们说,你不懂的。
但是他确实不是相王啊,小孩坚持说。
大人说,不是相王也不要紧的。
不是相王我们也要拜的。
拜了总归有用的。
拜了总归会保佑的。
谁保佑谁啊?小孩问,他真是什么也不懂。
菩萨保佑我们吧,大人说,你连这个也不懂。
噢,小孩说。
看起来他好像是听懂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懂,大人想。
四
老钱家有一座旧门楼,是石结构的。石结构的门楼现存已经很少,砖结构、木结构的还可以找到一些。
虽然是坚硬的石头,但毕竟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侵蚀,呈现出衰败现象了。一些石头每天在自己头顶上方摇摇晃晃,这可不是一件让人放心的事情,老钱一家和这个院子的邻居,走出走进,都提心吊胆的,尤其是有小孩的人家,整天好像在等着出事情似的,一有风吹草动,就问,石头掉下来没有?石头砸着小孩没有?
大家都说,老钱啊,你一定要修理了。
房子是老钱家的,修理自然是要老钱修理,可是老钱请人算了算修理的账,他没有这么多钱,除非把房子卖了,但是,如果房子卖了,房子不是他的了,也就不用他修理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老钱心里一直搁着这事情,老是不踏实,左右为难。老周早就知晓老钱这样的情况和这样的心理,他一直在动这个脑筋,只是含而不露,藏在心底,现在老钱已经有些急迫了,老周觉得差不多到时间出马了。
老周和老钱坐在老钱家的院子里说话,他们谈了昆曲,谈了收藏,谈了书法,他们都是通今博古的人,还谈了谈城墙。
后来刮过来一阵风,石结构的门楼那里,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老周吓得跳了起来,要倒下来了!要倒下来了!他夸张地大声喊着。事后老周还对别人说,我为什么专挑了那一天去呢,我听过天气预报,那一天刮风。
老钱忧心忡忡,他们将椅子搬得离门楼远一点,但是老周仍然心慌慌的,不时地抬头看看门楼,做出随时要逃走的准备。
唉,老钱说,唉。
老周说,老钱啊,不是我说你啊,这个门楼搁在这里太危险了。
这样他们终于把话题扯到了门楼上去,老钱谈了自己的难处,老周认真地听着,其实我们知道老周心里一本账早就盘算得比老钱更清晰了。老周说,老钱啊,与其让危险悬在头上,不如让危险远离你吧。
老周终于说出了他的建议:既然老钱没有实力重修危楼,不如捐献给国家,国家把这个危楼搬走,替他们重新修一道围墙,还给老钱发一个荣誉证书,还有一点奖励的资金,等等。
老钱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过,老钱觉得这个门楼就要拆走了,有一点恋恋不舍的,他说,你们要把它搬到哪里去呢?
老钱你知道的,老周说,正在兴建的名人墓,缺乏大量的好石好砖啊,老钱你知道的,这些有历史气息的砖石,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这倒是的,老钱说,像我这个门楼,你觅也觅不到的。
门楼的事情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很快就新修了牢固的围墙,居民进进出出,不用再担惊受怕,他们说,到底是人民政府,办起事情来刮拉松脆。
多年后,旧友来访,他们坐在茶馆里喝茶说话,然后出去,在郊外的山路上走着,旧友说,从前有一次,我们去过小王山,你还记得吗?老钱说,记得的。他们说到小王山,就想起了王君,王君已经去世了,他的墓就在小王山。
老钱告诉旧友,现在的小王山,跟从前他们去的时候不一样了,从前只是一座荒山,现在一半是墓区,另一些地方,开发了旅游。
旧友又想起其他的一些往事,他想起王君给他写过一封信,信上说,他正在为重修谁的墓奔波,王君说,这是小事一桩,不久就会解决的,但是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可能是修好了,也可能是没有修好。
有这样的事吗?老钱记不起来了。
有,旧友说,是一个姓王的,叫王什么,我也记不得了。
是不是名人呢?老钱问。
不太清楚,旧友说,按道理应该是的吧,要不然王君为什么要替他重新修墓呢。
噢,老钱说,如果是名人,可能都已经迁到名人墓园去了。
名人墓园的门票很贵,四十块,另一个老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