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混沌之中,总算露出了一线光明。
麦芒伍似乎闻到了一股幽香,缓缓睁开了眼睛;等到麦芒伍看到了搀扶着自己的那人面孔时,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掌柜的,有劳了。”麦芒伍轻声说道。
扶着麦芒伍的人,正是铜雀;而金角银角分站两端,严密守护着中间的铜雀和麦芒伍。对于麦芒伍来说,铜雀的出现注定是一个好消息:这个生意人,只会站在赢家的一边。现在既然桃花源的人露了面,那也就是说……
“此乃九转还魂香。”铜雀说着这番话的同时,不无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香炉,“大人也知道鬼市里这宝贝作价几何,银子,日后还得算在镇邪司的头上了。”
看来,铜雀已经打算同镇邪司“日后算账”了。
麦芒伍咳嗽几声,坐直了身子。
铜雀见麦芒伍并无大碍,索性也移了目光;他此时前来,为的就是能够亲眼看到最后。这场武举赌局的最终结果,马上便会水落石出。
且说半柱香前,李晋被那尸虫擒住之后,顺势滚进了它的肚子之中。尸虫体内的瘴气已经十分浓密,就连张嘴吸气都会感觉到嗓子眼无比粘稠,甚至有一种溺水的错觉,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吸进去第二口。李晋只能屏住呼吸,快走几步,这便见到了李棠和青玄。
情况并不乐观。
青玄已经站立不稳,但是依旧护着几近昏厥的李棠。幸与不幸,李棠腰间的灵感也失了往日的轻盈,仿佛一只木鱼一般呆呆挂在绳上,可见它之前为了保护主人已经耗费了很多灵力。好在李棠的手腕上又多了青玄的念珠,这才保持着脸上的血色没有褪尽。
李晋只是对着青玄微微一点头,心中有了几分佩服:殊死之际,青玄还是像个爷们儿,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交换护住了自家的小姐。如果不是青玄铤而走险,那么李棠很可能撑不到现在了。
李晋俯身,捡起了李棠手里的锦绣蝉翼刀,说:“小姐,借我一用。”而李棠神智涣散,甚至手中的武器被人抽走也没有太大反应。青玄看着李晋的举动,本想开口劝阻,但一张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刀砍不穿这虫子的肉壁,刚才李棠已经试过无数次了;这方法不仅徒劳无功,反而妄生疲倦。李晋自然不肯信邪,即刻唤出了附在自己手臂上的哮天,它叼起锦绣蝉翼刀之后朝着虫子的肉壁便是一刺;刹时间,刀身尽入,只露刀柄。但是,这尸虫却好似不疼不痒。待到哮天想要拔出武器,挥砍下刀时,却是不能了——那肉壁上的伤口除了流出一股毒液外,随即开始愈合,紧紧锢住了刀刃。
李晋也万没想到,竟然连李家的至宝锦绣蝉翼刀都奈何不了这尸虫;李晋抬头看看青玄,离了念珠的他毫无保护,已然是只剩下了半条命。而哮天才刚刚现身,便已经开始轻轻呻吟,显然也是耐不住尸虫内的瘴气。
哮天用尽了力气,发现自己依旧不能抽出兵刃;在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后,哮天似乎得了命令,甩着尾巴走过去护在李棠的身边。
“这便真的没辙了。”李晋忍不住叹了口气,索性盘膝而坐,正对着面前的青玄,一脸的不悦。青玄双掌合十,双眼再也熬受不住瘴气的熏扰,微微闭上,开始诵经凝神。只不过慢慢的,诵经的声音越发小了。而李晋的埋怨声,反倒是中气十足,说叨的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话。
说不定,自己真要死在虫子的肚子里……李晋有点儿想笑,即便千猜万算,也料不到自己竟然会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就在这与世隔绝的“世界”之中,青玄的声音终于被虫息所淹没,没了一丝声响。
“青玄,青玄?”李晋忍不住推搡了青玄几下;而青玄却只是随着他的推动身子惯性地晃动一下,连回应李晋的呼唤都做不到了。看来,继李棠之后,连青玄也失去了意识……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李晋吹了声口哨,示意哮天回到他的身上;但是护着李棠的哮天却摇了摇头,伸出舌头,舔了舔李棠的耳朵。
李晋挠了挠脖子,似乎格外为难。而一直伏在李棠身边的哮天抬起了头,朝着主人“汪”了一声。李晋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哮天不要插话。只是这一次,哮天却没有了往日的乖巧,反而继续吼叫:
“汪汪!”
