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备战期中考试,宝存还是选择每天下午活动课时回去看望一下红豆。他早晨出发到学校早读,翠萍一家子还在睡觉,不好进房看孩子;晚自习结束回来起码在十点钟以后,翠萍一家又都睡了,同样看不成孩子。
一晃到了周五。宝存回去看红豆时,翠萍抱着小龙到菜场买菜去了,家中只有瑞英守着红豆。瑞英对他说,本来和翠萍商量好,星期天清早去把孩子送掉,但她的脐带迟迟不脱落,看样子还要多养几天。
“脐带是婴孩的命根子,如果消毒不严,发生了炎症,能把小命儿送掉!”
她说郭集有一个男婴,也是脐带脱落得迟。他奶奶是个有名的急性子,看见孙子脐带开始发硬变黑,就捡来一块破碗瓷去割。她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说用碗瓷割脐带孩子长大了会聚财。想不到婴儿脐带割断后,竟很快发起高烧来,浑身抽搐,一家人慌忙划船往镇上卫生院送,刚到急诊室就不行了。医生问明情况后,说正是破碗瓷上的细菌感染了肚脐创面,让孩子得了败血症。奶奶哭得昏厥过去,醒来后反复抽打自己的嘴巴,向儿子媳妇下跪,说是自己杀死了孙子。
宝存听得心惊肉跳,赶忙说:“婶妈,那红豆您可得多照顾几天,等她脐带自然脱落了,创口长老了,我们再送走,好吗?”
“好的,你放心!”瑞英笑呵呵地说,“迟几天送就迟几天送,我反正在这儿带孩子,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再说红豆很乖,不哭不闹的,也不难带。”
“只是把翠萍姐也捆绑住了。”宝存不安地说。翠萍已经和凤台路那户人家谈妥了租金,正找工匠做装修,争取月底理发店开张。外边有事要张罗,却不能误了家里给红豆喂奶,搞得挺紧张的。
“不要紧!明天我就给红豆喂奶粉——被人家抱回去还是喂奶粉,不如我们提前喂,也好有个适应。”
“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喂奶粉呢?”宝存高兴地说,佩服瑞英婶把什么问题都考虑得很周全。
“傻小伙儿,你什么都不要烦,管好你的学习就行啦!”
“好咧!”
周一到周三考试,周四考试结果便揭晓了。
中饭过后,班长胡正平从窦鹏程家里拿来一张大表格贴到教室进门的南墙上,上面是文补班期中考试所有同学的单科成绩和总分排名。
虽然公开考试成绩和排名有涉及学生隐私之嫌,却是所有学校公行的惯例。此举的确有刺激后进鼓励先进的作用,但有时也会带来一个负面影响:让先进者麻痹和骄傲,让后进者沮丧和泄气。
宝存总分成绩列班级第十九名。入学之初他就知道班上强者云集,因此对这个名次很是满意,甚至有些意外。他英语考了全班第三,语文竟考了第一,但数学只考了七十九分——如果能考到一百分(总分一百二十分),就进入前十名了。也就是说,如果以后他的数学成绩不断进步,还有不小的排名上升空间。
李中堂排名第三十四名,徐寿春排名第三十二名,列全班中上游。他们也相当满意。这才是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只要稳住心神,脚踏实地,都会不断进步的。
下午第二节课本来是作文,窦鹏程用来评讲期中语文试卷,剩下的时间对这次期中考试做了一个总体分析。他说参照刚刚进校时同学们的高考分数排名(他自己本人掌握),这次期中考试明显出现了你追我赶的强劲势头,不少排后的同学进步很大,排前的同学更是在相互较劲,难分轾轩。但他又说这仅是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暂时的先进和落伍说明不了根本问题,号召大家科学调整学习状态,既要紧张有序,又要放松从容,以迎接以后的挑战。
“这段时间同学们都辛苦了!”他弥勒佛样的胖脸上充满了和蔼亲切的微笑,“我破例让大家放松一下:今天晚自习就不上了。下课后大家去打打篮球,到校外散散步,到浴室洗洗澡,——晚上去影剧院看场电影也是可以的嘛!”
