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必须挪走。至少得放在从露台望不到的地方。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当年的华裔劳工。此刻,我终于体会到用黄包车载着肥胖的游客四处转悠是什么滋味了。
门铃再次响起。该死,就剩5米了。突然,我听到了一个足以让后颈上的汗毛根根倒竖的响动。
门锁被打开了。一个接一个。我们家大门仿若诺克斯堡[1]一般层层设防,因而开门的动静总能清清楚楚地传到露台上。一定是妈妈。
2米。
前门上方的大门闩发出吱的一声。罗恩一年前就该给它上油了。
1.5米。
现在只剩下最顶上的那把锁还在苦苦支撑。那声响微乎其微,难以捕捉。不过我发誓我还是听到了那轻微的咔哒声。现在,她进来了。
1米。
我猛一用力,将防水布一下子拖过了拐角的那最后几厘米。我立马撒了手,狂奔进屋,几乎急刹车般一路滑到了妈妈面前。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睛睁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她张开嘴巴,想要说点什么……转瞬却欲言又止地闭上了。显然,她是一时语塞了。真是奇迹。
“塔玛拉,你看上去太可怕了!”
多让人失望,她还是找到话说了。我一只手把脑门上的汗揩掉,另一只手则试着把头发扎起来。不过,从妈妈的表情看来,这么做并没让我的样子有什么改观。我几乎可以打包票,妈妈就算看见那具尸体,也远不如看见我现在这个鬼样子来得愕然。
“我刚才在花园里忙着呢。”
“那不都是罗恩的事吗?”
“他周三才回来。我想赶在那之前搞定。”
“有必要吗?你看上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简直没法描述。我从来没见你这么可怕的样子。”
“外面又热又潮。在这种天气里忙活了半天,您还指望我是个什么样子?何况我可是拖着个尸……湿乎乎的垃圾袋走了一大圈?”
“别没大没小的。你最好先去冲个澡,我再给你看窗帘。”
“您刚才说好明天再来的!”
“我都出来了,怎么样也得经过你家。有什么理由明天再跑一趟嘛,白白污染环境。”
是的,没错。当然了!我们家位于住宅区的中心地带,妈妈若非专程来看我,没理由能顺路经过。
“洗澡去吧,”她皱了皱鼻子,“你闻上去一身汗臭。”
这可真是妙极了。把妈妈一人留在那里,而几米开外的车库后面就藏着一具尸体。那情形,想想都让我胆战心惊。她有很强的第六感,就好像身体里内置了雷达似的,我想隐瞒的任何事都逃不过她的法眼。我的目光继而落在了她的鞋子上。奶油色的细高跟鞋。也许,上帝开眼了。
“你的家政现在应该到了吧?好像……”妈妈的目光钉在了翻倒的高脚凳上,我刚才拖尸体时碰翻了它。
“那又是怎么回事?”她指着花盆问道。
“是猫干的。邻居家的猫。那家伙一定是半夜溜进来了。我非杀了那该死的东西不可。”
“塔玛拉!”妈妈吃惊地看着我。不是因为我想杀了那只猫,而是因为我刚才的咒骂。我通常不会这么说话……至少,当着她的面不会。
“唉,那真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我的个娘啊。
“你最好现在就去洗澡。你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虽看不到她的脸,但我仍敢肯定,她一定一边目送我走开,一边轻轻地摇着头。无所谓。我实在是筋疲力竭了;我不打算和她正面交锋。说真的,家里就我和那具尸体时,反倒还好过些。
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我立马明白了妈妈的惊愕。我看上去就像个疯子。不久前,我还勉强算有个发型,而此刻脑袋上就像顶了一个凌乱的鸡窝。我的面颊上垂着两条乌黑的印记,另有两个同样暗如墨点的黑眼圈与之遥相呼应。看来我早晨确实只化了一半的妆就跑去给警察开门了。好在以我现在的处境,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叹了口气,开始清洗浑身的污垢。然后,门铃响了。又来了!不过我继续搓我的澡。如果这世上尚有一人能赶走不速之客,那一定是我妈。
“塔玛拉?有人来了。他说他是来安装新锁的。”见我下楼,妈妈说。
一位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人站在她旁边,胸口绣着“快速开锁公司”几个红字。
“没想到你不到一个钟头就来了?”
那人咧嘴一笑,指了指衣服上的公司名,“我们是最快的,也是最好的。”他打了个广告。
真棒。今天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来了,第一次让我遇上一个这么快就能到家到户的手艺人。我能感觉到妈妈疑惑的眼光像把利剑,正一层层地穿透我。我知道她脑子里在琢磨什么。我可得想个好托词。
“前门的锁全部都得换,需要多长时间?”
他看着那一大堆用来保护银行保险柜都绰绰有余的门锁,陷入了沉思。我不能怪他。罗恩在原装门锁的基础上又加设了一把安全锁、一个门闩和一套报警系统,我都觉得他有点儿夸张。
“两个小时。起码。”
两个小时?“如果你能用1个小时搞定,我给你100欧。”
他咧嘴一笑,“好咧。包您满意。”
“塔玛拉,你疯了吗?你这是想把家里的钱往窗外撒吗?”妈妈是死了都要省的人,哪怕花的不是她自己的钱。不过,这样至少能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无暇顾及真正的问题。
“我今天没空,我已经告诉过您了。样品在哪儿呢?”
她带着不解的表情,摇了摇头,打开了窗帘样品。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我做到了。尸体藏得严严实实。而妈妈此刻正全神贯注于她最爱的主题,一心一意地想着要如何布置和装点我们的家。不过,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傻的主意,要赶在婚礼前装饰起居室。
“你不觉得这种优雅的紫色和你们的白沙发简直就是绝配吗?”
“呃,是的,不是的。我们想买套黑沙发。黑色铬鞣皮沙发。”这样的话,指甲粉掉到沙发上就不容易留下污迹了。
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黑色?铬鞣皮?你明明不喜欢的啊!”
“我觉得我们的家具一点儿也不时新。黑色和铬鞣皮革都是目前的潮流,再配上银色窗帘,一定美极了。”说着,我把她往前门推去。“对不起啊,本来应该提前告诉您我改主意了,可我是今天上午才临时决定的。”确切地说是在我发现了死尸,脑中不停闪现友好的警察为我戴上手铐、往家具上撒粉取证的画面后。“您真得走了。花商随时都会登门,还有喜宴承办方……”还有谁呢?今天早上还有一位意料之外的来客。
“好吧。不过我们今天晚上得再谈谈。塔玛拉,你很不对劲。你确定你没事?”
“是的,是的。一切都好。我没事。就是今天有点小压力。这星期过去就好了。”
终于,她走了。
锁匠在门前忙得跟疯子似的。他应该很快就能完事。
注释:
[1]诺克斯堡是美国国库黄金存放处,戒备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