“啰嗦!我知道小姐快撑不住了,但是……”李晋似乎发了脾气,对着哮天皱眉。
“汪!”哮天的声音也越发小了;但是听着这犬吠,却是生气的样子。
“啊呀,你再说一遍!反了你了!”李晋忍不住一拍大腿,重新站了起来。哮天本能地一缩脖子,似是惧怕;但是随着身边的李棠微微的一声咳嗽,哮天抖了一下身上的毛,朝着李晋又吼了最后一声:
“汪呜!”
李晋在原地愣了愣,然后走到哮天身边,抬起腿踹了哮天的屁股一脚;之后,他转身走到了那把插在尸虫肉壁之内的刀柄面前。浓稠的毒液不断腐蚀着兵器,发出了令人汗毛倒竖的吱吱声响。
李晋探出手,还未握住刀柄便被那汁液灼伤;手掌的皮肤顷刻间便似虫啃一般,血肉模糊。这般疼痛让李晋即刻又把手缩了回来,握着伤口,朝着哮天卖可怜。
只是,哮天也如同青玄和李棠一般,仿佛睡去,没有了回应。
李晋吓了一跳,急忙回到了李棠身边,试探着她与青玄的鼻息;此刻莫说这两人已经命悬一线,就连哮天的身子也开始朦胧涣散,似乎要蒸腾而去……
李晋轻轻放下李棠,一个转身便握住了肉壁上的刀柄;不晓得为什么,尸虫忽然间肉身一震,似在颤抖。紧接着,李晋便将锦绣蝉翼刀轻轻抽出。那尸虫受了惊吓一般,竟然发出了嘶鸣——李晋忍不住单手握刀,腾出一只手捂住了一边耳朵。
“吵死了。”李晋不耐烦地说道。
然后。
手起,刀落。
尸虫面前的血菩萨已经没了什么力气,几只六翅乌鸦也不肯听令撤走,只是护在自己的主人身旁不肯离去。走投无路的血菩萨本以为自己也会被眼前的尸虫果腹,未曾想到那尸虫忽然冻结在原地,紧接着便是身子猛烈一缩,开始上下飞腾,似乎是疼痛难忍一般发狂。待到这尸虫飞到了半空,一阵剑气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从它的腹腔位置喷薄而出。
尸虫的肚子,被豁开了一个巨大伤口;李晋等人纷纷落下,跌在了哮天身上。而尸虫惨叫几声,悬在空中,朝着下面吐出了口器中的信子——月牙铲。几道妖气如同剑气一般,随着信子横七竖八地乱甩冲向了城墙。
李晋刚要抬手去挡,斜眼却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血菩萨,不由得一愣;这微微的一走神,几股妖气已经铺天盖地杀到了眼前。
几枚银针飞过一一击溃了迎面而来的妖气;麦芒伍已经重新站起了身子,喘着气,手中已经凝练不住更多的真气。
那尸虫没想到竟然还有对手,即刻振翅转了头,想要先对付麦芒伍;只是,金角银角不知何时已经攀上了尸虫的后背,一左一右同时环抱住了尸虫的翅根,然后同时用力一撅;这一对由无数尸兵化成的翅膀应声而断,碎下来的尸兵再也无法站起。尸虫惨叫一声,从半空中笔直坠下。
卷帘抬起头;看到了李晋等人的身影。铜雀所带来的九转还魂香果然是奇宝,略微一闻便叫人心旷神怡,体内附着的尸毒渐渐随着呼吸吞吐,大股大股被清出了体外。
除了李棠还没有什么力气外,青玄已经落在了吴承恩身边。接过了那一滴白骨夫人留下的眼泪后,青玄的眼神,已经让朝夕不离的吴承恩倍感陌生了。
卷帘虽然也被此刻的青玄惊了一惊,却并不打算束手待毙。他直接上前,站在倒在地上的尸虫口器旁边,一把将月牙铲拔断握在手中。尸虫一阵抖动,继而那些缠绕在身上的尸兵一并散了,再也凝不成虫型。
“你本有机会取我性命。”卷帘舞弄了一番手中的月牙铲后,摆出了架势,“但是你错过了。现如今,凭你想杀我,莫要让人笑掉大……”
话声未落,卷帘已经伺机出手——月牙铲的锋刃直逼着青玄的下盘而来。卷帘并非要取青玄的性命,却也不能放任其不管。倒不如先砍断他的双腿防止他逃走,等机会再慢慢料理这家伙。
青玄并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抬起脚,然后轻轻一踩——顷刻间,卷帘忽然觉得月牙铲上传来了千斤力气,自己几乎握不住。紧接着,那月牙铲便连带着卷帘本人,一起贴服在了地上。
到底是什么东西……
卷帘挣扎一番,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仿佛……仿佛泰山压顶般的感觉?
