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没完没了!我还没完全清醒,这些纷杂的念头仍然在脑海中盘旋,而我头脑昏沉得如坠云雾。该死的安眠药。
“你不能再吃安眠药了,塔玛拉,”我喃喃自语,“长此以往肯定伤身。”我疲惫地闭上眼。自言自语让我筋疲力尽,甚至连睡觉都让我筋疲力尽。我叹了口气,翻了翻身;再睡5分钟吧,就5分钟。
再次醒来时,雨点还在温柔地敲打着玻璃窗。我必须起床了。我恹恹地任由这个想法一点点渗透到我那半梦半醒的脑瓜子中。这根本无济于事,但我也不能一直这么睡下去,总得开始我的一天。
顶着一双半闭半睁的睡眼,我摸索着走进洗手间,刻意不照镜子,因为我完全可以想见自己的那副鬼样子。我打开水龙头,捧起大把大把的冷水胡乱泼到脸上。这通常都能驱散我脑海中因服用安眠药而腾起的层层雾障。过去两周以来,若离了那些看似无害的小药丸,我便整夜整夜地不得安宁。再这么下去,我早晚会安眠药成瘾。
可是,这一切该结束了!昨晚,趁思维尚算清晰之际,我决定设法平息未婚夫罗恩和母亲之间那无休止的争吵。是时候让这二位像成人一样行事了。不过,要如何做到这一点,我还真没想好。我们的婚礼已近在眼前,而他俩之间的剑拔弩张也是愈演愈烈。我总是为了迁就他俩的臭脾气而忙得团团转,如若不然便又将时间都虚耗在了生闷气上,因为这两人压根儿就不关心我对自己生命中最美的那一天有怎样的设想。这简直要变成我最可怕的梦魇了!难怪我再也无法好好入睡。
一阵门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但我无意前去开门,爱谁谁。我衣冠不整,素面朝天,更别提那满屋狼藉了。罗恩昨天去外地出差了。而他前脚一走,我们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乱作一团。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可每次他刚一出门,所有房间就通通变得跟战场似的,到处摊散着我的个人物品。
旋律优美的门铃声再次响起,但就这个点儿而言,着实太吵,直刺我思如乱麻的脑袋。这人一定是疯了!他会意识到屋里没人的。我意已决,就不开门。于是我伸手拿出化妆品,开始把自己的脸整成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就在这时,来人开始砸门了。这位不速之客可真是要把我烦死了!我正欲摔上卫生间的门,以换得片刻安宁,可我的手才伸到一半,耳边便响起了那决定命运的几个字:“警察,开门!”
警察?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希望罗恩和母亲一切安好……又或者他们是冲我来的?这个念头刚一萌芽,便迅速在我心内洇出一片黑影。也许我最好假装不在。虽说我和警察之间的纠葛都已是陈年往事了,可即便现在再看到警察,哪怕只是远远望见,我还是会阵阵反胃。“开门!”
该死!对方听上去蛮严肃。我极不情愿地迈出了步子。有一点很确定:警察这个时间找上门来,准没好事。
“稍等,就来。”我大喊一声,好让他们别再那么热火朝天地砸门。我一边暗自咒骂,一边匆匆下楼。他们就不能过几分钟再来吗?至少让我有时间边走边披上件体面点的衣服,总好过满是破洞的T恤和老旧无比的慢跑裤。
一下楼,我就开始鼓捣那一大堆把前门锁得严严实实的门闩、门锁。终于,最后一把锁打开了。
我想都没想就拽开了门。
一瞬间,刺耳的警报声席卷了我的耳鼓。
“该死!”
我慌忙输入密码,终断了噪音。
“抱歉,我老忘。”我带着歉意的微笑,转身面对着门口的两位警察。光是扫一眼他们身上的警服,就足以令我心中擂鼓大作。
“您是克雷默夫人吗?”年长的警察问道。一脸密密匝匝的花白胡须,让他看上去有点像圣诞老人,一位迷了路又来得不是季节的圣诞老人。
“还不是呢。”我是想这么说,但没机会开口,因为他不等我回答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我们接到了一个紧急救援电话。”
“紧急救援?”
