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先生邀我写一篇关于施俊兆先生的文章时,我以为这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满口答应下来,到了该写稿的时候,想了又想,才发现自己答应得太快了。因为要说事,是非黑白总是容易;但是要说人,那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因为太多人与人之间的事,最美妙的还是在心传意会上,说得明明白白又白纸黑字,好像就不再是那么一回事了,我和施先生之间的友情当属如此。
我们之间既无工作利害关系,也没有人际与地缘上的联结,相识结交为友,单纯只因为我们都喜欢艺术品。我们是在相近的时间内,都染上了收藏这个毒瘾;再加上我们入门时对艺术爱好相近,总是在前后脚之间,踏入拍卖会的预展里,问过拍卖会专家相同的问题。久而久之那些分别认识我们的人,总会分别跟施先生与我提起对方,在累积了许多好奇心之后,我们终于正式认识了。说实话,我已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过程,因为时间也算久远了;但是我还是清晰记得,我们曾讨论过的每一位艺术家的作品。
我们俩应该是从对常玉画作的讨论开始,不该说是我们俩,应该说我们仨,还有一位是施太太。我一直无法忘记,第一回在施家看着他们夫妻俩上上下下忙着挂他们收藏的常玉作品,听着施先生以自己主观的欢喜爱意,说着对这几张画的看法时,我深刻地知道对于常玉画作的欣赏,我们是有志一同的,听到施先生描述他的感想时,我从许多小地方听到了他在艺术上细微的感动,那是如此感染我。当时我们觉得爱艺术是一件多么自然的事,而艺术品给人延伸的情感是再多的钱财也买不到的。那时候的施先生是这样,现在的施先生也是这样不变。我还记得那天他描述自己对这些画作的感想时用过的句子,也还记得他联合施太太,把室内灯光调出不同的亮度,与我一起在不一样的光线下,看着常玉的蓝色花朵。虽然就是几张常玉的静物,但是经过他的导览,我像一个进入天文馆的孩子,仿佛神游在一片星空之中。
我觉得与人分享,虽然只需要少量的技巧,但却需要大量情感付出,每回与施先生讨论艺术,总觉得他都能恰恰好地让我得到满足。
这十年来我们总会隔一两个月聚一次,地点不限,但较多是在台中,有时是他邀约,有时是我主动要求。这些年来,每回当我遇见烦心的事,出门走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台中施先生家。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出台中车站,上了施先生的车,我就有种躲开烦人世界的心安感受。可以预料接下来的时间,由他们夫妻俩安排,可以什么也不想,安安静静地愉快度过。在我记忆中,施先生总是尽可能排开事情到车站接我,在另一头施太太早已开始张罗着我们过一会儿要去的地方、吃些什么的准备,对于他们细心待我如家人般的情感,除了感谢,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回报。
当然,与施先生相处,最精彩的还是在他的收藏品前的时光。细心如他,总记得我曾流连忘返在哪几件艺术品前,也总会隔一段时日,就有心地挂在他家的墙上,等我与之再次相逢。我们从20世纪艺术出发,一直讨论到当代艺术;通过艺术我们也结交了愈来愈多好朋友。心中总是感谢着,艺术品带给我们另外的力量。也在这七八年里,我们陆续因为工作的关系,把部分工作量移到大陆,特别是我待在台湾的时间愈来愈少了,这让我们更珍惜每次聚会的时光。不管在北京在上海,只要同时间在一个城市,总会想办法见上一面、吃一顿饭。也许是见面的地点产生变化,我们开始更多地跳出台湾的观点看艺术,用更开放的态度看;这不但让我们学会用较公平的态度看待台湾以外的当代艺术,同时也能更公平地欣赏台湾艺术家。
写这篇文章前一个小时,我母亲从台湾打电话给我,说近期被一些匿名的电话恐吓骚扰,所以申请了过滤隐藏电话号码的功能,她怕把我的电话也过滤了,所以特别提醒我。其实我早有准备,因为这几年我台湾的朋友陆续都有这样的麻烦,而每回听到朋友的经历,总让只身在他乡的我对台湾又多了一丝失望;但家人还在台湾,所幸还有如施先生这般让人安心的朋友,使我仍有回家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