不!
卷帘知道,这并非是错觉,而是真的有一座山落在了月牙铲周围。他勉强抬头,看到了青玄身后的一柱佛光;只是这股佛光并不纯粹,其中夹杂着古怪的细流。
吴承恩见卷帘已经被制住,便勉强扶着自己的双腿重新站起,探出龙须笔后颤颤巍巍地迈着步子——机会!只要自己碰到卷帘的内丹,便可以将他收入书中……
就在吴承恩与青玄擦肩而过的瞬间,青玄看也不看,一把拦住了吴承恩继续前行。吴承恩一愣,只以为是青玄不想让自己以身试险,正要宽慰一句……
“我要杀了他。”
一个对吴承恩来说陌生而又冰冷的声音,自青玄的身体里缓缓道出。
“青玄,你不能……”
“不以如此,何以超度死去的杏花、白骨?”青玄微微回头,眉宇之间,隐隐竟有戾气。
这副面貌,与之前判若两人。
他是谁……城墙上的李棠已经恢复大半,看着城墙下的青玄倍感陌生。而李棠手腕上的念珠,也呼应着青玄一般,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情戒已破;本以为是杀戒的……倒也无所谓。”李晋看着城墙下的这一幕,倒落得了个轻松,索性重新坐在了地上,一边揉着哮天的肚子一边喃喃自语,“伤痕累累的你,此刻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卷帘伏在地上,如同蝼蚁一般挣扎不得。不,不可能的……只凭一招,便要了结了我的性命?区区一个金蝉子转世,本该是自己的一口美餐,却妄想反抗?
重如泰山的光芒,源源不断地灌压在卷帘身上;卷帘虽然不能动弹,却也没有要咽气的意思。如果按照以往修为,卷帘断然是挨不住这一招的。只是,卷帘此刻手中紧握着的月牙铲,乃是永生蛊……
有能耐,你便如此镇我一世!卷帘咬着牙,虽然说不出声,但是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的后招。青玄的身子已经有些颤抖,想必这一招并不轻松,撑不了太久吧……卷帘知道,只要自己手中握着永生蛊虫,便可高枕无忧。
时间早晚。你这小溪,终究要归入我这汪洋。天地万物,唯我永……
刀光一闪。
李棠已经自城墙跃下,双手握紧锦绣蝉翼刀,不由分说,朝着月牙铲的正中便是一劈。月牙铲被轻易地一分为二,断口处散出了浓烈妖气,断开的两截兵器各自萎缩,妖烟散尽,竟然是两截虫子的尸体。
只是李棠此举太欠考虑,那青玄召唤的佛光可并非善物,李棠进了范围也即刻感觉犹如千斤在身——要不是李晋立刻随着李棠的身影一并跃了下来,替她挡住了自上而下坠下的光芒,恐怕李棠早就在这股力量下化作肉泥。
只能说,李棠这一招,赌对了。
永生蛊必须依附于内丹,才有无尽的再生能力。此刻单独的蛊虫,即便外表坚硬无比能做兵器,却没有了最令人惧怕的不死之力。千算万算,卷帘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竟然会被李家的小女子一刀斩断……
失了永生蛊的卷帘,一下子觉得不堪重负。
落地后的李棠顿觉呼吸困难——因为自己的周围,就连无形的空气,都被青玄死死按在了地上。李晋落地之后没有迟疑,顾不得礼数便捧起李棠的手腕,一把摘掉了念珠后转身甩给了吴承恩——
“给他戴上!”李晋高声大喊。
念珠几乎是贴着地面飞到了吴承恩的脚下;吴承恩匆忙捡起,然后手足无措地绕到了青玄身边。面前的青玄,即便知道自己这一招会伤及李棠和李晋,却仍未打算收手。大地似乎已经承受不住,开始层层龟裂。
