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伍疾步如飞,直接迈入了镇邪司大堂之中,片刻没有停留便打开了密道。身后二人紧跟而入。
进了地下密室之中,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就连两顶特制的白色轿子也已经被砸了个粉碎;顺风耳擦拭着手中的火铳,而千里眼手中的拐杖也已经断成了两截。二人见麦芒伍前来,并不意外,正打算起身迎接——
“你二人无事?”麦芒伍皱皱眉,轻声说道。
千里眼和顺风耳急忙点头称是。
“觜火猴,女土蝠……你二人,是如何与镇九州串通一气,放走了他!?”麦芒伍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千里眼和顺风耳二人知道,麦芒伍是真的动了脾气。平日里,麦芒伍绝不会用二十八宿的名号来称呼自己人的。
这代表着,眼下四人面对的并不是平日里老妈子一样的伍太医,而是掌握镇邪司生杀大权的管事:麦芒伍。
一时间,密室中的四人齐刷刷跪在了地上,丝毫不敢怠慢。
“看这情形,多半是那镇九州自己在密室中胡闹。他二人拼死抵抗,却未能得手……”麦芒伍身后的其中一人微微抬起身,替千里眼和顺风耳开了口。
“住嘴!”麦芒伍头也不回,便打断了身后那人的解释:“莫要骗我,也不用替他们开脱;这件事,你与瘸子也参与了其中。”
身后两人互相偷视一眼,不再言语。
“……是我二人念及七子旧情,于心不忍,才放走了镇九州。”千里眼抬起头,开口说道:“这件事,与骗子和瘸子无关……”
无关?麦芒伍心中明白,这件事怎么可能与另外两人无关?麦芒伍为了周全,在离去之前交与骗子与瘸子的命令,本来是在镇邪司大门附近看守,以防万一;但是两人却擅自去了鬼市门口,口称是来迎接、保护自己。从大局分析来看,这两人本意多半是要去拦住自己,为千里眼和顺风耳争取时间的;只是偶尔遇到了前来鬼市的卷帘分身,脑子快的骗子才趁机改口,说是发现了卷帘图谋不轨……
他们几个互相包庇,倒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七人很久之前都是自己的贴身侍卫,彼此间交情很深。后来,疯子得了皇上的赏识,封了镇九州的名号;不久后,瞎子和聋子也靠着一技之长,成为了千里眼和顺风耳,跻身于二十八宿。自此之后,虽然七人身份有别,却依旧情同手足。
七人在京城内出生入死,保护着京城安全。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傻子和愣子都死在了卷帘手中。
对于锦衣卫镇邪司来说,每日生活本就是一只脚踩在棺材里,所以自己兄弟即便死了,心中涌起的,也并非难过。但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只有这自古的道理,流传了千百年。
“我知道你们想要替愣子和傻子报仇,但是如此胡来……”麦芒伍看着地上长跪不起的四人,此刻反而发不出什么脾气。“顾全大局”这种话,这些人是听不进去的。
明日便是武举殿试,奈何却突生这等变数。如此下去,九剑与奎木狼岂不是白白牺牲……
“大人,咱们若是铁了心真要胡来的话,便随着疯子一起去了。”地上跪着的骗子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心不甘情不愿,声音故意让麦芒伍听进了耳朵。
规矩,就是规矩。
几句抱怨,麦芒伍没有理会,只是手中亮出了四根银针。除了千里眼外,其他三人很自觉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露出了各自的命门。很快,顺风耳推了推身边的千里眼,他才心领神会,挽起了自己的袖口。
“死而无怨。”千里眼嘴中说着,脸上甚至依稀泛起了笑意。
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响,说是有人求见。同一时间,一阵狗吠声,传入了麦芒伍的耳朵。
