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写检查
那是六年级平常的一天,希尔斯老师领我们班去体育馆。六月来了,我的心情非常好,因为早上学校宣布了“最突出个性”奖的评选结果,我被评为“最佳拼写手”,为此,我还获得了一份奖品——一本填字游戏书。尽管我最想获得的是“最高人气”奖,我心里仍然为自己的拼写能力感到自豪,相信自己与文字打交道的人生应该很不错。
在学校的更衣室,我发现在我旁边换衣服的是加里·克拉克。他咧嘴笑起来无拘无束,身体里住着一个天生爱挑战权威的灵魂。那天早些时候,学校正式封他为“班级活宝”,我们私下里搞了个民意小调查,结果发现最有可能把整所学校弄得鸡飞狗跳的也是他。加里是学校董事会主席的儿子,来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所以,不论什么规矩在他眼里都是用来推翻的。
我不习惯任何形式的反抗,所以对加里敬而远之;然而,他挑战既定规矩的热情倒是吸引着我。他常常“玩火”,只要在这过程中找到乐子,他好像毫不在意是否会引火上身。除了亨利叔叔——一个在沙发上昏睡度过大部分感恩节家庭聚会的人——我从未见过任何人像加里一样看世界。
体育馆里,年长的戴维森老师把男女生分开,让我们背靠着墙,面对面站好。他因为年纪的关系,脸上总是一副杜皮狗的神情。他站在体育馆中间与两组距离相等地方,宣布今天的内容是跳方块舞,同学们立马抱怨起来。接着,他走向放置音箱设备的储藏室,把我们单独搁在一边。那几分钟的时间里,我们被暴露在危险之中。
戴维森老师一走开,加里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了句话,那句话永远地改变了我。
“特里萨和莱克西要我们向她们亮屁股。”加里说。
特里萨·纳尔逊和莱克西·帕帕多普勒斯发育得比较早,相对来说吸引了更多男生的关注。
“真的吗?”我问,心里还挺自豪,因为我知道“向某人亮屁股”是什么意思。
“千真万确!”加里说,“她们上课前告诉我的。”
“你确定?”
“确定!你看她们。”
往她们站着的方向望去,我瞧见特里萨和莱克西也看着我们,全程都在窃窃私语,咯咯笑个不停。
“快!待会儿老师就要回来了,”加里发号施令,“我数到三,一、二——”
“等等,加里,我还……还没……准备好。”我吞吞吐吐地说,紧张地环顾四周,看老师有没有回来。
“你想让特里萨和莱克西觉得你很酷,是吧?”加里问。
“是啊。”我说。
“你难道不想成为学校的人气王吗?”他问。
“我想啊!不过我已经是最佳拼写手了,我不想太贪心。”
“我保证今天这事能让你成为全校最受欢迎的小孩,”加里说,“或许世上最受欢迎的小孩。”
“全世界吗?”我问。
“对啊。”
体育馆好热,我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
“我不知这个点子靠不靠谱。”我说。
“行动吧!”加里催促道,“一起来吧!”
汗流浃背,矛盾挣扎,一片混乱。我好像站在悬崖上,但最终还是任性地往前迈了一步。我明知这事与我所确信的正确价值观背道而驰,却仍紧跟在加里身后,朝特里萨和莱克西的方向,拉下了裤子。尽管整个过程一瞬间就结束了,但毫无疑问的是,我和加里送上了两道完整的“露屁股”大菜,一点儿“佐料”都没落下,加里后来是这么描述的。
整个表演结束时,我高兴极了,像个热血沸腾的罪犯。我干了件坏事,但我竟然喜欢上了那种感觉!更棒的是,我没被抓到。等戴维森老师带着音响设备回来的时候,我们完全沐浴在特里萨、莱克西以及其他同学赠予的荣光中,他们认为我们的惊人之举搞笑极了。大家朝我们挥手、微笑,还用其他方式向我们表示友好。我们不再是凡夫俗子,我们是传奇。余下的体育课时间就是肾上腺素暴涨的愉悦之旅。我的侧行并进和杜西杜舞步从未如此流畅。我像牛仔一样得意,搞不懂为啥之前我不这么干。
回到更衣室,加里和我像两个花衣魔笛手[1]被同学们簇拥着,我们完美的犯罪故事逗得同学们哈哈大笑。故事讲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戴维森老师也加入了我们的圈子,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他不是来收毛巾的。
“克拉克先生和奥德怀尔先生,我们可以聊聊吗?”他问道,示意我们跟他去办公室。
哦,不,我做什么了?我低着头跟在他后面,浑身发抖。
“特里萨和莱克西告诉我,你俩朝她俩露屁股,是真的吗?”戴维森老师问。
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和加里同时出声了。他说“不是”,我说“是的”。很显然,我还缺乏当犯罪分子的经验,没能帮上一点儿忙。
“那到底是‘是’还是‘不是’?”戴维森老师接着问,“跟你们说吧,我打算让斯托勒校长来处理这件事。”
我心事重重,等我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斯托勒校长办公室外的等候区,身体里的每一个分子都充满了恐惧。我怎能这么冲动呢?我想不通。为什么特里萨和莱克西打我们的小报告?难道她们不知道我是全校最好的拼写手吗?