“停下,青玄……”吴承恩深吸一口气,便将念珠重新挂在青玄的手腕上。但是青玄双掌合十,面无表情,单单只是欣赏着地上失了永生蛊的卷帘此刻是如何痛苦——层层重压,已经挤破了卷帘的内丹,里面包裹的修为和妖气不断外渗。此刻,卷帘那绝望与不堪剧痛的表情,竟然是如此有趣。
只是,李晋已经单膝跪地,哮天勉强撑着四肢,挡在李棠身上。他们三个,也已经到了极限。
“青玄,停下!”吴承恩再次吼了一声;然而,青玄似乎并没有听到一般,眉宇间的戾气越发浓重。
几只纸鸢再一次飘落在殿试广场周围;这代表着,神机营已经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大开杀戒。
吴承恩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恍惚了一下,然后径自朝着卷帘走去。
青玄忽然间一皱眉——
还未走几步,吴承恩便猛地被一股力量死死按在了地上,霎时间便口吐鲜血。青玄知道,吴承恩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法术范围内了。
“出来!”青玄忍不住大声喊道,然后用尽力气,微微分开了自己的手掌。压在吴承恩身上的力气登时减少了几分;但是,吴承恩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勉强站起,却义无反顾,继续迈开步子,朝着卷帘的方向前进。
只是两步,吴承恩的身躯便再一次被天上坠下的光芒压住。这一次,吴承恩离卷帘近了些许,而遭受的伤害,却比方才重了一倍。
青玄的双掌再次撑开些许,压在吴承恩身上的光芒也一并减弱……这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吴承恩继续一意孤行的话……
会死的。
再继续接近卷帘,哪怕一步,吴承恩便会登时死去。是的,容不得青玄再手下留情;那种距离内,已经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重量了。只要往前一步,吴承恩便会在弹指一挥间化作粉末。
吴承恩站起了身子,又险些跌倒;但是他只是深吸了几口气,便头也不回地重新迈开了步子——
光芒消失了。
青玄将念珠捏在了手里,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了双眼,焦急地朝着吴承恩奔去,将他一把扶住。
而李晋则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大气连连。李棠试探了一下,发觉自己重新行动自如,便拎着锦绣蝉翼刀朝着卷帘走去。
卷帘伏在地上,早就没有了声响。李棠走到了他的身边,双手握紧了刀柄,就要朝着卷帘的心口一刺——
“给我陪葬吧……”一声惨笑响起。
卷帘忽然间翻过身来,他已经遍体鳞伤,体内的骨头也早就断得七七八八。李棠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是看着卷帘这般模样,实在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手段可以……
“不好……”李晋喘着气,却一眼便瞧出了卷帘的阴谋——
卷帘的手中,握着三枚红钱。
都给我陪葬吧……你们这群蝼蚁!
卷帘长出一口气,随即张开了嘴,将三枚红钱一并扔进了嘴中!霎时间,一股诡异的妖气腾升而起,充斥着卷帘的肉身。他的内丹位置,被妖气撑得几乎透明;那三枚入了肚的红钱,此刻正吸附于内丹上面,变得愈发血红!
