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不日将是洞房花烛,你不高兴么?”
“你一番多事的事,我高兴什么?”
天香楼顶楼,为酒楼的顶级雅座“飞云”,凭窗对饮的二人,气氛并不愉悦。
生得一张俊美无俦面容的男子,傍身华服明艳张扬,却不见俗气缠来,正乃自称“皇族第一美男子”的广仁王傅津是也。时下,他唇畔笑意漫漫,懒道:“三哥,小弟我自知办事不讨好,自罚三杯总可以了罢?”言讫,三觥见底,说是陪罪,语态间却毫无愧意。
他对面,着淡色素服,生得清眉细目、温润如玉、优雅如一幅名家山水、面色虽略透苍白但全无荏弱病貌者,自然是孝亲王傅洌无疑。
“老五,谌家为四大家族之首,纵然如今与江湖离得渐远,朝中的势力也大不如前,依然轻忽不得。”傅洌淡淡说话间,一抹阴翳浮上眉宇,“一个侯家千金在我府内逝去了,这已经在孝亲王府和四大侯府之间造成了隔膜,你还想再给人以可趁之机么?太子或许很高兴你会这么做。”
“四大家族并没有对谌家大小姐的过世说任何话,谌家不还是乖乖将另一个女儿献出来做三哥的续弦?”傅津讥笑语调,不屑而狂妄,对兄长口中的时政利弊并不在意。四大家族也好,太子一党也罢,都不在他眼里,他也很清楚更不在兄长的眼里。
傅洌摇头:“作为替我朝打过天下的四大家族,你完全不必如此。他们向来没有参与过任何权争,对你我,也从不具敌意……”
傅津冷冷一笑,上唇勾出无情的弧线:“拿着天朝奉禄,享受着荣华富贵,却想玩明哲保身的游戏么?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就要他们趟进这池已然浑起来的污水里,想清高想圣贤想豁达干脆辞官归隐,身在污泥内,岂能不着污?”
“你……”这个向来以拿捏人性为乐的五弟,难不成将目标锁上了四大家族?“他们又有哪里开罪了你?”
“没有哪里,只是他们那帮故作清高的姿态令为弟非常不爽。”傅津扬首一盅酒,声腔又转轻佻,“三哥,为弟可是放着那上京第一美人不要,给了三哥你呢,你得了便宜,就莫要卖乖了罢?”
上京第一美人?不期然地,一张精致绝伦的雪似容颜浮上眼来……若不是她,是谁尽皆枉然。傅洌默然未语。
傅津犹在调笑:“上京第一美人,江南第一美人,三哥,你的艳福真是令小弟羡叹啊。”
“你醉了。”孝亲王清和温润的嗓内揉入了怒意。
“好,好,好,小弟失言了,三哥莫怪。”广仁王嗓中蕴笑,依然不见讨罪的诚意,“话说回来,这位将要上任的三嫂可是有位‘上京第一美少年’之称的孪生弟弟,在外人口中,将小弟给比了下去呢。”
傅洌面容一紧:“老五,侯府的公子不是你可以随意可以玩弄的。何况为兄有愧云伯侯,你必须给为兄一个保证,离侯爷公子远点。”
“噫?”五皇子一眉高挑,“若是侯爷公子自动投来小弟的怀抱呢?”
孝亲王曜玉般的眸内厉意一现:“阿津,为兄今日要你承诺,永不动云伯侯府的任何一人。”
“三哥……”眼见兄长的神色内没有半丝谑意,心知是动了真格的了,五皇子颇识时务,当下长笑道,“三哥,莫说是什么‘上京第一美少年’,这天下第一美人小弟又何尝放在心上了?要看美人,小弟不会拿过镜子看自己么?放心,小弟向三哥郑诺,绝不打云伯侯爷任何人的主意,好了罢?”
看着兄长稍稍放霁的脸色,傅津摇头:不愧是“皇家的良心”呢,他们是同父同母且同处了二十多年的兄弟没错罢?为何,他有时还会会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位兄长的“别扭”呢?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坚持,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付诸一些无关紧要的关怀,很别扭,很怪异。
“还有,那件事,要尽快查出来。”傅洌又道。
傅津冁然:“臣弟遵命。”
如此也好,兄长做兄长的皇家良心,自己做自己的皇家恶霸,并行不悖,各安其道,谓之殊途同归,和谐啊和谐。
翌日。
孝亲王府,主楼藏月楼,孝亲王傅洌居处。
琴音暂消,檀香冉冉,一壶清茶,两盘素点,近旁楸枰上黑白分明,只待人执子操盘,打开战局。
傅洌一袭烟色长褛,腰绦漫绾,卸冠散发,自琴案前立起,归座看棋。
“没有对手,不寂寞么,三哥?”锦帘挑起,华亮服饰、俊美无暇的傅津造访。
傅洌已将白子捏在修长指尖:“对手不是已经到了?”