加里一点儿都不害怕,他以前就走过这样的程序,也知道自己能在斯托勒校长和他爸爸的震怒中活下来,我却没那么有把握。斯托勒校长表示他对我的行为感到非常失望。他说,他已经打电话到我妈上班的地方并和她取得了联系,她正赶过来接我。这倒让我妈赶来学校前冗长的等待时间更好受了些,因为我知道我妈会把我该受的惩罚暂缓到我爸回来后施行。我们上车后,她几乎什么也没对我说,我就更加确定了。
回到家,我妈把我“关进”我的房间,告诉我等我爸下班回来。直到那时,恶作剧所带来的全部影响才开始显露出来。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都在想象自己干坏事后将要付上的代价,可能是打屁股,可能是禁足,可能是终止所有的优待,可能是干杂活,甚至可能是在阿提卡监狱关一阵子。
从房间的窗户看出去,我爸终于开车回来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血管里充满了刚刚从心脏里压送过来的恐惧。一分钟后,我听到通往车库的门砰地关上了,接着是我爸的翼尖鞋踏在厨房硬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我聚精会神地听着爸妈在楼下谈论一天发生的事情,心跳得越来越快。我妈随时都有可能把今天的事告诉我爸,然后我爸就会来召见我。那种等待的心情简直快把我给逼疯了。某种程度上我只是希望事情快快结束,无论结果如何。
奇怪的是,半小时过去后,爸妈都没有叫我下去。这真是太不正常了,以前从来没发生过。在管教孩子这一方面,我爸从不拖延,尤其是这等严重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整整一个小时过去后,我明白了: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他们知道,让我一个人待着东想西想就是正式惩罚的前奏,是主菜前的开味菜。这样的做法真是恶魔般地简单却又高明。
终于,我妈还是叫我下去吃晚饭了。我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坐在餐桌前。我想,惩罚的时刻终于来了。可是,饭菜上来了,饮料也倒上了,还是没人提我干的事儿。真太让人抓狂了!我一直在等他们俩谁提起这事,但没人提,这简直是让达摩克利斯之剑在我头上再多停留片刻。
晚餐后,我开始做家庭作业,每一分钟我都在想惩罚什么时候来临。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受了多少折磨吗?睡觉时间到了,爸妈各自来到我的房间,和我亲吻道晚安,然后关上门,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黑暗里。真是难以置信,他们一个字都没提,我就这么躲过了惩罚。我想,也许再多干几件这样引人注目的事,我就可以巩固自己人气王的地位了。突然,门开了,被窝里的我屏住了呼吸。只见我爸站在门口,走廊的灯光照出他巨大的影子。
“帮我一个忙,怎么样?”他简短地问我。
“好的,老爸。”我回答,喉咙里一阵惶恐不安。
“在学校的时候别把裤子放下来,好吗?”
“好,我保证,老爸。”我回答道,就这样永远地终结了我的罪犯人生和对高人气的追求。
注释:
[1]花衣魔笛手(pied piper):在欧洲古老传说中,这位法力高强的魔笛手身穿红黄相间的及地长袍,吹奏神奇的笛子,用笛声将老鼠引到河里,最后那地所有的老鼠被铲除,鼠疫得以终止。后来,一提起“花衣魔笛手”,人们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数百只没有头脑、愚笨无知的老鼠跟在魔笛手后面,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