“我,赢,了……”卷帘的双眼开始上翻,但是嘴角流露出的,却是最后的得意。不出一刻,整个京城都会随着自己一起烟消云散。
而两个身影,已经走到了卷帘的身边。
“落笔。”青玄轻轻扶着吴承恩的肩膀,轻声说道;而吴承恩掏出了龙须笔,触在了卷帘的内丹上——
“收。”
一股温绵之力,席卷了卷帘全身。卷帘突然感觉到,那股一直想要撕裂自己的妖气渐渐涣散;他低头望去,红钱的光芒似乎也随之淡弱了几分。难不成,这是……
内丹已经化作笔墨,凝练于龙须笔的笔尖之上;吴承恩一手捧着打开的书卷,开始不断落笔。而卷帘的脑海中,也不断地浮现出自己这一生中的一幕又一幕。
周围那些始终围绕着自己低语的冤魂,终于安静;自己无穷无尽的罪孽,仿佛得到了救赎。而近在咫尺的那本书里面所包含的大千世界,似乎注定就是自己的归宿……
不……不可能!
吾乃卷帘,南疆沙神!
堂堂南疆霸主怎可能被眼前这无名的书生所超度!即便败了,也要败得惊天动地!
如此这般想着,卷帘已经狠狠捏碎了手中的半截永生蛊;那虫子的血水顺着指缝流出,渗入了地表之下。体内的红钱似乎感受到了宿主的意愿,渐渐的红光又旺盛了起来,散发的怨念开始与卷帘呼应——本已没有了半分力气的卷帘,竟然咳了一口血,似乎想要站起来!
噗哧。
李棠没有半分犹豫,一刀刺下,贯穿了红钱和卷帘的内丹。那红钱有了刃口,霎时间便融化成了一团浆糊,再也没有了钱币的模样。紧接着,妖气便喷薄而出,似乎再无了约束。只是那锦绣蝉翼刀依然深探于内,妖气似乎得了引领一般,不断涌入锦绣蝉翼刀的刀锋内里。
“这一刀……”李棠握紧刀柄,用尽全力,向下一捅,“是替小杏花还给你的!”
漫天的文字从卷帘的内丹迸射出来,一个一个笔画狰狞无比。但是很快,它们又凝成了一笔浓墨,平静地落在了吴承恩的笔下。吴承恩已经无需思考,下笔如有神助一般龙飞凤舞。而青玄搭在吴承恩肩膀上的那只手疲惫不堪,吴承恩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这股凌厉的戾气,远超于青玄想象,眼瞅着青玄快要吃受不住……
青玄微微移开目光,无意间和地上的卷帘四目相对——卷帘的目光复杂难辨。眼神之中,是不甘心?是愤怒?是要同归于尽的决绝?还是……
“我记得了,这就是失败的感觉……”卷帘笑了笑,眼神开始涣散。已经多少年了,自己再也未曾尝过这种滋味。这一招,莫不就是传说中的……
卷帘的内丹已经被剥离得七七八八,大功告成近在眼前。
“惊天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卷帘的笑声越发凄厉;忽然间,他朝着东方望了一眼。那里并无一物,只有空旷的地面而已。原来苏家老三的那句话,不仅仅是说给吴承恩听,也是在骂自己……只是卷帘一生高傲,并没有意识到而已。今天的落败,并无其他,归根结底,就在于一个道理: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他忽然想起了数年之前,那个毛躁的身影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何谓无敌?唯有齐天!