话音刚落,教室里便欢腾一片。作为学校教导主任和文补班班主任,窦鹏程对学生要求严格之外的理解和温情,多少年以后同学们提起来仍十分佩服和感动。
下课了,“三人帮”聚到一起,只花了三十秒钟,就决定了放松方式,或者说是庆祝方式:一、打篮球;二、洗澡;三、下馆子;四、看电影。第一项是花力气的,后三项是花钱的。
本班同学打篮球,基本上玩三打三。参加的人多便分成几组,轮流上场。“三人帮”自然就是一组,因为有宝存,实力就最强,只要他们愿意,可以一直不败,稳坐江山。
今天居然有七八个女生抬着板凳到篮球场观看。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得很认真。男生平时打球偶尔也有女生看,都是三两个,而且全是站着看,看一会儿就离开了,哪有今天这种排场!场上男生受到鼓舞,像一只只捕食的豹子,异常勇猛,豁出命似的。宝存更是如有神助,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三分球投得邪准!
“三人帮”连赢三场,便先撤了,让输家留在场上和下一组继续打。
他们离开操场不久,女生们也陆续抬着条凳撤了。没有宝存的比赛,精彩度便陡降了几个层次。
楚泽县第二招待所傍水湾而建,环境十分优美。主楼带有仿古式样,立柱回廊,飞檐翘壁。建筑周围点缀假山池塘,遍植观赏花木。整个招待所充满了江南园林风格。
它的浴室对外卖票开放。浴室装修高档豪华。墙上贴着洁白的瓷砖。浴池里的水蓝莹莹的,像春天湖水的颜色,听说是加了对身体有益的矿粉。淋浴区一排八个锃亮的不锈钢水龙头,喷出的水十分匀密,还可以调节温度。甚至还设有厕所间供人方便。休息厅像间宽大的会议室,摆着近四十张沙发躺椅,免费提供茶水。宝存第一次来二招浴室洗澡时非常惊讶,认为简直是贵族的排场。当他洗完澡躺在舒适的沙发椅上喝茶休息时,心中甚至油然涌起一种豪迈的感觉:如果考上大学,毕业后很可能分配在城市工作,从此便会享受这样的浴室,享受农村人想都不敢想的现代化条件。
宝存买了三张浴票。高档浴室,票价也高,二角四一张,几乎是普通浴室的两倍。好像为了对得起这票价,宝存和李中堂、徐寿春三个人洗得特别认真。先在大池里把身体泡酥了,再到淋浴区洗头擦身。洗头有公用香皂,李中堂从头到脚一阵猛擦,又一阵猛搓,泡沫儿挂满了全身,像一只怪异的白猩猩。
今天不是周末,加之上班的人还未下班,偌大的休息厅到处是空位,他们占了最顶头连座的三张沙发,可以无所顾忌地谈天。年轻人身体火旺,又刚从浴区出来,他们把遮身的大毛巾扔在一边,以最舒服的姿势裸躺着——李中堂居左,宝存居中,徐寿春居右。
打进入青春期,宝存在浴室里爱打量同龄人的身体。身高啦,体形啦,肌肉啦——还有私处,悄悄与自己相比较。第一次带李中堂来洗澡,发现他体形虽然精瘦,胯下之物却硕然可观。也不知是否是刚在热水里泡过的原因,此时他的阴茎像一条发开的海参斜搭在大腿上,白生生的,肉墩墩的,非常硌眼。虽然自己的也很粗壮,面对李中堂近乎放浪形骸的“展示”,宝存还是暗暗有些妒意——青春期性心理真是很微妙啊……
李中堂端起茶杯非常有派地呷了一口,感叹道:“唉,这二招洗澡就是惬意,要是有烟抽就更美了!”他偏过头对宝存那边的徐寿春说,“阔佬,等会儿出门后买包烟!”
“买啥牌子的?”徐寿春懒洋洋地问。
“好一点的——大前门!”
