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辛辣的披萨味从隔壁的公寓飘来,乔治娅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早餐后就一直都没有吃东西。她写完笔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有一瓶蛋黄酱,一些已经蔫了的生菜,几个鸡蛋和一大块门斯特干酪[1]。她拿出卡特扣[2]刀,切下一片干酪,大口地吃起来。
今天是查案的第一天,但没有多少收获。她先给卡姆·乔丹的社工打电话。但这只是出于礼貌——她猜社工可能会跟露丝·乔丹提供一样的信息。但这通电话还是非打不可。保罗·凯利很可能会在辩护时用到这些信息,尤其是卡姆从来都不会使用暴力这一点。但当乔治娅给社工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却不在,她要么是出去开会了,要么就是不在办公室。而当社工再打过来的时候,乔治娅又去健身了。最后,乔治娅通过语音留言给社工留下了自己的号码。
中朋友,克莱尔·特南鲍姆那里获得了一些信息。克莱尔提供的信息大部分都跟警方报告里的描述一致,但她注意到克莱尔也给出了一些警方报告里没有提到的信息——例如,萨拉在橄榄球比赛期间被人带走了,因为高年级的女生说要给她个“教训”。当被问到为什么要教训她时,克莱尔说,因为萨拉太多管闲事了,“她总是想知道大家都在干嘛,她还偷看别人的笔记,甚至还有日记。”
“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也不总是那样。”
“所以说——这种行为最近才开始的吗?”
克莱尔有点不大自然,好像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她应付道:“可能吧。”
乔治娅得到的最有价值的信息就是当时在保护林里那些高年级女生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莫妮卡·拉姆齐。
这时,乔治娅走进客厅,打开电视新闻。她吃惊地发现女主播的背后出现了萨拉·郎的照片。她立刻调大了音量。
“……上个月,一所高中举办的橄榄球比赛中发生了一起欺凌事件,女学生萨拉·郎遇害,”女主播报道着,“据知情人士透露,受害者当时要被带到保护林的另外一个地方,接受同学们的惩罚。正如大家所知,欺凌同学在北岸已经不是一件新鲜事了……”
这时两年前的音像资料再一次在屏幕上闪现,包括女生们被泼粪便、尿液、油漆、猪肠和鱼胆的场面。还有一些视频中,女学生们被掐、被踢、被桶套住头击打。
镜头切换到了艾瑞克·奥尔逊那里,他是乔治娅的前老板,也是警察局局长。他说,虽然极其不幸地发生了欺凌学生的事件,但这并不会改变司法公正的结果。他在声明中坚持表示凶手已被逮捕,并且他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但是他们会继续对每个方面都展开调查。这些话听上去像是照着稿子念的。罗比·帕克,这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男人站在奥尔逊的旁边,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得意的样子。
欺凌事件已经不再是秘密了。但既然目前事情已经公之于众,那么在最开始为什么对此事一声不吭也会遭到质疑。责任该由谁来承担?乔治娅想知道答案。学校领导是否会声称展开内部调查,然后在确定之后再对外公布消息?而父母是不是也会承认他们一直在给当局施加压力,让他们保持沉默?或者警察及州检察官方面,是否还会提供一些不周的解释呢?
乔治娅关掉电视。目前的好消息是,官方短期地掩盖欺凌学生这一事实,即使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对于卡姆·乔丹来说也是好事,因为这有助于提出合理的疑点,来证明他有可能不是凶手。她可以和凯利想出一些方法来。可能和某位友善的记者交谈一下会有帮助。乔治娅准备明天给凯利打电话。
这时,乔治娅环视公寓,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家里独自待了一天。长时间独处可不好,她拿起外套,锁了门,走出公寓。
夜晚的空气略微浑浊,一阵风吹来,带着浓浓的焚烧树叶的味道。她拉上外套拉链。再过一个月就要穿上羽绒服了。乔治娅慢跑着穿过六个街区,来到了里奇路东边的米奇餐厅。她推开了门。
“嗨,戴维斯。”米奇餐厅的老板欧文·多尔蒂咧开嘴笑了。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宽松的白衬衫,腰间系着酒保的围裙。他看上去像是复映电影《蜜月期》中的杰克·格里森[3],甚至连胡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最近好吗,欧文?”乔治娅问候道,欧文这名字说起来朗朗上口,挺好玩的。
“还行吧。”近几年来,埃文斯顿开始变得时尚起来,崭新的公寓,高档的餐厅拔地而起,还有被空巢老人和单身汉们视为购物天堂的商店也四处可见。而这里灯光昏暗,陈旧的木家具和廉价美味的汉堡,使得米奇餐厅成为附近最落后的地方之一。“你呢,戴维斯?”欧文用潮湿的抹布清理着吧台。
在米奇餐厅这里,除了欧文和前任老板米奇之外,其他的人都用姓氏来称呼彼此。乔治娅不介意,这反而让她有归属感。
“我吗?混日子吧。”
多尔蒂在八年前买下了这里。“这里不需要做出任何改变,”他得意地说道。但是看到门外陈旧的霓虹招牌,屋里破旧的餐桌以及磨损的门,乔治娅不大同意他的说法。但是这儿的简陋反而让她觉得舒服,而且很亲近,米奇餐厅正在演变成一个文物,可以随时出售。当然,这可能也是多尔蒂的计划,这让他在乔治娅的眼中显得更加精明。乔治娅溜到了吧台一端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那么,今晚要吃什么呢?和往常一样吗?”
