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湿漉漉的草坪,往屋后的角落走去。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虽不至于像刚才那样继续缩坐在地板上,脱力地倚着墙,将五脏六腑全都呕了出来,但到底也只是勉强定了定神而已。
无论如何,我利用这段时间做了一个决定。而事实上,这个决定并未激起我丝毫的热情,反倒让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是,我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这就是为什么此刻我正徒步穿过自家的庭院。夜幕已经降临,日间清爽的斜风细雨悄然云收雨霁,唯有令人窒息的闷热仍留守这漫漫夏夜。
纵是不情不愿,但我仍很快便来到了花园一隅。这个角落里长满了盘根错节的老树。一株长势葱茏、枝条垂地的杨柳为这里平添了几分阴郁;让人恍如置身墓地。
现在我要做的是把尸体拖出来。只是这么一想,我便已然觉得恶心难当。可我别无选择。我已经绞尽脑汁另谋他路了,可是有一点很确定:如果我报警,我就会成为警方的头号嫌犯。
我自是希望能有数天的余裕来处理这个问题。这么重大的决定,当然得深思熟虑。但眼下我不得不当机立断。万一妈妈突然想我了,决定来看看我怎么办?又或者我的哪位朋友一时兴起呢?
不行。必须得快刀斩乱麻,哪怕我还没完全想好到底该如何行动。
也许,我还是应该去一下警察局……?可刚一动念,一系列画面便接连浮现眼前。我戴着手铐,坐在警察局的一间小牢房里,被逼向他们解释为什么那把枪上到处都是我的指纹。
罗恩看上去担心死了,反复申辩着:“塔玛拉绝对不会杀人。绝对不会!”
我父亲正接受电视采访,口口声声地表示他很遗憾未能教育好自己的女儿。就像上次一样……
这段记忆带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决心。我不会让自己承担莫须有的罪名,绝不重蹈覆辙。
可是,就像过去司空见惯的那样,这义无反顾的决心马上就被怀疑所取代。我一定是疯了。彻底疯了。
我宽慰自己,我确实有能力实现这个荒唐的想法(除非随后我能想出更好的办法),然后转身回屋。只是着手计划如何将那个陌生人埋在花园里,并不会有什么损失。另外,做计划还能帮我抑制内心的焦虑。我已不似刚才那般颤抖连连了。至少,我找到了一种让自己平静的方法;虽然不是很管用,但至少能让我做点什么,而不是一味坐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稍感放松后,我便立刻决定换锁。我正欲给锁匠打电话时,一阵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家里的寂静。我的心开始突突狂跳。
“不过是电话铃嘛!”我大声说着,好平息自己狂乱的心跳,“这不知好歹的破电话。”该死的!我可不能浪费时间去接无关紧要的电话。不过看到来电显示,我还是接了。是妈妈。
“塔玛拉,你怎么没回我电话啊?我想告诉你,我发现了几幅特别棒的窗帘。我过会儿给你带些样品过去。”电话一通她便自顾自地说上了,我甚至连句“您好”都来不及说。
过会儿?那是要过多久?
我连忙出声打消她这念头:“您现在不能来!”
“为什么?我已经在路上了。”
“您已经在路上了?”我强忍住想要在电话里大吼大叫的冲动,“真的不行啊。我马上要出门了。我一整天都约了人。您明后天再来吧。”或者下星期,我心下补充道。
“没关系,宝贝儿。我就过来呆几分钟,看看颜色是不是搭配。你忙你的,不用陪着我。”
“不行!”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我有点儿忙。清洁工要来打扫。我还要和酒宴承办方商量菜单。装修商也想让我定下意大利瓷砖的事。”我本可无休无止地列举下去,但我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我过来和你一起见见他们,不是更好吗?”
我的个妈呀!我搜肠刮肚地寻找能说服妈妈的解释,让她接受为什么一个一心想要帮忙的老妈应该远离这些重要的商谈。而且,我昨晚的确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对她的事事插手逆来顺受了。所以,我要和她摊牌。她必须停止干涉我的生活,尤其是像结婚这样的重大决定。另外,家里还有具尸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发现……
“最好还是别来了。真的,您真是太贴心了。可我中间还得抽空去做个头发,然后还得去奈杰尔家一趟。他希望我一度完蜜月就去他的画廊上班。”很好,至少我迈出第一步了。我刚才确实说“不”了,算是吧。
“随你便吧。”这几个字一如既往地传递出她丰富的情感。我想象得出她一脸责备地站在我面前,无声地指责我犯下了滔天大错。而这一次,她可能还真说对了。
妈妈冷不丁地挂掉了电话。她还是老做派,连再见都不说。我深深叹了口气,跌坐在沙发里。九死一生啊。通常来说,一旦她上了路,就没什么能让她回头的了。不管怎样,我必须把尸体搬出去。万一妈妈改变主意非来不可呢。但首先,我得叫个锁匠来。我要换新锁,今天就得换!
“该死,该死,该死!”这一连串的咒骂是目前唯一能稍微帮我解解压的方法了。
“那破玩意儿跑哪儿去了?”我把车库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找不到那块泳池盖布。罗恩很可能把它塞到哪个盒子里去了。几小时后,至少我觉得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我的目光锁定了一个叠放整齐的蓝色包裹,它正静静地躺在远处角落的一个高架子上。
这块防水布已经破破烂烂的了,我们早就打算把它扔掉了。现在,它有了绝妙的用武之地。没人会惦记它。罗恩会理所当然地以为它被丢进了垃圾桶。没人能想到里面会裹着一具渐渐腐烂的尸体。而这塑料估计就算过上一百年也不会降解。
但这无关紧要。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关心什么环境污染问题。我转而戴上园丁手套,把防水布拖出车库,又沿着露台一路拖进家里,直奔早餐台而去,最终将它放到了还坐在高脚凳上的死人跟前。
好了。深呼吸。再来一次。他已经死了。我不会弄疼他的。我要做的就是把他从椅子上翻下来,放到防水布上。没错。
但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他摔到了塑料布上。我胃里一阵翻搅,张嘴便吐了出来。脚下的白地毯幸免于难,但旁边的大花盆却不幸中招。过了好一阵子,我才不再眼冒金星了。而此刻,我几乎都开始叹息自己又能行动自如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软弱无助地站在一旁反倒更舒服些,因为那样我就能堂而皇之地袖手旁观。
但现在,我必须把他弄到花园去。虽然我知道此刻自己别无选择,可就是下不了手。经过一番漫长的心理斗争后,我终于设法把半面油布盖到了他纹丝不动的身体上。至少现在他被遮住了,只能看出身体的轮廓,不用再被他死死瞪着,感觉真是好多了。接下来,我抓起防水布的一角,离尸体最远的那一角,然后就这样一股脑地拖着往前走去。
我还没走到露台,便已似蒸桑拿般大汗淋漓了。
我停下来歇口气,擦擦汗,然后继续前进。至少还得再拖一百米。以我这样的速度,得花一整天才能到。
然后,我听到了那声音。又来了!
门铃声。
该死。该死。该死。如果又是警察,那我就彻底完蛋了,这辈子都得待在监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