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地沟,风水好,幸被祖父视为宝。斩草辟地建新家,养牛养羊种饲草。良田百亩车马阔,鞭炮声声云山笑。父亲学业成绩好,考取保长不夸耀。蔡家业,步步高。
从平番县火石洞峡往东北方向走,经过连绵不断的山路,就进入现天祝藏族自治县的松山滩。
松山滩在天祝藏族自治县东部,以境内松山城得名,又名东滩。松山滩东西长一百五十公里,南北宽二十五公里,西起金强驿,东至景泰县喜集水,南邻马牙雪山、虎南山,北界乌鞘岭、毛毛山、老虎山。松山滩北靠毛毛山,为祁连山东段山间盆地,地形平缓,地表为沙质黄土覆盖,地势西高东低,为高山细毛羊、岔口释马和天祝白牦牛的冬春季放牧区。
毛毛山,藏语叫阿米盖年。阿米盖年,是一个山神的名字。历史上也曾叫不毛山、分水岭、木茂山。毛毛雪山犹如苍龙卧地,挺颈拱背,无限苍茫。每年九月至次年五月,覆盖着厚达数米的冰雪,远望犹如银蛇狂舞,壮美而圣洁,当地居民奉为圣山,每逢吉庆之日必具牺牲而朝拜。春夏之交,雪线上移,山体裸岩裂隙间,但闻流水潺潺,不见素练神韵。山腰间,灌木丛生,郁郁葱葱,密不透风。秋风吹过,向阳坡地一片烂漫,红红的野果挂满枝梢,如漫天的晚霞一般辉煌。
山顶上有雪莲花,别具一格,成为山花之皇后。山林间狍鹿、香獐、狼、狐狸、野兔、黄羊等动物不时出现,还有蓝马鸡、野鸡、鹰鹫、云雀、雪鸡等栖息。羌活、黄柏、沙参、黄芪等各种药材遍布山野,产量可观。毛毛山还盛产沙棘、蘑菇、草莓、木耳、野玫瑰花、羊肚菜等,使人馋涎欲滴,流连忘返。
歇地沟处在松山滩腹地的南山之下(现属永登县坪城乡管辖)。此地东接长山,西临宝泉山,土地平坦肥沃。人们长年栖息此地,土地耕种一半,歇耕一半,谓之歇地沟。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祖父蔡永禄打猎路过此地,观歇地沟山清水秀,土沃草丰,是二阴山区,适合发展畜牧业,认定此处为又一发家致富之地。
祖父先从苦水川请来风水先生缪高爷,在歇地沟一处背有靠山,前有两道案山的地方斩草定下了宅基地盘。第二年春夏之交,建成了雕花出檐的房屋两院。那一年的中秋节,一阵接一阵的鞭炮声在沉寂多年的歇地沟山谷回荡。祖父杀猪宰羊,摆了八桌上好的酒席,招待前来“暖房”的亲戚朋友。之后,便从永登携七个儿子到歇地沟新家安居乐业。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我们蔡家不但在歇地沟站住了脚,而且拥有良田几百亩,羊几百只,骡马百余匹,马车两套,长工十多人,成为松山滩、坪城堡一带颇有名气的财主。秋收大忙季节雇有短工(麦客子)两百多人,真是良田百亩,骡马成群,牛羊满圈。当时歇地沟全村三十多户人家粮食都没有我们蔡家多。
祖父最大的特点是敢想敢干,永不满足。在他的鼎力操持下,我们蔡家成了远近闻名,家大业旺的家族。
祖父育有七子。我父亲蔡世英为长子,二叔蔡世贤、三叔蔡世荣、四叔蔡世芳、五叔蔡世昌、六叔蔡世杰、七叔蔡世雄。
作为兴旺发达的蔡家长子,我的父亲蔡世英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在县城最有名气的龙岗学堂读书,受到了良好的儒学教育。
龙岗学堂历史悠久,学风浓厚。地处青龙山下、庄浪河畔。史料记载,乾隆三十二年,在县城东街路北葛衣祠(今城关小学西半院)创设了肇兴书院(乾隆四十四年一度改为寿山书院)。道光八年迁至北城新城湾,因县城东有青龙山、南有黄龙岗,而取名龙岗书院。光绪三十一年八月,清政府下令停止科举,龙岗书院改为县立高等小学堂。
父亲长得消瘦精干,快言快语,能说会道,以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称誉乡里。他的小楷字特别漂亮,常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和文化人的称道。在县城最有名气的龙岗学堂,他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可谓一表人才,一肚子文章,一手好字。一日,父亲和同学站在书院大门观景,不禁脱口吟道:“青龙浩气卧云天,庄浪奔流看鹏程。风催麦浪时翻绿,霞映青山常溢红。”同学拍手叫好,父亲却谦虚说:“应景之作,让各位见笑了!”
