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缥缈缈,一阵解脱式的剧痛后我离开曾经引以为傲的躯体,忽悠悠直飞上熟悉而亲切的蓝天。
终于结束了,以这种方式解决了所有困扰和烦恼,难道不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吗?
实际上饮料递过来时我已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谲意,之前我吃了不少水果一点儿也不渴,但还是装作毫无防备的样子扭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下大半瓶,然后随手将饮料瓶扔出窗外。
是想以生命的代价来证明心中存有一点侥幸,还是内心深处早就厌倦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纷争?对我来说已无关紧要,因为在冰凉的饮料入嘴一瞬间我决定以死亡来宣告对所有人的失望,包括自己。
死亡对我而言并非陌生,当我第一次失身,当我用颤抖的手接过塑料袋,当我绝望地看着警察从面前踱过,心里都曾产生过自杀的念头。可真的面临抉择时又拥出太多太多顾虑,有抛舍不下的亲情,有欲理还乱的恋情,还有不甘心和不服气……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死可以这么容易。
对我来说这趟旅游太失败了,一事无成还平添更多烦恼。怨不得别人,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在莫高窟里导游不是说过吗,佛家讲究因果循环,今日之果皆由昨日之因,天道报应屡试不爽。一切麻烦都是我自己惹起的,以死来了结这一切虽然过于仓促,却是最好的结局。
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有些感谢置我于死地的人,否则真不知如何回去,如何面对无限向往的婚姻,如何继续和那些人继续周旋下去。回头再看这些纷争、纠葛显得多么可笑多么幼稚。
所有恨我的和我恨的人,但愿你们随着我的香消玉殒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让一切的一切化做无痕。
微风中我轻盈地随着旅游车直奔W市,车上的游客们还沉浸在香甜的梦乡中,完全不知那个最漂亮最活泼看起来最没有心思的女孩子已经魂归西天。加油站、旅馆、停车场……车子很快进入了市区。
从车子里出来走向刑警大队办公楼时,柯孜满面笑容地与过往警员打招呼,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件古怪的案子将以奇特的方式拉开序幕。
刚到楼梯口,副队长老俞从楼上冲下来,迎面急切地说:“柯队你总算回来了,我们打你的手机起码有八百次……”
柯孜手一摊道:“政府开会的规定是关闭一切通讯工具,发生什么紧急情况?”
“何止紧急,简直有大麻烦……”才说了一半,从楼上呼拉下来一大群记者将两人团团围住,话筒、采访机、录音笔和长镜头齐刷刷直递到他们嘴边,争先恐后抛出各种问题。
“请问林常委被请进刑警队接受调查是否得到组织部门同意?我们能否理解为这是一次官民平等的法律体现?”
“我们得到消息说天马足球队明天将赴云南海埂基地封闭训练以备战联赛,若没有确切证据指控陈一彬与案子有关,他能及时归队参加大部队开拔吗?”
“两位队长可不可以向我们介绍一下田帅与死者之间有无特殊关系,他是否配合警方的调查?”
“到目前为止警方有没有确定犯罪嫌疑人,死者是中了什么毒突然身亡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起来刑警队好像捅到马蜂窝了,柯孜镇定自若地说:“对不起,在我们的调查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之前不能泄露任何情况,请各位谅解配合警方的工作。”
“为什么不能宣布把主要案情公布于众?”有记者嚷道,“这样可以发动广大市民提供更多线索嘛。”
一个娱记不依不饶说:“社会公众有知情权,特别是广受欢迎的娱乐圈人物的一举一动更引人关注。田帅进来后说了些什么,神态如何,怎么应对调查,这些花絮内容总不会影响破案吧。”
“田帅不是犯罪分子,来这儿是协助警方调查,我们为什么不能了解具体内容?”另一位记者更是咄咄逼人。
柯孜信手朝楼上一指说:“他被单独安置在三楼最东面一间,各位感兴趣的话可以直接采访他。”
“真的?”这帮记者立刻如潮水般卷走了。
俞队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说:“那一间是女厕所。”
“快走吧,不然没完没了,”柯孜拉着他返身就跑一头钻进楼梯后的器械室,反锁好门笑道:“看来麻烦不小啊,有常委有球星还有摇滚歌手,明天娱乐版头条应该轮到咱们刑警队了。”
俞队双手搓来搓去不安地叹了口气,吞吞吐吐地说了事情的始末。