几里地之外,一笑楼内已经面目全非。
即便里面天崩地裂,一笑楼的门外依旧没有人注意到;只因为这一笑楼有桃花源所布下的结界,可谓与世隔绝。
而李晋就躲在墙角,惬意地欣赏着里面的死斗。
卷帘没有丝毫大意;眼下最要提防的,便是贴着自己的镇九州。要说这镇九州,其实并不像是其他二十八宿一般有所绝技;他唯一的厉害,便是力气大得惊人。
是的,只是力气大得超乎想象,仅此而已。
镇九州飞身上前,朝着卷帘的后腰便是一脚;这么大的动作,卷帘自然没有硬接,只是小心地侧身躲开——不过,镇九州浑身都是伤口,一脚踹出后,泼洒出了不少血滴。单单就这几滴溅在了卷帘衣袍上的血珠,硬是将卷帘险些掀飞出去。
“没打到啊……”镇九州收了腿脚,揉着自己的拳头,脸上已经是几近疯癫的笑容。
卷帘站稳了身子的同时,从袖口甩手扔出了一个头颅大小的蛊巢——他现在终于确定了:自己万不能与这不要命的镇九州近身缠斗。对于今时今日的卷帘来说,镇九州的一拳一脚,都是杀招。
那蛊巢之中,尽是飞翅毒虫,口器中的毒液,足以化骨。蛊巢落地之后滚了几滚,便嗡的一声飘飞出无数蛊虫——青玄本能地用手扶住了白骨夫人的肩膀,正要出招,才想起念珠已经交给了吴承恩。无奈之下,青玄只能伸出手摊开五指,一面丈宽有余的佛光盾霎时间张开。飞扑而来的蛊虫刚刚碰到佛光,便熄了振翅,安静地落在了地上。
而卷帘本人,则是乘乱在地上抓起了一把泥土,匆忙捏出了两三个泥僧,朝着青玄甩去。泥僧轻易穿过了青玄的法盾,落在了白骨夫人脚边。
“得手了。”卷帘不禁一番得意。果然,青玄散出的佛光并非实体,多半只能隔开戾气。泥僧既然能过去,那自己便有的是办法。
正待卷帘抬起右手准备施法,白骨夫人毫不犹豫地双掌互击,肘骨顿时凸显而出,化作锋利的刀刃;紧接着,白骨夫人原地旋转,将地上的泥僧尽数削碎。卷帘不禁皱眉,看来那白骨夫人多少了解一些自己的手段——
片刻迟疑之际,卷帘的右手忽然间被人攥住——卷帘心中一惊,回头望去,乃是镇九州。没想到,这厮竟然不顾毒虫包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卷帘低头望去,别说后招了,现在自己的手腕就已经乌黑青紫,估计骨头已经被这镇九州捏碎。卷帘知道大事不妙,断掉的左臂位置涌起了一阵沙土,凝成了巨爪,想要尽快甩开镇九州——
“死吧。”镇九州冷笑一声,朝着卷帘的门面便是重重一拳。
霎时间,拳风呼啸凛冽,扬起的沙土足以遮天。
镇九州知道,自己并没有得手——这一拳上去的触感,并非轰到了对方的肉身,反而像是砸进了无尽的泥沼之中。
尘埃落定,衣衫褴褛的卷帘,站在了众人面前。青玄看到卷帘现在的装扮,忍不住双掌合十;而白骨夫人更是情不自禁小声叫了出来。
卷帘的衣衫之下,竟然戴着一根诡异的白骨项链。说是项链,其实是用九颗人的头骨贯穿而成,套在脖子上显得格外瘆人。这些头骨接二连三渐渐失了白色,化成了枯黑。取而代之的,是卷帘之前失去的断臂,此刻则又完好无损地长了出来。
卷帘看了看自己少了一枚头骨的项圈,然后朝着青玄望了望;最终,他还是把目光放在了与自己近在咫尺的镇九州身上。
镇九州看到眼前一幕,不仅没有失望,反而大笑不止;他多少知道一些关于人骨和金蝉子的事情,明白此刻卷帘已经被自己毁了太多修为。
“找死。”卷帘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双手并举,朝着镇九州喷出了一阵沙土。
镇九州即刻俯身向后一跃进了一笑楼,避过袭来的砂砾。同时,他双手插进了地面之中,然后暗自发力——紧接着,镇九州大喝一声,像疯了一般将一笑楼的房梁、门柱、石板等等器具纷纷拆碎,然后向天空抛去。只是片刻之间,以前风生水起的一笑楼,便被镇九州轻易夷为平地。不仅如此,镇九州还在继续重复这个动作,双手不断下掘,同时向上空抛甩;地上形成了一个越来越深的大坑。