她点了点头。于是多尔蒂在高脚杯里放了几块冰块,从吧台下面拿出饮料喷嘴,往杯子里面倒了些可乐。他又从吧台下面取出一片柠檬,固定在杯子的边缘。“一杯可乐,多冰加柠檬。”
“谢谢。”她喝了一口,奇怪为什么这里的可乐总要比家里的好喝。她环顾四周,检视着周围的人群。酒吧坐了一半的客人;大多数面孔还是很熟悉的。五个展台有三个都被占了,其中两个展台上坐着两对情侣,另一个是带着两个孩子的一家人。角落里放着唱片机,但是没在放音乐。吧台上的电视调到娱乐体育台,正在播放球赛片段。还好不是在放新闻。乔治娅端着可乐走到了一个空展台边,问道:“我可以坐这儿吗?”
欧文点了点头,说:“行。杰玛今晚不在,要想吃东西就找我。”
“给我来个汉堡加份薯条吧,这次肉要半熟的。”
欧文打量着她:“半熟的肉?没事吧你?”
“没事。想帮你省事儿呢。”
欧文钻进厨房。乔治娅在展台里坐下,还在想着案件的审判。和奥马利见面两天后,欺凌事件便浮出水面。是他向媒体透露的吗?可能吧,显然他不喜欢案件进展的方式。但是无论有多不满意,他还是一个听话的警察,因为他不想冒险招惹麻烦。而泄露欺凌事件需要胆量。
乔治娅盯着电视,一个发型炫酷的帅小伙气喘吁吁地说,上周49号球员进攻得很漂亮,是一大杰作。但是她听不进去,完全沉浸在另一件事中——她之前做的一件事。那天早上问克莱尔·特南鲍姆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在谈话关键的地方还研读了一下资料。这让那个小姑娘相信自己是个警察——至少,她的做法与警察是一致的。
但是问题就是她已经不是警察了。而且假扮警察是犯法的。讽刺的是,当她还是个警察的时候,她知道在某些情境下,撒谎是合法的。她曾经看过奥马利在审讯嫌疑犯的时候,经常用一些相悖的观点来套取信息。而这一招通常都管用。但是克莱尔·特南鲍姆还只是个孩子。对一个孩子撒谎——或者误导她——都是不对的。
还有一个问题。乔治娅已经不是警察了,所以她也失去了警察能够得到的保护。要是克莱尔告诉父母自己被一个警察审问,然后她的父母又去打电话确认怎么办?要是被发现,麻烦就大了。她盯着电视,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欧文端出了晚餐:“汉堡加薯条,肉半熟。”他放下托盘,说道:“肉绝对新鲜。”
乔治娅咬了一口:“太棒了。”
欧文走到吧台后面,乔治娅知道他很开心。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米奇餐厅的时候,那是三年前春天的一个雨夜,马特带她来的。他说这里是个很舒服的地方,人们不会彼此隐藏,也不用费心思去挖掘别人的意图。马特说得对。直到现在,欧文可能都不知道她——或者是马特——曾经都当过警察。
她看到欧文将白色的毛巾搭在肩上。他们之前经常来这儿,所以她对这里的“节奏”很熟悉。一小时内欧文要擦多少遍吧台——大概12次。欧文会给客人看多少个电视频道——只有2个。他会提供多少种牌子的波本威士忌[4]——7种。她还记得有一个晚上,可能是喝了几杯啤酒后太高兴了,她突发奇想想偷走欧文的毛巾,然后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估计他会大吃一惊,然后逐个搜身,直到找到毛巾为止。于是她溜到欧文身后,准备当他转过身的时候抢走他肩上的毛巾,但是后来一直都没找到机会。马特当时笑得太厉害了,把啤酒都打翻了。然后他们就用欧文的桌布把桌子擦干净了。
乔治娅蘸了蘸番茄酱,把薯条塞进嘴里。她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想马特呢?他们已经分手两年了,但是他还是会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甚至当她捉坏人、写罚单、洗衣服的时候,马特的脸都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会看见他从脸颊边拨开头发,弯起嘴角笑。有一次马特的头发留得太长了,奥尔逊威胁他,要是再不把头发剪短,就送他回大街上巡逻。那天下午,马特吃完午饭后就把头发剪了。她还记得那天下午,马特徘徊在奥尔逊的办公室门口,来来回回起码有20次——直到局长注意到他剪了头发为止。但是局长当时啥也没说。
她用纸巾擦了擦嘴巴。那些日子很美好。他的抚摸让她脊骨震颤,而独处时,他们则会扯掉衣服,沉浸在彼此的气息和爱抚之中。她原以为这种感觉永远都不会消失。她这样想着,又咬了一口汉堡,却觉得索然无味。
注释:
[1]门斯特干酪:产于法国东北部的一种半软、淡黄、味淡的干酪。
[2]卡特扣:一种刀具的名牌。
[3]杰克·格里森:(1916.2.26-1987.6.24)美国著名的喜剧演员。
[4]波旁威士忌:波旁是美国肯塔基州(Kentucky)的一个地名,所以波旁威士忌,又称KentuckyStraightBourbonWhiskey。但是波旁威士忌并不意味着必须生产于肯塔基州波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