“是的,急救调度中心接的警。是匿名来电,说你家被盗了。”
“被盗了?”我鹦鹉学舌般地重复着他的话,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而等我回过神来,只觉得大为光火。是哪个傻瓜报的警?这一大早的,我可没心情开玩笑,何况还得素面朝天地面对两个警察。可我若真是全然未施粉黛,那反倒还好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仅仅只在半张脸上略打了些粉底,另一半还因为缺觉而苍白无光呢。还有,我都不愿去想我那乱成鸡窝的头发了。
“我家没进贼,”我说道,“相信我。如果有人企图溜门撬锁,我会知道的。你们也看到了,这房子的安保措施比最高设防的监狱还严密。”我挤出个笑脸,指了指刚刚摁过的数字键盘。
“我想我们还是进去检查一下为好。”
休想。
“不用了,没必要。真没必要。我先生在家里安装了最新式的安保措施。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我家。一定是有人恶作剧。不过,谢谢你们这么尽职尽责。真的很感激。”
“那好吧。抱歉打扰你了。”警察狐疑地看着我,但我寸步不让。除非他们有搜查令,否则我是不会让他们进门的。显然,他们看出了写在我脸上的决绝,因为几秒钟之后,他们便扶了扶警帽,转身离去。
他们走了!我大声地叹了口气,关上门,倚在了墙上。我的心跳开始放缓,慢慢降到了一个还算正常的节奏。
很久以前,我和警察之间有过一些纠葛。那时我是一名政治激进分子,积极投身环境保护、教育平等和第三世界等各种运动。不过,这些并没给我带来任何回报,反倒是让我惹上了执法部门,还有我父亲。忽然间,当时被捕、遭临时拘留的画面一一闪过眼前。这事曾在媒体上掀起轩然大波。
那本身不算什么。真正让我难过的是,当我的朋友纷纷从媒体上得知我父母非常有钱时,他们开始与我划清界限、拿我当外人。突然间,我成了一个被宠过头的富家小姐,出于无聊而投身政治运动。
我也不是头一回遭这种白眼了。上学时,同学们就因为我家里有钱而排斥我。但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想我已经学会该怎样应对这种偏见了。
然后,就得说到我父亲。我被捕后,他的反应真让我始料未及。不过我早该料到的。即便现在,他的行为对我而言仍像是一种背叛。带着新的使命感,我站直身子,不再斜倚着墙,努力将父亲的影子从脑子里彻底赶走。
咖啡!我迫切需要来点咖啡因,好让自己赶紧忘掉今天这倒霉的开始。于是,我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厨房走去。
不幸的是,我的计划泡汤了,因为在厨房和起居室之间的早餐台旁,坐着一个陌生人。
他的出现让我猛地站住了脚,失声惊叫。那是什么人?更重要的是,他在这儿干什么?
这位入侵者对我的惊叫毫无反应。这也难怪,因为他看上去像是在熟睡。他的脑袋趴在光亮的台面上,姿势非常奇怪。不过,还有……
在他颜色鲜亮的夹克后面,有一个非常醒目的黑点,清晰可见。我认识那种铁锈色,但我还是努力为它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他靠到了一堵脏兮兮的墙上,无意间把自己的夹克弄脏了。也许……他已经死了?
他看上去似是死了。已经死了。
我迟疑地向前迈了一步。
“你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他当然听不见。我轻咳一声,又道,“喂?你醒着吗?”
愚蠢的问题。我再没见过比他昏迷得更深的人了。毋庸赘言,他早已回天乏术。我随即注意到他的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天花板,就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让他为之沉醉,为之目不转睛。
我的额头上开始渗出豆大的汗珠。冷汗。全是冷汗。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随之变得异常急促。显而易见,我的直觉是对的。这个不知怎么进到我家里的陌生人不仅仅是死掉那么简单。没错,他是突然死亡的,而且并非求死。否则便是他自己在夹克后面扎了个洞。一件被血浸透的夹克。
我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试了几次深呼吸。杯水车薪。但我很庆幸自己还能喘气。我必须报警。是的!我曾躲过了因人身侵犯而致的牢狱之灾,可现在我可能会因为谋杀而锒铛入狱。
光是想象一下那审问的场面,便已让我的双腿如枯叶般颤颤巍巍了。
经过好一阵子的自我安慰,我终于有勇气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去打电话。电话就在走廊中间的一张小几上。我正欲拨号,脑中突然闪现出自己和警察说过的话:“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我家。这房子的安保措施比最高设防的监狱还严密。”
我垂下手,手里犹自握着听筒。如果我现在报警,他们会认为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