今天下午三点多钟敦煌七日游豪华旅游专线的旅游大巴从敦煌归来,下车时导游发现一名女游客伏在座位上不动,以为睡得太沉不知已到终点便上前提醒她下车。哪知才碰了一下就软乎乎倒在导游怀里,细细检查之后导游尖叫起来“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俞队接到报案迅速带人到旅游专用停车场,经检查发现死者眼睛充血,耳朵、鼻子、口腔都溢出血渍,法医初步判断应是烈性毒药导致非正常死亡,于是将车上所有残留食物和饮料都送去化验。俞队当即命令封锁现场,旅游车上十七名游客、导游和司机全部带到刑警队接受调查。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处理程序,可是这一车游客中不少都是W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黑山县委常委林枫、外贸公司财务总监尤复明、油化厂厂长崔大勇,以及摇滚明星田帅和天马足球队著名前锋陈一彬,这些名人们引发的轰动和影响使得调查取证工作乱了套。刑警队所有办公室电话都响个不停,俞队的手机更是被打爆掉。有的问林常委被带进来有没有通过组织程序,有的问这件事是否有上头的人打过招呼,还有的问他是否涉及到男女关系问题。关心陈一彬和田帅的人更多,问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扬言如果不放出心中的偶像就到刑警队大门口自杀。在停车场时田帅曾拒绝过来接受调查引起众多群众围观,被强行推上车后又表示在经纪人来之前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没关系,我们陪他耗,只要不超过法定羁留时间,”柯孜不经意道,“配合警方调查取证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明星也不能例外。当然特殊人物要特殊对待,态度要和蔼,效率要提高,把这些新闻人物早点打发走我们也清静些。”
俞队犹豫了会儿低声道:“洪灵也在这趟车上,而且坐在死者后排,是,是重点……嫌疑对象。”
柯孜这才想起女朋友洪灵说过今天回来的,又惊又怒道:“见鬼!怎么会这么巧?她在哪儿?”他边问边掏出手机开机,暗道洪灵打不通电话肯定要诅咒他千百次了。
“安置在你的办公室,王小佳正陪着呢,”俞队呐呐道,“她说身上难受想回家洗澡之后再过来,你看是不是……”
险恶之至,分明是下套引兔子上钩,想让柯孜带头违反规定,他立即硬邦邦地说:“不行,一切按制度执行,你安排其它人向她了解情况吧,我要回避。”
平心而论俞队长是个不错的人,工作踏实勤勉能干,办案时身先士卒没日没夜地熬夜,去年前任刑警队长升为副局长后上下一致看好他接任。不料柯孜从省刑警大队空降下来直接担任队长,残酷无情地阻住了他的晋升希望。俞队今年四十有二,过了这趟末班车以后恐怕难有出头之日。虽然一如以往兢兢业业地做事,合力配合一把手搞好工作,可偶尔也玩些小手腕拿柯孜为难,发泄心中的悲愤与不满。
善良人的机心,忠厚人的狡诈,柯孜常常这样理解,不太计较这些小节。
俞队碰了个钉子有些讪讪然,含糊道:“调查的事马上再说……还有件事,唉,这案子复杂得,处处不顺心。我们在游客中发现一名单身男子,不是本地人,形迹可疑,后来张山和小何发现他身上居然携带了一把手枪。这人牛气得很,拒不交待所有问题,只要求见我们领导。”
“哼,让我过去瞧瞧他是何方神圣。”说着柯孜匆匆出去,随手关门时一阵风吹来,门重重拍在门框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柯孜暗暗苦笑地想,俞队准以为我真生他的气了。洪灵被叫进来是对的,理论上讲旅游车上所有人都有投毒杀人的嫌疑,每个人都必须接受问讯调查,谁都没有资格享受不经调查就提前离开的特权。
站到审讯室门口柯孜深呼吸三次,告诫自己不可动怒不可动怒,然后才推门进去。负责记录的张山正吹着口哨发手机短信,见柯孜连忙将手机揣进口袋汇报道他什么也不肯说,一定要见我们领导。
柯孜坐下来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此人身穿休闲夹克,三十多岁,小平头,腰脊挺得笔直,神情镇定自若,眼神中透出精明和锐利。直截了当地说:“我就是这儿的领导,有什么话对我说吧。”
“对不起,我要看你的证件。”小平头不卑不亢地说。
张山一拍桌子道:“有没有搞错?!是我们问你不是你问我们,告诉你,不老老实实交待出问题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柯孜阻止住张山,拿起桌上的手枪摆弄了会儿道:“如果我证明自己是领导,你就交待这支枪的来历和自己的身份吗?”
出乎意料小平头居然摇头道:“核实你的身份后我会打通一个电话让你接,电话里的人将告诉你应该做什么。”
给他梯子就想上天,柯孜干刑警工作七八年了还头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人,可他毕竟在省刑警队见过世面,经验表明越是有恃无恐背后的来头就越大,遂沉住气掏出工作证晃了晃,然后道:“看明白了?你打电话吧,按调查规定你有权与外界联系但不准谈论与案情有关的事。”
小平头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过了会儿缓缓道:“你好,我是李亦然……对,请你和刑警队长柯孜通话好吗?”说着将手机递过来。
柯孜暗暗心惊,刚才工作证在他面前不过晃悠了一两秒钟,他竟然能看清里面记载的职务和姓名,其眼力和反应委实不可小觑。
“喂,请问你是……”
“小柯啊,听出来我是谁吗?”