卷帘皱眉,却不想因为愤怒而与镇九州这个疯子过多纠缠——没想到,自己的头骨项链也被这镇九州逼了出来。自己的修为毁损过重,眼下再不拿下金蝉子,更待何时?拿定了主意,卷帘即刻腾空而起,双手散开的砂砾化成了旋转的兵刃,就要朝着青玄扑去。
“玄奘!”白骨夫人急忙用左手扶住自己的右肘,略一用力,一根巨大而又锋利的骨尾便从身后刺出,直取卷帘的心口。始料未及的是,这坚硬的骨尾还没近得卷帘的肉身,便如同一根稻草般被轻易削成了碎片——甚至,骨尾碎开时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般情景,倒是让白骨夫人不知所措了:不对,卷帘此时唤出的,绝不是平日里的砂砾。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玄机。
其实,以卷帘的心机,自从知道了麦芒伍在校场埋下的种子后,怎么可能会束手待毙呢?
卷帘,自然也做了其他准备。唤沙的本事,乃是将妖气注入砂砾之中,进而被卷帘所用。只是,京城断了砂砾来源,卷帘三大绝技看似被封印一门。但就在初赛的夜晚,向卷帘伸出援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铜雀。
“这批铜沙,请大仙妥善使用。”铜雀送来的三大箱铜沙,重似苍山;卷帘将手探进去略微一摸,便感觉到了这并非普通矿藏,乃有妖气蕴含于其中。
今日,卷帘便用上了铜雀所赠的铜沙,果然威力惊人。白骨夫人并没有止住他前行的脚步,眼看卷帘离青玄就在三丈以内——
轰隆一声,卷帘脚下的土壤被人掀开,镇九州一只手握住了卷帘的脚腕,自己从里面爬出了半个身子;卷帘一下子失了平衡,险些摔倒。原来这镇九州看似疯疯癫癫,其实是藏在地底下攻过来的……
只是这一次,卷帘并没有选择退让。他猛地抬脚,将镇九州从土下拔了出来,然后用裹着铜沙的手掌,一招便贯穿了镇九州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悬在了半空——
镇九州口吐鲜血,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卷帘的眼睛。
卷帘做出这个决定,并非莽撞。刚才镇九州握住自己的脚踝,力道似乎减弱了太多。卷帘虽不晓得其中变故,衡量一番,却觉得自己可以应付。
“亏我当年高看你一眼……仗着力气只会拳脚,难成大器。”卷帘当是这镇九州力气用尽,便索性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瞄住了镇九州心脏的位置:“既然道不同,那便好聚好散,有借有还。我给你的,今日便还于我。”
青玄看到这一幕,暗道不好,急忙伸手——一道佛光化为手掌掠过,拍在卷帘身上;但是,却无法驱散开卷帘身边的铜沙。
噗呲一声。
卷帘的手,贯穿了镇九州的心脏;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卷帘耐心地在镇九州的肉身之中摸索着,寻觅着自己的目标——那些自己多年前藏在这个肉罐中的蛊虫——自然,还有那永生蛊!只要取回自己的宝贝,休养些时日,身上的头骨项链便可恢复法力。到时候,自己又可以……
镇九州身子抖了抖,脑袋向后仰去,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嘿嘿嘿……
镇九州已经呼吸困难,却发出了一声冷笑。卷帘皱眉,似乎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劲。
“你什么也取不走。”镇九州尽了力气,想要抬起头,让自己好好看看卷帘现在的表情;是的,卷帘此时的表情一定格外有趣:当他发现永不泯灭的永生蛊已经被人除去时,他该多么慌乱啊。
确实,卷帘心中一慌:不可能!且不说那永生蛊除了自己外无人能除,这镇九州如果真的离了永生蛊,也会片刻间耗尽精元,化为蛊虫巢穴。奈何此人却能活着与自己对抗这么久?到底藏在了哪里,藏在了哪里!