“嗯哪。”
李中堂和同学在一起,花钱埋单似乎永远跟自己无关,主要还是因为囊中羞涩,每月家里给的那点生活费根本不经花。他有时只好耍一点花招,表现他愿意花钱的诚意。
有个周末他与几个同学一起去人民影剧院看一部新到的香港武打片。在路上他郑重声明,今天电影票他来请客,谁也不许跟他抢。到了售票处,买票的人很多,拥挤不堪,李中堂饿狼一般扑进人堆,朝前猛挤,要后面的同学推他助力,好不容易挤到售票口,他伸手一掏口袋,失声大叫:“倒霉!我把钱包丢在宿舍里了!大家凑凑!赶快凑凑!”情势紧急,同学们忙不迭地把钱凑给他。于是这家伙又白看了一场电影。
这是开学不久徐寿春当笑话讲给宝存听的。宝存联想起扬州评话《清风闸》里面的主人公皮凤山,外号“皮五辣子”,就是这样既机智又赖皮的人物。
“宝存,我注意到班上有一个女生特别喜欢你。”李中堂又呷了一口茶,对宝存说。
“别瞎说!”宝存听了心里一跳。
“老衲从不打诳语。”这家伙竟模仿起武打片中少林和尚的语气来。
“谁呀?”宝存追问。
“曹,睿,思。”李中堂一字一顿地说。
他说的这个名叫曹睿思的女生是楚泽本城的,家住东门竹巷附近。她身高一米六四左右,体形丰满而婀娜,白嫩嫩的鹅蛋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爱把辫子盘成圆髻,用一根发簪插住,有民国时代大家闺秀的范儿。立冬以后她穿上一件碎花小腰身短棉袄,愈发衬托出青春女子的姣好体态。她的座位在第二排中间左边靠走道的位置,宝存在看黑板时,眼光落下来正好可以顺便看到她。她坐姿端庄,背影宛如一尊有生命的古典青花瓷瓶。
宝存身材高挑健美,相貌英俊,穿着时髦得体,这样的男生往往更容易发生一些“艳事”。李中堂这个花心大萝卜不相信宝存没有谈过恋爱,有一天反复地追问,最后确定真是没有,不禁感慨万千:“宝存,你是一只呆头鹅呀!你这么好的条件居然没有谈过恋爱,好苍白单调的青春啊……”
“我学习以外的时间除了喜欢些闲书,就是打篮球,不一样充实快乐么!”宝存笑道。他高中三年,暗恋他的女生很多,他感觉得到,但他都不予理会。不知为什么,宝存总觉得整天在学校里读书用功的女生都有一种庸俗的做作,远不如那些民间不上学的女孩。他喜欢单纯、率真甚至野性的女子,如同春天里一簇簇探出园栅的蔷薇花,自由而烂漫,热烈而芬芳。
“当然不一样。谈恋爱的滋味美妙无比,你不尝试怎么可能知道呢?”李中堂邪气地坏笑。
“你倒是谈过两回了,把自己谈得两次考不上!”徐寿春在旁边揶揄道。
“嘁,你这个武大郎!你倒是没机会谈恋爱,不也跟我一样没考上大学吗?居然好意思笑话我!”李中堂反唇相讥。
徐寿春噎住了,咽了一口唾沫,恼羞成怒地说:“我是武大郎,你也不是武松!你那叫谈恋爱?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你他妈的敢嚼蛆!”李中堂吼道,“我不叫谈恋爱叫什么?”
“你叫……”
“好了好了,别斗了!”宝存连忙制止。这两个老冤家,一旦顶起牛来,什么丑话都说得出。
徐寿春曾私下对宝存说,李中堂谈恋爱的实质就是揩女生油,吃软饭,格调一点也不高尚,简直就是对爱情的亵渎,天知道人家女孩子怎么愿意和他好的。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呗!”宝存笑道。
李中堂见宝存打圆场,便不再理会徐寿春。他煞有介事地盯着宝存,神秘兮兮地说:“宝存,我给你算算命——在这一届文补班,你肯定交桃花运!”
“我不要交桃花运,我只要有考运。”宝存说。
“你考运也有,桃花运也有。”
“那敢情好。”宝存不禁一乐。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句话不错,像一句美丽的谶语。
他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曹睿思喜欢我?”
“我发现只要你打篮球,如果有女生来看,当中肯定有曹睿思。”李中堂说,“她不像别的女生交头接耳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总是盯着你,始终跟随着你!”
