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啊!”我叫起来。“为什么?我们还什么都没干呢!”我的腿开始发软。我抓住桌子,身子向前压,这时她递过来一只信封,我不肯接。女人的脸开始变了:膨胀、抽动……恐怖的绿下巴和獠牙戳了出来,海鳗鱼脸!致命毒性!我转身倒向我的律师,他一边抓住我的胳膊,一边去拿便条。“我来处理,”他对海鳗鱼脸女人说,“这个人心脏不好,但是我有很多药。我叫刚左博士。立刻准备好我们的套房。我们在酒吧。”女人在他把我带走的时候耸了耸肩。在这个满大街重症神经病的城市,嗑药发狂的人根本没人在意。我们挣扎着穿过拥挤的大堂,在酒吧找到两个座。我的律师要了两杯“解放古巴”,配啤酒和麦司卡尔酒,然后打开信封。“拉塞尔达是谁?”他问。“他在十二层的一个房间等我们。”我记不起来了。拉塞尔达?名字听着耳熟,但是我没法集中注意力。我们身边不停地发生可怕的事情。一只巨大的爬行动物正在啃我身边一个女人的脖子,地毯是一块浸透了鲜血的海绵——没法走人,根本站不稳。“要几双高尔夫鞋,”我小声说,“否则我们没法活着从这里出去。你看那些蜥蜴,在这屎堆里爬来爬去一点问题没有——那是因为它们脚上有爪子。”
“蜥蜴?”他说。“这些你都觉得是个事,看你上了电梯怎么说。”他摘掉他的巴西太阳镜,看得出他哭过。“我上去见那个拉塞尔达,”他说,“我跟他说,我们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说他是个摄影师,但我一提野人亨利——嗯,这个管用;他吓傻了。我从他眼神里看出来了。他知道我们看透他了。”
“我们有马格南[14]这一点,他了解了吗?”我说。
“没有。但我跟他说我们有文森特暗影。这已经吓得他尿裤子了。”
“好的,”我说,“但是我们的房间呢?高尔夫鞋呢?我们他妈的就在这么一个爬行动物公园里!有人在给这些狗东西喂酒!要不了多久它们就要把我们撕成一片片的了!天呐,看看地上!你见过这么多血吗?它们已经杀了多少人了?”我指着房间另一头的一群人,他们好像正在盯着我们。“妈呀,看看那帮人!他们发现我们了。”
“那是媒体桌,”他说,“你要到那儿去登记,拿我们的通行证。妈的,把这些事了结了吧。你来处理,我去拿房间。”
4 恶俗的音乐和霰弹枪齐发的声音……赌城周六夜的粗野气息
我们在黄昏时分终于拿到了套房,我的律师立刻打电话叫客房服务——点了四份俱乐部三明治、四杯虾鸡尾酒、一夸脱朗姆酒和九个新鲜的葡萄柚。“维生素C,”他解释道,“有多少就得拿多少。”
我同意。这时候酒已经开始挡住迷幻药,我的幻觉降到了可以忍受的水平。客房服务生的脸隐约有些爬行动物的模样,但我已经看不到巨大的翼龙在鲜血淋漓的走廊上缓缓前行了。唯一的问题是窗外那个硕大的霓虹灯标志,挡住了我们的山景——成千上万个彩色小球沿着一条很复杂的轨迹跑动着,形成奇怪的符号和丝线,发出巨大的嗡鸣声。
“看外面。”我说。
“为什么?”
“天上有个……很大的机器……某种电蛇……直奔我们过来。”
“开枪打它。”我的律师说。
“等等,”我说,“我要观察它的习性。”
他走到墙角,开始拽一根链子,把窗帘给合上了。“这样,”他说,“你这些蛇啊水蛭啊蜥蜴啊必须得停下来了。我受够了。”
“别担心。”我说。
“担心?老天,在酒吧我都要疯了。他们再也不会让我们进那里了——就因为你在媒体桌闹的那一出。”
“哪一出?”
“王八蛋,”他说,“我就走开三分钟!你把那些人都吓出屎来了!挥着那根穿索锥,喊着爬行动物什么的。我及时赶回来是你命大。他们打算叫警察。我说你只是喝多了,我这就带你上楼洗个冷水澡。他们给我们媒体通行证,完全就是为了打发我们离开。”他焦虑地踱步。“老天爷,那一通闹,把我给吓醒了!我得弄点药。你把麦司卡林弄哪去了?”
“工具包。”我说。
他打开包吃了两颗,我开始摆弄卡带。“你最好还是只吃一个,”他说,“你身上药劲还没退。”
我同意。“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到赛道区,”我说,“但是还有时间看一下电视新闻。咱们把这个葡萄柚剖开,做一杯美味的朗姆潘趣,要不再扔张墨纸进去……车在哪儿?”