搜索之余,卷帘突然觉得,镇九州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令自己非常不悦的感觉。难不成,是……
镇九州的表情,一直没有变过;是的,卷帘猜测的没错:镇九州其实早就该死,要不是靠着奎木狼留下的内丹,他的肉身此刻绝然已经灰飞烟灭。之前在镇邪司内,镇九州与千里眼、顺风耳稍微交手,两人便察觉到了镇九州的蹊跷之处。细看之下,才明白镇九州已经离了永生蛊,命不久矣。
“揍他一拳。”镇九州当时已经神志不清,口中喃喃重复的,只有这句。只是,规矩还是规矩,千里眼和顺风耳,并不能破。走投无路之际,镇九州哑然失笑,收了自己的形法,恭恭敬敬双手抱拳,眼看膝盖就要着地——
“他在一笑楼。”千里眼摘下了自己的眼罩;而顺风耳已经飞身而至,一把掺住了镇九州。
镇九州面无表情,打开了那随身带着的包裹,将奎木狼的内丹取了出来,一口吞入。霎时间,他浑身血脉精热无比,仿佛是在用生命燃烧一般烫手。
“大恩不言谢。”镇九州深吸一口气,再次双手抱拳。
“你要去,便去。”千里眼重新戴上了眼罩,不再说话。
“只是,要揍那卷帘就多揍一拳。”顺风耳也让开了门口,不再阻拦:“因为,愣子和傻子,也……”
镇九州听完,哈哈一笑。
转过身,才是痛彻心扉,咬牙切齿。
“还差一拳……”镇九州的眼神已经模糊,看不清面前的卷帘;但是他依旧勉强抬手,用左拳,微微擦在了卷帘的脸上。卷帘连躲都没有躲;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必要去躲了。此时别说挥拳出招,镇九州连说话都费劲力气。
可恶,失算了!卷帘明白自己落了下风,索性改了主意:起码,也要将其他的蛊虫取回才是,聊胜于无。想到这里,卷帘的双手撕扯得更加凶狠。
只会拳脚嘛……倒是被这天杀的卷帘小看了。早知道,就该与那麦芒伍多学几招才是,说不定就不会如今日一样狼狈。镇九州心中说着,目光凝视着天空——
呼啸声。
“只与伍大人学了一招。”镇九州长出了一口气:“流星。”
墙外的李晋也听到了声响,不禁惊喜抬头望去——紧接着,他面色又重归失落,急忙起身闪躲。
卷帘一惊,却也来不及反应了——之前镇九州发疯似得拆了一笑楼,又将那些个断壁残垣抛上了天空,原来都是伏笔——此刻,天空坠下来的不仅仅是那些个柱子、横梁,还有四五块镇九州从地底挖出、又趁着一笑楼轰塌的嘈乱之际抛上天空的巨石!
这些看似杂乱无章、足有三丈宽窄的巨石,遮天蔽日不说,且是同时落下、布阵精准,封住了卷帘的所有走位,令他无从躲闪。卷帘急忙想要唤起铜沙保护自己,却发现被自己双手控住的镇九州体内也有妖气,铜沙没了昔日的灵便。
“我说了,你什么也取不走。”镇九州哈哈大笑:“妖孽,咱们便随着我这一拳……”
一起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