“你小子,难怪投篮总投不进,光顾观察女生了!”宝存开玩笑道。
“我看过一篇文章,如果一个女子注视某个男子超过五秒钟,就说明她对这个男子感兴趣了,有意思了,动芳心了。”李中堂继续引证。
“我在《读者文摘》上也看过这篇文章,作者是个外国人。”徐寿春闷声闷气地接上茬。
“曹睿思何止注视你五秒钟啊!宝存,你要接招!我们班上唯有你才配得上她,其他人都是白扯!”李中堂越说越激昂,充满了煽动性。
“哈哈,我可不想步你的后尘!”宝存笑了起来。
曹睿思的姣好形象清晰地浮现在宝存眼前,一种柔情蜜意在心里烊化开来,热烫烫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精赤条条地仰躺着,好像是怕被曹睿思看到似的,一把扯上大毛巾遮盖住。“别海吹穷聊了,大家休息会儿吧!”他说着闭上了眼睛。
看宝存这样,李中堂和徐寿春也裹上毛巾,摊平了身体。
他们竟这样睡着了。
一觉醒来,宝存取表一看,居然已经六点四十。
赶忙叫醒左右。
“妈的,我睡得太死了!”李中堂埋怨自己。
“我正做着一个美梦哩!”徐寿春揩着嘴巴,他的枕边流了一摊口水。
“期中考试搞得咱们太紧张太疲劳了,这一放松,浑身懈怠,自然睡得香了。”宝存说完,征求他俩意见,“电影八点钟开场,如果我们现在去下馆子,时间上就紧张了,你们看怎么办?——要不到大排档简单吃一点?”
“当然下馆子了,电影看得成看不成无所谓!”李中堂立即表态。
“下馆子吧。”徐寿春也说。
“好,那我们赶紧穿衣服!”宝存说完,人先站了起来。他的健美裸体像极了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大卫》。
三人来到团结湖公园附近的“小刘菜馆”。徐寿春主动说这次他来请客。点了盐水花生、皮蛋豆腐、炒肉丝、炒猪肝、河蚌烧青菜、三碗米饭。又拿了一瓶宝应二曲,一包大前门香烟。
这么一来,一张“大团结”花出去了。这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家境的学生半个月的零花钱。徐寿春说花得值,这次期中考试三人俱满意,必须设宴摆酒庆贺。
李中堂在徐寿春肩膀上擂了一拳,“阔佬,说得好!期末考试我们要更上一层楼,到时……”
“到时你请客?”徐寿春戏谑地问。
“当然是宝存请啦,他成绩最好么——”李中堂嬉皮笑脸。
“好,期末考试我来请!”宝存说。他想,届时就到凤台路的泰安酒家去——他想去见识春勇当厨师的样子。春勇看到他带同学来吃饭,做的菜肯定要格外加料,搞得既充足又好吃吧?
冷盘热炒次第端上了桌子。李中堂两眼熠熠发光,“我们今天慢慢吃,慢慢喝。电影有啥看头?又不是港台片!”
红日中学规定学生在校期间严禁聚众喝酒,也不许抽烟,发现一例处理一例,小则写检查,大则带家长,屡教不改造成恶劣影响的甚至劝退和开除,绝不姑息。但这样的学校禁令对于文补班却不能产生根本威慑,悄悄喝酒偷偷抽烟的学生大有人在。
文科补习班是个非常复杂的班集体,学生来自县境四面八方。他们当中,有已经连续复读好几年的,有已经当上农民干起工匠心犹不甘又返回学校复读再考的,甚至还有准备结婚的。总而言之,文补班的学生都是因高考失败受过不同程度心理创伤的人,所谓历过沧桑,染过风尘。这样的班集体带着世俗的成分,形成一个独特的小社会。有人甚至这样比喻:文补班就是一盆大杂烩。文补班的学生和应届高中毕业生考上大学后,前者肯定要显得成熟和世故一些。
正因如此,文补班的不少男生偶尔偷着抽烟喝酒就不足为奇了。周末不回去时,三五要好同学来到远离学校的偏僻小酒馆里(一般是轮流做东),桌上互敬香烟,推杯换盏,称兄道弟,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非常过瘾,非常有意思。事实上,离开红中以后,这些在补习班厮混过的同学感情都非常深的,联系也相对比较多,有的成为终生的朋友。