“我们在停车场把车给人了,”他说,“单据在我的公文包里。”
“号码多少?我给楼下打个电话,让他们给那狗东西洗洗,收拾干净咯。”
“好主意。”他说。但是他找不到单据。
“得了,我们完蛋了,”我说,“没有证据我们肯定没法把车要回来。”他想了一会,拿起电话要求转车库。“我是850房的刚左博士,”他说,“我留给你们那辆红色敞篷,我好像把停车票根弄丢了,但是我得洗车,三十分钟后出发。你能送一张票根副本上来吗……什么……哦……好,那就行。”他挂了电话,伸手去拿哈希烟斗。“没问题,”他说,“那人认得我。”
“那很好,”我说,“他们可能准备了一张大网子,我们一露面就给兜住。”
他摇摇头。“作为你的律师,我建议你不用替我操心。”电视新闻在说入侵老挝的事——一连串恐怖灾难:爆炸和扭曲的残骸,恐慌中逃离的人,五角大楼的将军们絮叨着疯狂的谎言。“把那破玩意关了!”我的律师尖叫道。“咱们到外边去!”明智之举。取到车没多久,我的律师就进入了嗑药后的昏迷,在主街上闯了一个红灯后我才把事态控制住。我把他弄到副驾驶位子上坐着,自己来开……感觉挺好,感官极端敏锐。在车流里,我看见周围有人在说话,我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所有人。但是杆式话筒在后备箱里,我决定不去拿它了。拉斯维加斯可不是那种能在主街上拿一支黑色火箭筒似的设备对着人的地方。
打开收音机。打开录音机。望着前方的落日。把窗户摇下来,好好嗅一嗅清凉的沙漠风。真好。这才是我要的东西。现在一切都在掌握中了。一个星期六的夜晚,驾车行驶在拉斯维加斯的大街上,两个好小伙坐在一辆火苹果色敞篷车里……恍惚、碎裂、扭曲着……好人。
仁慈的上帝啊!这是什么倒霉音乐?
《凯利中尉战歌》[15]:
……我们齐步向前……
来到最后的营地,在那太阳之上的土地,
司令大人问我说……
(他问你什么,拉斯蒂?)
……你是战斗还是逃跑?
(你怎么回他,拉斯蒂?)
……面对他们的步枪火力,我们全力
反击……
不!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肯定是药的问题。我瞥了一眼我的律师,但是他正在抬头望天,看得出来,他的脑子已经飞出去了,到了太阳之上的营地。我心想,谢天谢地他听不到这音乐。否则肯定把他逼得要发一通种族主义疯。
老天有眼,歌停了。但是我的心情已经完全被毁……等到恶毒的仙人掌汁液开始起作用,把我变成一个类人类的胆小鬼时,我们突然就到了名特枪械俱乐部那个路口。标志牌上写着“一英里”。但隔着一英里我已经听到二冲程摩托引擎的刺耳嘶鸣了……然后又近了一些,我听到了第二声。
霰弹枪!那低沉的闷响,不可能错。
我停下车。那里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把所有窗户都摇上去,缓缓驶离石子路,弯腰躲在轮子后面……直到看见十来个人举着霰弹枪,有节奏地朝天射击。
在这片长着牧豆树的沙漠里,他们站在一块水泥上,那是拉斯维加斯北部荒漠里的一片不规则形状的小绿洲……他们拿着霰弹枪,聚集在离一座水泥平房/碉堡大概五十码的地方,那房子在十棵或十二棵树的树荫下,周围有一些警车、摩托拖车和摩托车。
这当然就是名特枪械俱乐部了!这帮疯子要打靶练习,那是什么也拦不住的。维修站大概有一百个摩托车手、机师和各式各样玩摩托的人在转悠,为明天的比赛作检录,无所事事地啜着啤酒,评价别人的机器——而就在这一切进行着的同时,那些玩枪的眼里只有每隔五秒从弹射器里飞出的飞碟,一次都不落下。
有什么不行的呢?我心想。在尖利的摩托车声制造的混乱中,枪声提供了一个固定的节奏——某种沉稳的低音声线。我找地方停了车,把处在昏迷中的我的律师丢在车里,走向人群。
我买了个啤酒,看着摩托来签到。有很多胡思瓦纳,调门很高的瑞典火球……还有很多雅马哈、川崎,几台凯旋500,麦哥,偶尔能看到“捷克兵工厂”,一台“纯血”……都是很快、超轻的越野车。这个联盟是没有“野猪”的,连运动者都没……那等于是开着“大红鲨”去参加沙滩车比赛。
也许我可以试试,我心想。把我的律师登记为车手,然后把他送上起点,脑子里灌满了乙醚和迷幻药。他们会怎么办?
谁也不会跟一个疯成那样的人在一条赛道上跑。他会在第一个弯道翻车,撞飞四五辆沙滩车——一次神风突击行动。
“报名费多少?”我问检录员。
“二十五。”他说。
“那我要是用一台文森特暗影呢?”