父亲做学问最喜欢刨根问底,尤好追问勘查家乡风物传说、山水地理。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在我父亲的再三追问下,我祖父点起水烟瓶,一边咕嘟咕嘟地吸着,一边讲述着坪城堡的传说。
祖父说:“坪城,原来叫坪城堡,是个灞水绕长安的地方。它的北面有九个山头,这就是九条青龙,南面的水沟是黄龙。青龙与黄龙接上以后,我们这地方就肥了。自从筑了坪城堡的城墙以后,就把青龙和黄龙给斩断了,地方也就不那么显赫了。
“原来坪城的人家比现在还多。有四大家,八小家,三十六个蹭蹭家,屹里屹拉几百家。现在坪城的人家只有原来的一半。以前,坪城堡的圈圈里头、圈圈外头都有人家。
“坪城的四大家中有个刘联霸,是个十三万的东家,算个大东家。和平番城里的邓一万、郭八千相比,就大得多了。平番的陈金和,莫过是两三千的东家。虽说是两三千,他在兰州还开着十大号哩。刘联霸,四川有他的茶山,各大城市有他的字号。红石羊圈是他的万羊圈,他有十三套铁车专门跑新疆。坪城南面水沟的窝窝店是他的马车店。刘联霸把生意做到四川、新疆、兰州这些地方,可谓我们坪城堡的大财东。刘联霸靠诚信起家,善于联合外地客商,从而成就了雄霸一方的事业,名符其实啊!
“传说当时坪城堡的坐地汉民和阿盖族经常为草山放牧打官司。那时的汉民达德义和阿盖族人王英伟两人为争草山,把官司一直打到京城。为了这事,他们在犁地时让牛站下,把牛当成是皇上,在牛前一跪,嘴里叽里咕噜地练口才,背诉词。
“官司打到京城以后,官府给他们穿上红褂子,坐上火笼,押到坪城来了。等到把地界划好以后,就要把他们杀掉埋在这地界上。
在划地界时,京城来的判官,共立了三十六通石碑,上面刻的字是东至哪里,西至哪里,刻得清清楚楚。石碑立好后,就算是汉民与阿盖族的地界划好了。判官开始审问达德义、王英伟。判官问道:‘达德义、王英伟,现在划的地界你们满意了没有?够你们儿孙后代耕种放牧了吧?’达德义说:‘满意了!我上京打官司,是为了儿孙后代和茶马厅的全体百姓耕种放牧时,不再与阿盖人发生争议,甚至闹出人命来。’王英伟说:‘我也满意。现在,判官大人把地界划清楚了,我们会好好遵守的。’
“判官一听,就把他们放了。”
祖父的这些故事,在父亲的心灵里埋下了献身事业,见义勇为,为一方百姓抱打不平的思想火种。
一次作文竞赛,主考官以《月下品思》为题。父亲提笔凝思,欣然命笔:
“一夕,人静矣。余倚窗读书,偶见月光射入,宛如白练,顿生明月入怀之感,遂弃书起立,循栏徘徊。见夫玉兔悬空,光辉皎洁。举目四望,万籁寂寥,清风夜起,促织微吟,顾而乐之。适有孤鸿横岭东,展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其音交交,掠余而西也。”
“时已夜半,月凉似水,忽见草际微动,黑影隐露。余不禁长啸,叹曰:‘人耶?鬼耶?何裹足而弗前!’半晌无声,长空寥廓,清寒殊甚。少焉,嫦娥西匿,余亦就寝。”
……
老师在批阅作文时说:
“此文吾读之再三,有似曾相识之感。忽忆及东坡之《后赤壁赋》——‘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原来如此!作者将东坡妙句化入文中,水乳交融,浑然天成!”
后来父亲以优异的成绩从龙岗书院毕业,参加了选拔保长的考试。考场命题作文为《论儒之入世》。父亲欣然提笔,在文中写道:
“……
儒分两种,一为有用、一曰无用。有用之儒可以经略天下,无用之儒只能皓首穷经。儒之大者,非孔明莫属也。
……”
遂朱批作文第一名。被县府委任为坪城杂堡保长(现坪城乡,天祝岔口驿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