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了?”李可不由得问。他听见“卡卢拉”这名字了,但仍不知这人是干吗的。他又不能让吴右等人觉察,吴右这话说出来,表明这个卡卢拉和“自己”关系密切,竟是李进的手下?真见鬼,李进的所有材料里没提过他。
“卡卢拉是铁头在我们这里安插的奸细。他把我们的很多事告诉了铁头,包括那三个省代理的不同价格和年销量。”何翰在一边说。
吴右回头看着李可,说:“是何总查出来的,他已经招了。”
李可脑子飞转,隐约想起了李进的材料里有他,是李进招进行动队办杂事的。卡卢拉是“我”招进来的人,而这个人是铁头的卧底。“我”对此失察,却是何翰查出来的,那么“我”应该对此表示歉意。李可正要躬身开口,吴右摆了摆手:“你不必有愧,这很正常,何总也不是针对你,是在清查一批人时发现的。”说着,吴右举杯示意,四个人又是轻轻一碰。李可点头,意识到吴右是在去除这件事在二人之间可能的罅隙。“他来的时候也是干净的,只不过后来被买通了。你看,没有信念的人,忠诚就是无根的草。”吴右说。
李可屏住呼吸,字字细听。李进尤其在材料里指出,集团元老中何翰对他敌意最甚。现在看果真如此。他趁着李进回江城的时候,挖出他招进来的一个人是奸细,也没打招呼就告诉了吴右。元老当然有这权力,论职属关系,他是龙久的直属上级。趁龙久在江城剁下这一刀,又阴又狠。但吴右几句话、两杯酒就抹平了这事儿,这是一份显然的保护和关爱。按照电影的套路,“他”必须表个态。顾桃喝着酒,始终一言不发,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
“铁头已经死了。”李可说。
吴右点了点头:“卡卢拉毕竟是你招进来的人,你决定吧。”
这想必是吴右的客套,也是给“他”的台阶。李可虽然害怕,此刻却心里清亮,绝不该让这个人活下去,而他也不想就这样决定这个人的死。“还是听您的。”李可说完,对何翰也微微一躬,“多谢何总了。”何翰点头不语,吴右抿酒不言,顾桃静静地抽烟。李可明白光说这句还不够,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放下酒杯,挑了孙红雷在《征服》里的一段,脑补了每个动作和表情后,吸了吸鼻子,系着西装扣、迈着外八字走到卡卢拉面前,歪仰着头看着他。他伸手拍了拍卡卢拉血青的脸,学足了孙红雷的语气:“做什么不好,做卧底?”
顾桃突然在身后笑起来,笑得李可一身冷汗。回头看时,顾桃又止了笑。吴右一脸疑惑。何翰无动于衷,眼神幽暗无底。说错了什么吗?表演有什么问题吗?李可的腿抖了起来。
“你忘了他听不懂中国话?你和他说这个?”顾桃挑着下巴说。
天哪!
李可差点晕过去,一张脸刷地红了,根本管不住。他赶紧定住神,进入又一段表演,要立刻随机应变,化被动为主动。他纳闷地摸了摸脑袋,走了回来。何翰皱起了眉头,吴右却未动声色。顾桃便对吴右耳语,八成在说他撞了头的事。吴右点头,没说话。
“听说铁头也在收买你,你没有答应。”何翰扬着脸问。
李可心头一跳,一个桥段跳了进来。“是的,不止一次,但我觉得不用把拒绝别人的每一件小事告诉您和教授,而且早晚我们会干掉他。”前半句是《教父》中汤姆·黑根对迈克尔的话。吴右放下了酒杯,说道:“后面的事迈克办吧,饭要凉了。”
何翰起身说:“你们先走,我看着迈克办完事。”他冲迈克抬了抬下巴。迈克会意,和一个保镖走去酒窖后面,推开了沉重的两扇木门。外面敞亮起来,门外是个下沉式的庭院,足有五米之高的玻璃拱顶。院子里一个方方正正的大东西用黑布盖着,也不知是什么。他们掀着黑布的角,将它揪了下来,下面豁然露出一个大铁笼子和里面的一只……
老虎!
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李可会看到自己那张吓歪的脸,他没有瘫倒已是万幸。顾桃的表情和他差不多,看来这情景对他也是意外。
“忘了告诉你们了,这是动物保护组织拉来的孟加拉两岁公虎,放我们这儿养肥了再放回森林。”吴右说,“这是珍稀保护动物,在动物园里得了抑郁症。”
迈克和另一个保镖放下了卡卢拉,拖着他直奔老虎笼子。李可魂飞魄散,形若僵尸,如果他还有尿,一定会隔着裤子飙射而出。他猜想过自己会遇到和看到无数种吓人、要命的事,却猜不到这个。卡卢拉醒了,声嘶力竭地喊着、挣扎着,这自然无济于事。悠悠醒来的老虎见了血,忽地站起来,虎眼放着饥饿的光。李可咬破了舌尖,用了十分气力克制着。关节和牙齿都在咔咔作响,手指快抠进掌心的肉里。他很想闭上眼,不去看这可怕的一幕,但又必须瞪眼看着,万一是吴右刻意的安排呢?顾桃那张脸也白成了纸,嘴里的烟已经燃尽,烟灰冷成长长的一截。
“你俩什么没见过,还怕这个?”何翰略微笑了下。
“算啦,我们走吧。顾桃也回去吧,辛苦了。”吴右冲何翰点头,便向门口走去。李可忙跟他而去。身后卡卢拉的叫声越来越大,瞬间又小了下去。“咔咔”的碎裂声刺耳传来,李可知道那是什么。他看着吴右的身影,感到这个瘦削身躯里可怕的力量。吴右并未回头,只捏着那本《九三年》,迈着轻松的步子。李可咽着唾沫,可总也咽不干净……透彻全身的恐惧席卷着他。就要转过那排高高的橡木桶时,他忍不住回头望去。何翰坐在笼子边低着头,举着烟若有所思。笼子盖上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了。
“安娜要埋怨我了,你可别说被我耽误了这么久。”吴右拍了下李可的肩头,差点把他拍倒在地。
顾桃去了。吴右和李可踏在寂静潮湿的草地上,走向不远的别墅。蟋蟀在叫,蚊虫在飞,路灯延伸到树林的深处。“虎穴”,李可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
“何总没错,你也没失职,这事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