他瞪着我,没说话,不怎么友好。我注意到他腰带上别着一把点38左轮。“算了,”我说,“反正我的车手也病了。”
他的眼神缓和了一点。“这里生病的可不止你的车手一个,哥们。”
“他嗓子里有块骨头。”我说。
“什么?”
那人表情开始难看起来,但是很快又把视线移向别处。瞪着别的东西……
我的律师,他已经不再戴着丹麦太阳镜,不再穿他的阿卡普尔科衬衫……一个样子非常疯狂的人,半裸着,喘着粗气。
“有什么问题吗?”他用沙哑的声音说。“这个人是我的客户。你准备上法庭吗?”
我勾着他的肩膀轻轻把他转过去。“没事,”我说,“是因为暗影——他们不接受。”
“等一下!”他叫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接受?你跟这群猪有交易?”
“当然没有,”我边说边把他往门口推,“但你是看到了,他们都带着枪。我们是这里唯一没枪的。你难道听不见外面在开枪?”
他停下来,听了片刻,然后突然开始往车的方向跑。“你们这帮狗东西!”他扭头喊道。“我们会回来的!”
等我们开着“大红鲨”回到高速路上,他能说话了。“耶稣基督啊!咱们怎么能跟这么一群神经错乱的偏执狂搅和到一起?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那些人渣是想宰了我们啊!”
5 报道……媒体工作一瞥……丑陋与失败
黎明时分,参赛车手已经准备好了。很好的沙漠日出。非常紧张。但是比赛要9点才开始,所以我们大概得在维修站隔壁的赌场里消磨掉整整三个钟头,麻烦就是这么开始的。
酒吧7点半开张。地下还有一家“珈啡与甜甜圈食堂”(Koffee&donut),但是像我们这种在“马戏——马戏”赌场熬了通宵的人,是没心情喝咖啡吃甜甜圈的。我们需要喝给劲的。我们的脾气很糟糕,这里至少有两百个像我们这样的人,所以酒吧提前开张了。到了8点半,玩花旗骰的桌子已经围满了人。整个地方充斥了噪音和醉鬼的叫唤。
一个穿着哈雷T恤的精瘦中年痞子大咧咧冲到吧台喊道:“妈的!今天星期几——星期六?”
“应该是星期天吧。”有人答道。
“哈!够受的吧?”哈雷大汉嚷道,但没有具体对着某个人。“昨天晚上我在长滩,有人说他们今天要跑名特400,我跟我老婆说,‘嘿,我得去’。”他笑着说。“然后她为这事跟我没完没了的……那我就抽她了,然后两个完全不认识的家伙把我弄到人行道上一顿打。妈呀他们可把我给打成傻子了。”
他又笑了起来,边说边钻进人群,似乎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在听。“可不么!”他接着说。“然后有一个说,‘你要去哪儿?’我说,‘拉斯维加斯,去名特400。’然后他们给了我十块钱,开车带我到了汽车站……”他顿了顿。“反正我觉得是他们……”
“反正呢,我就是来了。我跟你说,这一晚上可真够难熬的,兄弟!七个小时啊,就在那辆混账巴士上!不过等我醒过来已经天亮了,我到了拉斯维加斯市中心,一开始我都不知道我来这儿是要干什么。我脑子里就一个,‘天呐,又来了:这次是谁要跟我离婚啊?’”
他接过人群里某人递过来的烟,点烟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然后我就想起来了,哎哟!我是冲着名特400来的……得了,知道这个就够了。我跟你说,能来这里就挺美的了。我才不管谁赢谁输呢。能来这儿,跟你们这帮人在一块儿就挺美的……”
没人跟他争论。我们都理解。在某些圈子里,“名特400”是比超级碗、肯塔基德比和下奥克兰旱冰德比决赛加起来都要好上不知多少倍的东西。这项赛事吸引着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我们这位穿着哈雷恤的爷们显然就是其中一分子。
《生活》杂志的记者同情地点点头,对酒保喊道:“想要什,什,这人,给!”
“快着点,”我哑着嗓子说,“要不来五个?”我张开流着血的手掌拍着桌子。“太对了!给我们来十个!”
“我支持!”《生活》那人叫道。他快抓不住吧台了,正缓缓往下跪,但说话声依然带着绝对的权威。“这是体育史上的魔幻时刻!今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了!”然后他的话好像开始乱了。“我做过三冠赛,”他嘟哝着,“但是跟这没法比。”
青蛙眼女人着急地拽住他的皮带。“站起来!”她乞求道。“请站起来!你只要能站直了可以是个很帅的男人!”
他狂笑起来。“听着,女士,”他大声说,“我在这下面已经帅得无法抗拒。要是站起来你就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