卷帘的头,第一次低了下去。闪烁的红钱失了光泽,也被并入了墨液之中,流入了吴承恩的书卷里。书卷已经多了整整一页,只剩下了最后一行字的空当;吴承恩深吸一口气,缓缓落笔:
“九世卷帘窥山水,一夕参破求悟净。”
地上的卷帘,再也见不到一丝一毫的身影。龙须笔闪烁着的海蓝色,终于平息下去。而青玄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青玄!”吴承恩合上书卷,这才看到青玄已经体力不支;李棠和李晋也急忙奔了过来……
城墙上,负手而立看着下面一切的,正是麦芒伍。看到下面的卷帘已经烟消云散,麦芒伍才收起了手中的银针。
铜雀安静地站在一旁,隔着脑袋都可以听到他脑海里的算盘声。
“今科武状元,便是镇元子·吴承恩。”麦芒伍对着空气,轻声宣布了漫长武举的最终结果。
铜雀只是点头,不置可否。
“烦请掌柜的告知天下。”麦芒伍不动声色,话外有音,“如此,便是我镇邪司赢了。”
“铜雀,悉听尊便。”铜雀抬头望了望,随即笑了笑;而他身后的金角、银角也随着自己的主子一起,微微屈身。紧接着,这三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登时消失不见。
地上,只留下了一沓银票。
远处,漫天的炮声绵连而至,轰隆隆连成了一片,仿佛人间惊雷。麦芒伍抬头望了望,东边神机营的两百门大连珠炮,已经轰杀而至……
十里外,神机营大寨。
金黄色的帐篷内,并无他人,只有皇上斜靠在龙椅上打着哈欠。一阵妖风刮过,三个身影落在了皇上面前,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平身。”皇上看也不看,开口说道。
地上跪着的,乃是铜雀三人。虽得平身示意,但铜雀并未起身,只是示意送自己过来的金角、银角即刻退下。二人站了起来,瞥了一眼皇上后,随即消失。
帐篷外面,火炮连天。
“你来了……”皇上终于坐正了身子,看着下面的铜雀,“那么说,是卷帘败了。”
“皇上高瞻远瞩,正是。”铜雀已经一动不动,只是对答如流。
皇上笑了笑,随即拍了两下手掌。很快,外面的火炮声便安息了下来。
还是晚了一刻啊,要是铜雀能够再早一些前来汇报,神机营便不会节外生枝了;不过,幸而火炮刚起,也无大碍……如此念叨着,皇上站起了身,走到了铜雀的身边。
铜雀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天威浩荡,一切如皇上所愿。至此,武举一役,镇邪司与卷帘皆为败家。”跪在地上的铜雀,头埋得更深了,“是皇上赢了。桃花源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只求皇上……”
“放心。朕不会除掉你的。”皇上似乎发觉了铜雀的不安,随即开口安慰道,“朕很中意你,你知道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朕,需要一个聪明的生意人留在身边,以为手足……”
铜雀还未来得及搭腔,门帘便已经被人掀了起来;左将军带着几个近身的侍卫冲进了帐篷之中。
“有妖怪!护驾!”左将军大声喊道;看来刚才金角、银角来去之间,还是引了人注意。倒是跟来的几个侍卫并没有上前为难铜雀,只是守住了门口。
左将军亮出了宝剑,朝着铜雀走去——但是,他的脚步直接掠过了铜雀——面前剩下的,只有一人……
当今皇上。
“皇上出事了!有妖怪!护驾!”门口的几个侍卫也纷纷亮出兵器,大声喊着。
皇上脸上并无慌乱之色,只是重新坐在了龙椅上,饶有兴趣地朝着左将军问道:“爱卿意欲何为?”
“镇邪司保驾不力,皇上惨遭不测,只能依靠五寺大人接管大政,辅佐太子。”左将军上前一步,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如此,镇邪司满门抄斩;京城的赌局,便是平手了。”
皇上点点头,说,有道理;随即,皇上拍了两下手掌,淡淡说道:“来人,护驾。”
这一次,并没有人响应。
“皇上身边的那几个大内密探,已经死于妖怪手下。”左将军目光紧紧盯着皇上,越发紧逼;而门口的几个侍卫的兵器上,都沾染着新鲜的血迹。虽然神机营为皇上直接指挥,但是皇上的帐篷为保周全,外面尽是擅长于肉搏战的三千营将士。刚刚的火炮声,也震得神机营的将士们耳朵发聋。
如此一来……
左将军大喝一声,朝着皇上挥起了手中的兵器——
铜雀跪在地上,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瑟瑟发抖。
“朕再说一次。”一个浑厚的嗓音在铜雀耳边响起;而帐篷内,在这一眨眼间多了七、八具干尸,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至于左将军,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刚才站立的位置上,只留下了一滩血水;铜雀不敢动,更不敢抬头;那个声音笑了,轻轻说道:“朕,很中意你。平身吧。”
铜雀终于鼓足勇气,缓缓抬起了头。
龙椅上,皇上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令人摸不透的笑容。
净通寺的天鼎微微一颤,鼎壁上,凭空多了一道深深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