“三哥听到小弟的脚步声了?”傅津甩袍就坐,执黑落子,“三哥若不是阿津的三哥,必是阿津平生第一劲敌。”
“你敢今日露面,事情想必有所转圜?”他白子轻落,问。
傅津一眉高挑,扬唇高笑:“三哥,纵算弄明白了真相又如何?向来远离政事的三皇子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傅洌垂睑,执一枚子,久未搁下。
傅津悠然以待。
在一炷香灯到了一半时,听见傅洌温和的嗓音:“总要弄个明白……我欠她的。”
傅津冷哼:“要怪,也怪她不够强大,落得那个结果怪不得旁人,在这个食人肉髓的圈子里,弱者不值得同情。”
“不。”傅洌黑眸依然盯着棋盘上的黑白世界,“她只是不肯苟能浊流,不肯让这个圈子污了自己,而我,应该保护她的。”
“小六有一点说对了,她一直以柔弱状示人,是在等待三哥伸出援手,冀望三哥成为她强大的庇护。一个人将全部的希望悉数寄托于他人时,已经注定了一条死路。”傅津依是戏谑腔调,“若在当初我们落难时如此痴心妄想,怕早就……”
“怕我们也不会有眼下的情谊。”傅洌瞥他一眼,“如若没有那时,此刻的你我或许正在处心积虑的除去彼此。”
傅津未语。兄长说得有理,但不是他的道理。
傅洌也从未想过真正驯服这个张狂恣意的五弟。大难来时,他们这一母同生的兄弟三人各自采取了属于自己的保生之道,谁也无权说谁的更好。
阿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将一干人处理得干净,手段之狠厉,作风之张戾,少有人及,所以令得旁观者畏惧忌惮,甚至囊括父皇在内。
阿澈活泼讨喜,嘴甜人蜜,甚得皇祖母的溺宠,为自己博得了一处强大的庇荫,如今纵使皇祖母已逝,但其在世时的所有势力俱归阿澈所有,不管是朝中还是后宫。
至于自己……不说也罢。
“老五,查清楚罢,我须给她做个交代。”王妃,本王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谌家有女初长成,一朝嫁作天家妇。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老少咸知的四喜诗将洞房花烛放在金榜题名之前,足见在男人们的世界里,这一刻真真价值千金罢?却不知自己的未来夫君如何看待这梅二开度的“惊喜”?罩在绣着精致戏水鸳鸯图的红帕之下,谌墨惬意自忖。
小墨墨,洞房花烛的销魂时刻,可会忘了咱们的快意岁月?临行前夕,肆意那厮曾如此凉凉调侃。
小意意,早晚有一日,我会设法要你也领受一遭。她忖道。
“二小姐!二小姐?”
耳侧,忽有人闷声低呼。
呃?她螓首微动。
“二小姐。”送嫁嬷娘附在她耳边低语,“您在这会儿可不能胡思乱想,拜过天地行过礼,您已然是富贵满堂的孝亲王妃,今后要当心应付了。老奴看着二小姐长大,您向来是个得体知礼的大家闺秀,这洞房啊,老奴在昨夜已向您授过了,您也别怕……”
“常嬷嬷,我渴了。”自进洞房后,这位嬷嬷的嘴舌尚未歇过呢?
“不行啊,新姑爷未进门时,您不能动的,您忍一下,姑爷也该来了……”
门外忽传人声:“奴婢拜见王爷,拜见几位王爷。”
“来了!”嬷嬷声嗓泛紧,“二小姐,您千万要小心了。”
谌墨咧笑:她拜过堂的夫君大人,来了。
“为何立在门外?”一道清润男音扬起,“本王不是说过,要你们在本王回来之前,好好陪伴王妃的么?”
丫鬟回禀:“禀王爷,是王妃的送嫁嬷娘说王妃和她有些体己话儿要说,要奴婢等人回避,奴婢才……”
“三哥,不带这样的吧?”丫头的话声被几位王爷的哗笑打断,“小弟几人能体谅,您得娶这上京第一美人,心疼得紧,但也不必在咱兄弟面前这等炫耀,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