“啊!钱局长……”柯孜大感意外,原来是W市公安局局长钱冠军,全局上下只有他张口闭口叫小柯。
“情况是这样,这位同志是我们的同行,名叫李亦然,因为特殊原因不能公开具体身份,携带手枪也经过组织批准的,我向你担保他绝对可以信任,如果还不放心的话明天我出具书面证明给你……”
钱局长就喜欢放政治苍蝇考验部下的赤胆忠心,他说出口的事情还有什么怀疑的,柯孜接口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我这就办手续让他离开……”
“李特派员跟在这趟车上本来是为了追踪一个案子,现在发生这起意外,他的上级认为可能与调查的案子有某种联系,经过协调局里同意他参与侦破案件。”
柯孜顺势说:“钱局长,小柯正准备汇报一个情况,刚刚得到消息我的女朋友洪灵正好在车上,这一来有些不好办了,我向局领导申请回避。”
钱局哈哈大笑道:“怎么不好办?我看更好办了嘛。你申请回避的话,刑警队上下谁敢盘问她?你们调查审问的那一套我又不是不知道,个个凶神恶煞的像要吃人。人家弱不禁风的女博士怎么经得起这些五大三粗的家伙惊吓,还是你亲自动手摸吧,要摸得清楚透彻,嘿嘿嘿嘿。”
老色狼,柯孜肚里骂着嘴上赔着小心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将在钱局的宏观调控下,在李特派员的直接领导下,尽……”
“你少撂担子,”钱局长看穿他的企图,“我强调一下,这起猝死案由你直接负责,李特派员协助,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通气,”说到这里他口吻略严肃了些,“此案牵涉面广社会影响大,已经惊动了市委领导,我们要集中优势兵力打好歼灭战,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干脆利落地拿下它。听到没有?”
“是,局长。”柯孜响亮地说。
“还有,听说你们把黑山县林常委都请进刑警队了,真是胡闹,人家毕竟是县处级干部,这样做政治影响多差。当然如果案情需要也无可非议,总之要把握好度,真理向旁边迈出一小步就是谬误啊,你说对不对?”
柯孜连连称是,暗叹毕竟是领导说话讲究艺术,一句听似简单的话曲曲折折包含着复杂的意思,可惜他毕竟在W市工作的时间还不长,不明白局长到底想表达什么。
合上手机他上前一步热情地握住李亦然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刚才刑警队其它同志有冒犯之处请多包涵。”
李亦然淡淡道:“没什么,都是为了工作……我可以正式介入案子吗?”
“当然,”柯孜转向不知所措的张山,“通知大家晚上开碰头会,沟通一下案情。”
从审讯室出来柯孜直奔四楼办公室,进去时王小佳正陪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见了队长便要离开,柯孜叫住她说你留下负责记录。王小佳似笑非笑地坐下来,没三秒钟又起身道我出去打个电话,说完笑嘻嘻地跑开了。
洪灵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负气地别过脸,从侧面看她的鼻子微微翘起,精致而俏皮。柯孜微叹一口气暗道如果她肯听他的建议做激光矫正手术摘掉冷冰冰的眼镜就好了,可是天下有学问女孩的脾气都差不多,固执而坚持,说如果你喜欢我就应该接受我戴眼镜的事实,我不想因为美观而使自己难受。
可是女为悦己者容嘛,这句话柯孜闷在肚子里没敢说,谈理论讲道理他不是她的对手。
“灵灵,我下午把手机关掉开会,不清楚你的情况,本来以为车子至少到晚上才回来的,唉,罪过罪过,为夫给你赔不是了。”
她冷冷地说:“你所说的话也要记录在案并成为呈堂证供。”
柯孜嬉皮笑脸地上前搂着她道:“但是我的行为没法记录,我只做不说行不行?”
“哼,你这些手下好威风好厉害,像押犯人一样把我关在这里两三个小时没人理睬,我看你这个队长当得没咋地,对部下毫无震慑力。”她余怒未休,憋了一肚子闷气。
“就是就是,夫人教训得是,明天起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努力做一个威严的队长,”说着双手已经袭至胸前故作惊讶地说,“这儿怎么大了许多?你没旅游躲到哪儿做了隆胸手术吗?”
她终于被逗乐了,打开他的手嗔怪道:“门还没关紧呢。”