宝存生长在抽烟的家庭,从小闻惯了烟草的味道。五岁的时候,他出于好奇去吸奶奶的水烟袋,结果把又辣又苦的过滤水吸进口里,呛得眼泪鼻涕齐下。以后他偷父亲的纸烟去和小伙伴们吸着玩,看谁的鼻孔里会冒烟,被友贵发现了狠狠揍了一顿,罚他跪在堂屋里对着毛主席像忏悔。在他长大的过程中,父亲严禁他碰烟,却不反对他沾酒——考上高中后,父亲在饭桌上有时也会给他斟上一杯。宝存天生酒量大,有一回在大舅舅家竟然喝下半斤白酒,还能和表妹们打扑克,还能赢她们的炒花生。来到红中后,有同学给他敬烟,他照接不误,抽烟的姿态很老到,派头十足;如果请他喝酒,他更不推拒,总是抢着把账付了。大家都认为宝存够爷们儿,是个讲义气的朋友。
三个人抽烟喝酒,品尝佳肴,谈天说地,毫无顾忌,像是已经走上社会的年轻人。他们心里喜欢的就是这种“去学生化”的感觉——很自主,很叛逆,很男人——刺激,快活,心醉神迷。
这顿饭吃完后已经八点半。虽然没看成电影,并不妨碍大家的心情。走在回去的湖滨路上,沁凉的夜风迎面吹来,他们不仅感受不到寒意,反而觉得舒服无比。在美食和酒精的搅拌作用下,他们周身像烤着炉火,热烘烘的。喷着酒气,打着饱嗝儿,很大声地说话,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满城灯火,湖水里光影斑斓,如梦似幻。夜行汽车老远响着鸣笛,呼啸而来,从他们身边一掠而过。
在红日中学门口,宝存和李中堂、徐寿春挥手道别。
这天夜里,宝存睡得极是香甜。父亲送来的棉褥厚厚实实的,被窝是新棉花胎,宽大而蓬松,非常暖和。他像睡在春天阳光下绿茵茵的草甸上。他做了艳梦,梦中看见了一位女子的裸体,窈窕蛮腰,丰乳肥臀,纤毫毕现,只是看不清脸庞。那少女的脸好像一个括号,等待谁来填空。
他遗了精……
周末宝存回到石塘家中,友贵听了他期中考试成绩汇报,不禁喜出望外,大声说:“势头良好,要继续保持——争取期末考试进入前十五名!”
宝存淡淡地笑了一下。他觉得父亲并不是贪心,如果这次数学再提高十分——八十九分——就在前十五名之列了。六门功课中,他的语文和英语已经发挥到极致,唯有数学上升空间大。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数学脑子”——李中堂和徐寿春这次不费啥劲儿,数学都考了一百零几分,对比其他科目,恰恰是他俩的强项。
他觉得这次数学考试有值得欣慰的地方:基本题正确率比较高;大题目虽然不能全做出来,但也能解出一两步。因此,他认为数学还是进步了一些,以后必定还会不断进步。他想,如果明年高考数学能考到一百分就好了,就心满意足了。他有自知之明。
满珍听说宝存期中考试考得好,满心欢喜,在家神柜上焚起香烛,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感谢神灵护佑,让她的孙子学习进步,明年能顺利考上大学。
心情兴奋的友贵思忖着再过个把月到杀猪的屠夫魏增根那里订几个猪头,到养鱼专业户黄德昭的鱼塘买几条大青鲲,让母亲把它们腌好腊起来,在期末考试前给祝新华和窦鹏程各送一份过年的礼物。儿子的进步跟这两位的督促有直接的关系,因此保持人情打点是相当必要的。
周一早上,宝存发现曹睿思的座位空着。从女生们那儿传来的消息:曹睿思退学了,家人替她安排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宝存感到非常意外,上周五她还和女同学们在操场上看他们打篮球呢,怎么一下子就退学了呢?是不是因为这次期中考试考得不太理想而失去了信心?——他听说曹睿思这已是复读第三年了。他走到期中考试成绩排名表那儿看了看,曹睿思是五十八名,果然在全班中游偏下。
宝存为曹睿思感到惋惜,如果她有勇气铆足劲头冲一冲,说不定明年就能考取了。那空出来的座位就像一个豁牙,让他看了心里直犯别扭……
下午上课时,曹睿思的空位坐上了一位来自高三文科班的复读女生。豁牙补上了,掩蔽了真相。宝存的心情恢复平静。他之前与曹睿思并没有发生任何关联,因而对于她的退学不会有太多的伤感。
痛苦是男女欢爱的衍生物。冥冥之中,一个少女正在朝他姗姗走来。
他的命运在冥冥中迎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